這怎辦?
吳妄坐在一只只寶箱堆砌出的小山前,看著面前飄著的那只……蛋,不由自主陷入了沉思。
他真要答應了,回去怎麽交代?
【是的,我有了一個孩子。】
不行,這有點超出吳妄的承受范圍了。
說正經的,就算不考慮後院安穩這種非必要因素,吳妄也必須認真考慮清楚,自己與死亡之神一旦有了羈絆,今後會出現什麽後果。
後果就是……
‘茗,讓這些草原上的老人離開的時候安詳些吧,不要太痛苦。’
‘好的父親。’
後果還可能是……
‘茗你需要善待生靈,你是超然於凡塵之外的,你該明白,強者對弱者的壓迫需要存在界限,世上就算沒有絕對的公平,但可以有以死亡為終結的正義。’
‘父親大人,我會記住這些話的。’
後果更可能是……
‘茗,成為天道的一份子吧。’
‘願為父親效犬馬之勞!’
吳妄倒吸一口涼氣,自己仔細推敲,除卻自己接納了死亡之神,在天宮之中迅速膨脹起來的勢力,必然會引起帝夋的警覺與反製,其實並沒有什麽壞處。
更何況,這是茗對自己的信任,也算是此前他在幻境中的種種布置,最後得出來的善果。
先應了?
可平白無故就讓人喊父親,這是不是有點不道德?
吳妄心底正自糾結,那顆蛋仿佛也看出了吳妄的猶豫,在那靜靜等候著,對外界傳遞著自己心底的忐忑和不安。
突然間,吳妄心底閃過少許靈光,耳中聽到了若有似無的鍾響。
他將那靈光捉住,細細體悟,卻發現那是鍾給的提醒。
‘主人如果拒絕成為她的父親,她今後有七成二三的可能性,會成為帝夋的義女。’
“茗?”
那顆蛋輕顫了下,似乎有些緊張。
吳妄笑問:“我可以再引導你一次,但你確定,需要父女的關系嗎?比如,我們可以做師徒,我大言不慚做你一次老師,怎麽樣?”
“父與子之間才是最親密無間的,父親大人。”
那神蛋輕輕搖晃,一縷神念鑽入吳妄耳中,說的卻是:
“少司命大人對我說過很多了,您的事跡、您的過往,這讓我對您十分崇敬。
您已經給了我一顆對生靈親善、對神靈疏遠的心,還請您繼續指引我向前。
您給予我的這條路是對的,我無比的確信著。
死亡大道的強橫是源於生靈,生靈才有生、老、病、死四大道。
既然成為死亡之神是我無法擺脫的命運,那我應該反手握住命運的絲線,主動向前,一直到我能超越大道給予我的命途,完成自我的解構與救贖。
我想,這些都是您通過幻境想對我表達的。
那場山洪,對我影響頗深。”
吳妄:……
好家夥,咱真的有資格引導這顆蛋嗎?
自我的解構都冒出來了!
大荒哲學蛋。
“既然你堅持,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吳妄笑道,“我贈你我的姓氏,今後你就叫……”
“無茗嗎?”
神蛋讚歎道:“雖然此前覺得茗這個字過於溫柔,您起名的本領有些普通,但無茗這個名字也不錯呢。”
“我姓熊,你如果要做我的女兒,那該叫熊茗才對。”
神蛋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且默默地開始收斂道韻神光,開始封存屬於茗的記憶。
“父親,無茗開始沉睡了,我們四十九天后再見咯。”
“好的熊茗。”
吳妄溫聲說著:“好夢。”
嗡——
那神蛋之上湧出道道漆黑的神光。
雖是漆黑之色,卻不讓人厭惡,仿佛那是無比純粹的黑色,沒有任何多余的含義。
吳妄灑出一股仙力,將這顆蛋緩緩包裹,心底卻在思量著,這件事會在天宮引起多大的震動。
被天宮眾神寄予厚望,覺得會成為人域克星的死亡之神,重塑之後張口就對他這個人域修士喊一聲父親……
吳妄嘴角瘋狂抽搐了一陣。
不行,他要想個辦法。
甚至如果不是在天宮內與雲中君老哥通訊不便,他都要召集天道眾,開個簡單的小會。
‘該如何妥當的處理此事?’
吳妄坐在寶物堆上,陷入了長久的思索。
絕對不能被動,應該主動出手,將此事的後續風波化解於無形。
又想到了什麽,吳妄握住了胸前項鏈,收女兒這種事,還是要跟母親商量下為好。
……
“女兒?父親?”
