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氣走了大司命,吳妄的計劃就推行的無比順利。
為了這死亡之神,天宮著實算是全力以赴。
少司命一劍斬舊軀,土神啟道護神魂,女醜布下生死境,逢春甘做引路人。
除此之外,更有帝夋出手為生死幻境布置了歲月流速,使其內過百年、外界不過百日。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度日如年。
天宮神池神力無限供給此處,凡被女醜選中投入了生死幻境中的那些殘魂,都得了神力滋養;雖天地間尚未有六道輪回這般說法,但他們也有機會再世為生靈。
吳妄也順勢在其中撈了一點神力,把自己此前花費在死亡之神上的神力,變本加利利利利地取了回來。
土神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並未多說什麽。
吳妄作為整個計劃的‘主謀’,自然也是頗為忙碌。
因為擔心少司命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他要時刻在少司命身旁,為少司命詳細解釋。
而解釋的時候,語言風趣一點、詼諧幽默一些,更能發揮寓教於樂的作用,那也是合情合理,沒什麽可挑揀的。
——其實就是把活安排下去,自己做個監工,沒事逗逗少司命開心。
那處幻境就設置在了死亡大殿上方,在外看去是一團氤氳的金雲,其內卻有近乎無垠的天地。
吳妄的計劃,自然用不到這麽大的地界。
那些被女醜選中送來此處的枉死之魂,與少司命用神通造化出的虛假之魂,聚在一起搭建了一個村落,在幻境內先渡過了三年。
也就是外面的三日。
等幻境中的那個村落漸漸趨於平穩,這些魂魄也淡忘了原本的記憶,接納了吳妄給他們設定的新身份,整個計劃終於開始正式啟動。
這日正午,那幻境之外,吳妄、少司命、土神各自盤坐。
女醜捧著一只水晶球站在最前方,口中念念有詞,誦讀著古老的神文。
此地外圍駐扎了數萬神衛,禁止任何神靈、生靈靠近,羲和的車架更是出現在了高空之中,親自現身為他們護法。
萬事俱備,吳妄依舊低頭思索了陣。
總體而言,已是大致沒什麽問題了。
他對女醜打了個手勢,女醜立刻將那水晶球高舉,披散的長發四散飄舞,她的嗓音也變得無比高亢。
古巫之祭,女醜之舞。
那水晶球中迸發出了一道灰色光芒,朝那金雲之中激射而去。
吳妄一聲輕喝,頭頂浮現出了自身的虛影,宛若元神出竅、實則是神念凝聚出的一縷神魂,追著那金雲遁入其中。
女醜、土神、少司命同樣祭出了一縷神魂,緊隨吳妄之後,沒入金雲之中。
幻境之外登時陷入了靜寂。
道道目光自天宮各處而來,想從金雲的變化,推斷出其內的情形。
而真正的強者,如帝夋、羲和、大司命等神,此刻已是安坐在各處,觀察幻境內的情形。
幻境之內。
當那寧靜的村落中,有個‘小生命’呱呱墜地,所有的‘故事’與‘劇情’,已圍繞她開始轉動。
但吳妄終究還是失策了。
他實在沒想到……
每天待在幻境中觀察死亡之神從幼兒一點點長大,竟能如此無聊。
可他又不能離開,必須時刻把握死亡之神周圍的環境變化,避免出現什麽意外而前功盡棄。
因為幻境內外的巨大歲月流速差距,裡面過百年,外面也不過三個多月。
在這種情況下,吳妄如果沒事就出去溜達,豈不是被天宮眾神笑話他沒什麽定性。
於是,在幻境內待了數月,看著繈褓中的死亡之神一點點長大,吳妄終於忍不住將魔爪伸向了自己同行的三位神靈。
“各位。”
白雲之上,吳妄看向了一旁靜坐的三道身影,在袖中摸索一陣,用神念造了一面棋盤。
“不如來下下棋,慢慢等她長大。”
“咱們不能松懈,”少司命柔聲道,“還是盯緊點為好。”
“少司命大人,”女醜在旁笑道,“我來盯著就是。”
土神笑道:
“無妨,吾覺得此間布置頗為有趣,數十年也不過彈指而過。
反倒是逢春神,年輕有為,卻也沒有渡過漫長歲月的體驗,在此地又沒什麽事情做,自是容易困倦。
少司命大人不如多陪陪逢春神,莫要讓他覺得無趣才是。”
吳妄看向土神,心底卻一陣打鼓。
他跟土神關系這麽好了嗎?