太陰星,那富麗堂皇卻略顯清冷的月宮中。
帝夋自床榻起身,身周神光湧動,凝成了一件長衣,身周的淡淡酒意悄然消散。
隨著帝夋前行,床榻旁的帷幔緩緩垂落,遮住了其內那美不勝收的畫卷。
帝夋奇道:“你是說,死亡之神在少司命的勸導下,有意認無妄子做父親?”
大殿角落中,層層帷幔之後,有三道隱約為女子輪廓的身影低頭跪伏;這是帝夋的耳目,平日裡不顯於人前,由常羲執掌。
“陛下,消息確鑿。”
“死亡之神的重塑神軀,已被少司命送去了逢春神的殿內。”
“陛下,逢春神此舉,是不是有些過了?”
帝夋問:“是無妄子主動說要做死亡之神的父親,還是死亡之神提出的要認他做父親?”
“回稟陛下,是死亡之神提出的此事。”
“哦?”
帝夋面色沉靜如水,負手站在水池前靜靜思量。
角落中的三道身影低頭跪伏,大氣都不敢喘。
帝夋突然露出淡淡微笑,納悶道:
“你們說,這無妄子到底如何做到的?
明明是他安排算計了死亡之神的小半生,到頭來,死亡之神對他卻只有感激。”
“陛下,吾等愚鈍。”
“你們確實愚鈍,”帝夋淡然道,“在吾興致不錯時,非要來稟告此事。”
那三道身影幾乎快要趴到地上了,渾身都在輕顫。
“請陛下恕罪!”
“不要表現的如此畏懼,就跟吾有多殘忍一般。”
帝夋笑了笑,又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
“看來,無妄子身上的強運,果然非同一般,無論是在人域還是在吾天宮,都有聚勢崛起的架勢。
繁衍、死亡、鏡神,莫非是運道神那家夥在故意惡心吾?
天地封印或許還存有縫隙。”
話語聲戛然而止,帝夋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緩聲道:“在天宮各處放出消息,就說吾對逢春神認死亡之神做女兒之事頗為不滿。
下去吧。”
那三道身影低聲領命,起身後退數步,身形融入大殿角落中,倏然消失不見。
床榻上,玉人嬌嗔這天帝為何不解風情,帝夋輕笑了聲,身形飄然而去,似是並未被此事影響了心情。
與此同時。
人域,滅宗附近,那處吳妄偶爾會去的溫泉處,嵌入此地山壁的神殿殿門前。
“啥?”
雲中君老哥頂著睡神模樣,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蒼雪的虛影,雙手一陣比劃,眼珠子差點蹦出來。
“死亡之神主動認無妄做父親了?!這,這是怎回事?”
雲中君眉頭緊皺,在殿門前走來走去。
蒼雪奇道:“這怎麽了?可是有什麽隱患?那死亡之神被霸兒在幻境內培養了許久,是個溫爾文雅、知書達理的性子,吾倒是頗為喜歡的。”
“問題不是死亡之神乖巧不乖巧!”
雲中君停下踱步,目光一時間無比複雜,“問題就在於,這件事會讓無妄陷入被動。”
“又不是他算計什麽,是那死亡之神主動認父。”
蒼雪略有些不以為然,面容有些冰寒:
“他天宮若是不講道理,借此欺辱霸兒,吾自是要找他們討個說法!”
雲中君笑道:“稍安勿躁,冰神還請稍安勿躁,此事沒糟糕到那種地步,而且總的來說,這對天道而言是莫大的好事。”
“如何講?”
“首先,死亡之神極為特殊,但在此前的歲月中,一直無法成長起來。”
雲中君緩聲道:
“天宮對死亡之神寄予厚望的同時又不斷失望,日子一長,大家幾乎都淡忘了此神,將死亡之神與廢物畫了等號。
所以,死亡之神認父這件事,對天宮眾神產生的衝擊不會太強。
甚至他們會覺得,這是咱們無妄一早就算計好的,反倒會對無妄多幾分忌憚。”
蒼雪笑道:“那不剛好?”
“可問題在於,帝夋如何看此事。”
雲中君歎道:
“無妄在天宮中,此時之所以無人招惹,是因帝夋、羲和這對夫婦,明裡暗裡表達了對無妄的偏愛與支持。
若按無妄所言,死亡之神是帝夋留來對付燭龍的手段,那死亡之神被無妄攥住,對帝夋而言可不是什麽好事。
帝夋更喜歡一個聽命於他的死亡神。”
“帝夋會找霸兒麻煩?”