還是說,土神誰都不想得罪,借此對自己示好,以平當年曾互相敵對的舊怨?
少司命得了土神提醒,滿是關切地看向吳妄,輕聲問:“你在此地會覺得無趣嗎?”
“有一些,”吳妄面露慚色,“終究是定性不足。”
“那喊我陪你就是了。”
少司命身下白雲款款飄來,本自盤坐的她,很自然地換成了並腿斜坐,拽了一團雲霧包裹在腿邊。
少司命笑道:“這般算起來,我可是你比你年長許多呢。”
“永生者何必計算年歲,咱們看的是心態。”
吳妄雙手一攤,將棋簍推了過去。
他笑道:“下棋若是下煩了,我還有些在北野時鼓搗出的新玩意兒。”
“新玩意?”
少司命目中散發著點點光亮,“現如今被你帶的,聽到‘在北野時’這四個字,我就免不了有所期待。”
吳妄搶先落子,笑道:“放心,不會讓你失望就是。”
心底卻是一陣打鼓,也不知天宮先天神,會不會喜歡升級夠級鬥地主。
雲上一二笑語,雲下炊煙徐徐。
這村寨中有數百‘人’,生活在一處世外桃源之中,四面環山阻斷了他們向外眺望的目光,水潭、溪流、瀑布一應俱全。
山中多肉質鮮美的靈獸,所以村中的十幾戶獵戶,也最得村子內的孩童崇拜。
村子外圍有著充足的耕地,連年風調雨順,讓此地的老人,能用多出的陳糧釀出美味的酒水。
勞作了一天、打獵歸來的男男女女,會聚在一起喝酒吃肉,暢談著此地的安逸。
倒是在這江南水鄉的風景中,添加了幾分北野草原的豪氣。
吳妄設計這個村落時,自是少不了學堂與教書匠。
那位以老年季默為模板打造的教書匠,是個虛無的存在——由少司命的神通凝成。
他會講述外面的人心險惡,抱著一箱幾輩之前留下來的古籍,當做比自己命還重要的寶貝,也是村內孩童們最為懼怕的存在。
死亡之神化作的嬰孩,就在這般環境中慢慢長大。
她的記憶並未丟失,那些痛苦的情形還纏繞著她,只是因死神大道已多了三重封禁,生靈怨力被隔絕開,讓她覺得頗為舒服。
最初的幾個月,這個嬰孩的雙眼大多時候都是空洞的。
只有當她的‘父親’——那位頭髮花白的獵戶,將她從繈褓中抱起來,溫聲呼喚著她的名字時,她的眼中才會多少許神采。
“小茗?小茗?爹在這,笑一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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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似乎是有個人給她的名字,只是那個人的影子已經十分模糊,完全看不清了。
轉眼間便是兩年過去。
繈褓中的嬰孩已能自己走路、吃飯,但她從未走出過家門,哪怕是被抱出去了,也只是躲在母親或者奶奶的背簍裡,透過背簍竹片的縫隙,觀察著外面的環境。
一切漸漸不再陌生,她目中的空洞,也開始被村落中祥和的景色所填滿。
雲上,守了兩年的吳妄正躺在搖椅上,計算著自己出去的日期,仙識環繞在死亡之神化作的嬰孩身上。
旁邊不遠處,土神、少司命、女醜,正神情肅穆地抓著一張張紙牌,少司命的臉上已經畫了三四只小烏龜,女醜的額頭貼了七八張紙條。
而土神那張敦厚老實的大臉盤子上,再次露出了志在必勝的微笑。
吳妄終究還是想對自己做的計劃負責,主動提出來在此地看著,每日觀察著死亡之神的變化。
大荒內,日升月落了七次。
幻境中,七年已是匆匆而過。
茗在這一年進入了學堂,跟著二十余位大小孩子一同識字背書。
她一直坐在角落,且不與人交談。
村內的長輩們都說她先天不足,可能是缺了點心眼;但茗的父母、奶奶卻知曉,茗在私下裡已變得十分活潑。