“不會,”雲中君道,“帝夋現如今既然想要納生靈之力為己用,且把無妄當做了一面招牌,他就不會做這般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蠢事。
現在需要擔心的是,帝夋會從其他方面給無妄施壓,讓無妄迫於壓力,交出死亡之神。”
蒼雪哼道:“那就讓帝夋也感受感受何為壓力。”
“哎,此事不必冰神出手,我來應對就可。”
雲中君笑道:“冰神是咱們天道如今最大的倚仗,若是動的太頻繁,威懾可就沒那強了。”
蒼雪微微頷首:“一切全憑雲夢之神費心,可需我對霸兒帶什麽話過去?”
“且容我仔細斟酌。”
雲中君沉吟幾聲,方才道:
“若接下來天宮之中一切平靜,那就不必多管。
若接下來天宮中出現了天帝不滿逢春神收死亡之神做女兒的流言,那就給無妄消息,讓無妄以進為退,帶著死亡之神求見帝夋,直接請帝夋放他自由,離開天宮。
帝夋這個天帝,最喜歡對外彰顯自己的容人之量,頗愛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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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這要無妄自行斟酌,他是咱們天道的首領,咱們能看到的問題,他八成已開始著手解決了。”
“哦?”
蒼雪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緩聲道:“霸兒其實,終究還是個孩子。”
雲中君:……
您家孩子都快開啟新的神代了!
當然,對冰神的口吻不可如此蠻橫,雲中君溫聲道:
“在您眼中,首領永遠是您的子嗣,但對於天地格局而言,首領已在逐步掌握主動權。
您想想,天道序列只需要擴充到八位,不連人皇,總共有八位少司命級的強神為天道做事,又有人域代表生靈陣營支持天道,天宮就將沒有反手之力。
但如果想要達到不摧毀當前天地秩序,而贏得整個天地,天道還要做更多事,這也是首領甘願冒險去天宮的主要原因。
冰神大人,您可否回想下,我們是否有機會在燭龍那邊,也拉來一些品行端莊的支持者……比如運道神?”
蒼雪突然輕笑了聲:
“運道神不必多慮,此事我早有安排。
我父水神倒是有些麻煩,他性情古板,偏認死理,對燭龍更有感激之情,最多只能說服他中立。
至於燭龍手下的其他神靈,還需我細細斟酌。”
“此事就勞煩冰神大人了。”
“雲夢之神客氣。”
蒼雪柔聲說了句,對雲中君略微欠身,那虛影悄然消散。
雲中君負手皺眉,站在殿前思考了一陣,很快就笑了聲:
“八成又是瞎操心,那家夥不把天宮鬧翻天,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
“天氣好晴朗,處處聞花香。”
吳妄吟詩一首,自神殿殿門前邁步而出。
衣是什麽衣?白底繡金雕龍寬肩袍!
靴是什麽靴?厚底飛翅燙金靴!
長發無風自飄逸,道箍豎起三寸余;玉環腰佩不足貴,袖口纏繞冰金晶。
擺開八字步,亮起仙神光,左手掌托天神蛋,右手扶著腰身,前走兩步就踩上了一朵白雲,大搖大擺朝天宮深處而去。
路遇天宮正神,吳妄主動打個招呼:
“這是去哪兒啊神友。”
“這、這是,去前面逛逛……大人您這是去哪?”
“我隨便遛遛。”
吳妄神氣地應著,將那天神蛋擺在最顯眼的位置,“平白無故得了個女兒,這不得去大司命那裡問問,合不合規矩,如何對外公示。 ”
那正神冷汗直冒,只覺得眼前擺著莫大的漩渦,幾乎要將他拽進去一口吞掉。
還好,吳妄道了聲“神友自便”,便托著那蛋飄然而去。
前路之上,雲頭避讓、神衛閉眼,唯恐與這位逢春神撞個對眼。
但吳妄今日似乎心情好的有些過頭,竟到處跟人打招呼,那頂著虎頭、豹頭、豺狼腦袋的神衛們,甚至還得了逢春神的親切問候。
“都站著呢?嗯,好好站著。”
“喲,這位大人這是要去哪?來看看咱家閨女,是不是還沒破殼就眉清目秀?”
“勞煩,打聽下,天宮入戶籍是不是真要去大司命那?大司命與我,可是互相不待見。”
眾神衛差點就給吳妄跪了,一個個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回答。
什麽叫招搖過市?
吳妄這就是在招搖過市。
還托著死亡之神化作的蛋,大搖大擺地到了大司命的神殿前,既不通稟、也不呼喊,闖入神殿中就開始嚷嚷:
“大司命!過來給我閨女入個神籍!”
那一刻,正在窗邊等候的大司命臉黑成了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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