她會在夕陽下的院子中蕩著秋千,也會偷偷拿父親的弓箭擺出各種威武的姿勢,還會偷偷用母親梳妝台上的紅紙,在唇邊印下淺淺的印記。
茗的飯量也是與日俱增。
農忙時,她會陪著母親和祖母下地勞作,也總是在田間地頭的樹蔭中,找個地方美美的睡一覺。
春日來時,茗會追著蝴蝶跑來跑去;
夏夜瑩瑩,她會抓一些螢火蟲灑在屋裡,伴著它們一同進入美麗的夢境。
這一切變化,落在雲上的四位神、人,落在天宮各方大神眼中,大多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日,土神來找吳妄問詢此事,言語中多是讚歎和感慨。
吳妄思索了很久,卻也無法給出詳細的解釋,只能說:
“這就是生靈之間的互相影響。
此村落看似只是幾百個真實魂魄湊出來的虛妄之景,實際上,此地的形態、那些魂魄的言行舉止,還有各處景色、房屋,耕作的方式等等,都是生靈無數歲月慢慢得來的。
這就相當於,用生靈無數年積累的成果,去灌溉、滋潤茗那顆蒼白空洞的心靈。
有這樣的成果,其實並未出乎我預料。”
土神目中滿是讚歎,對吳妄豎了個大拇指。
他笑道:“逢春神的手段,吾當真是領教了,逢春神對生靈的了解,也著實讓吾驚歎。”
“這些都是我瞎掰的。”
吳妄擺擺手,笑道:“我最初想到的辦法,就是把死亡之神弄到一個普通的人族村落中,讓她去細細感受生靈的生老病死,從而去理解死亡。
也沒想到,她的本性還是如此……活潑。”
土神嘴唇未動,但一縷傳聲鑽入吳妄心底:
“逢春神應當也是藏了私心吧。”
“嗯?”
“人族村落。”
土神看向雲下,緩聲道:
“讓死亡之神對人族多些親近感,確實也是一步妙棋。
逢春神的算計,能讓吾在事後才猛然驚醒,當真是到了極高深的層次。”
吳妄:……
原來還有這一重好處。
大意了,此前竟然完全沒想到。
“逢春神,接下來就是等她長大嗎?”
“嗯,”吳妄道,“等她十二三歲時,扔第一把刀下去。”
“扔刀?”
“不錯。”
吳妄緩聲道:
“我們是要培養她的意志力,不可能讓她成為一朵經不起風吹雨打的小花。
她的祖母壽元將至,讓她去觀察、體會生老病死帶來的痛苦,才是我們此行最重要的意義。”
土神皺眉道:“如今死亡大道已被星神大人、少司命大人與吾聯手封印,反噬之力也暫時被阻隔,或許……”
“這裡終究是虛妄之地。”
吳妄道:“而且,我會在最後讓所有魂魄都有不錯的歸宿,也會將這些詳細解釋給她聽,不會有任何隱瞞。
她終究只是去體會大道,而非要去填充什麽美好的記憶。
美好的記憶再多,也會被歲月消磨。
只有感受到自身大道的本真,她才可成為真正的死亡之神。 ”
“本真?”
吳妄身周突然彌漫出少許晦澀的道韻。
他微微低頭,面容被黑線籠罩,那毫無波瀾的雙目仿佛深淵一般,讓土神下意識選擇避讓。
當吳妄開口時,那帶著幾分玄妙道韻的嗓音,也讓土神對他說的這句話印象無比深刻。
他說的卻是:
“自死亡中永生,自毀滅中永存。”
土神神情如常,對吳妄輕輕頷首,轉身朝著遠處雲端走去。
少司命與女醜去了天邊彩霞處小憩,此地雲上只有土神與吳妄兩者。
當拉開一段距離後,土神忍不住微微眯眼,目中有神光閃爍,心底不斷浮現出吳妄說剛才那兩句話時的神態與道韻。
自死亡中永生,自毀滅中永存。
土神低頭看了看大地上的村落,看著那宛若一舉一動都被吳妄掌控在內的死亡之神,心底浮現出自己與逢春神幾次較量……
莫非……
他扭頭看向吳妄的背影,目中劃過幾分狐疑。
‘古神新生?’
極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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