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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域北境,人皇小院,吳妄親手打造的木樓前。
神農靜靜坐在有些低矮的木椅中,略微皺眉看著衝入院子的這‘一群’男男女女。
他雖不介意多提點下人域年輕人,但人皇也需要與族人保持距離感,吳妄這次……拖家帶口都不是這般帶的!
當他這裡是酒樓茶館嗎?
只帶那青鳥來不妥嗎?
帶林素輕來還則罷了,那玄女宗的聖女、魔道的魔女,這是什麽意思?過來跟他這個孤老老人攤牌?
現在的年輕晚輩,當真是越來越不懂事!
神農正要給吳妄擺個臉色,但隨之……
“你為何如此虛弱?”
神農凝視著吳妄,略微抬起左手;吳妄只覺眼前一花,已是到了神農身側,右手手腕被老前輩握住。
吳妄輕輕歎了口氣,靜靜站在一側,目中流露出少許感慨。
“為何精、氣、神大同時損?”
神農抬頭凝視著吳妄:
“你可知,本源受損,有時比道基受損更為棘手。
我、吾留給你的東西,為何沒察覺到,你是如何受了這般嚴重的傷勢?”
——那東西就是指炎帝令,回溯後,吳妄持有炎帝令之事並未暴露,老前輩也在有意幫忙遮掩。
吳妄沉吟幾聲,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一同前來的幾人面色同時出了變化,道道帶著擔憂的目光,落在了吳妄背上。
鳴蛇最先看向一旁同樣皺眉的睡神,這些目光又迅速挪了過去。
在他們所知中,吳妄是從睡神殿中出來的,進去之前還是剛剛出關、龍精虎猛。
“各位莫要看我。
”
睡神額頭冷汗都快下來了,忙道:
“他元氣大損,可真跟我沒什麽關系!不讓他入睡這件事,真的是他自己要求的!”
那妙長老不知想到了什麽,檀口一張、雙目放光,掩口癡癡笑著,又立刻被大長老狠狠地瞪了眼。
吳妄道:“前輩……陛下,我身體出的問題,相對於我正面對的問題,其實並不重要。”
“啾!”
青鳥在旁啼了聲。
來了此地,她的底氣自是足了許多。
吳妄扭頭看向眾人,心底泛起重重思慮,站在那思考了足足半個時辰。
“陛下,我想請霄劍道兄、睡神、大長老留下,同稟告一事。”
神農微微頷首,手指輕輕劃過,空氣中出現了細微波痕。
下一瞬,天地似乎都變得有些灰暗。
橘黃色的天空、西陲的落日,山林還是那般山林,但滿山卻是‘無邊落木蕭蕭下’之景。
神農坐在樹下,面前只剩了吳妄、睡神、大長老、霄劍道人四人。
睡神含笑讚歎:“不曾想,人皇陛下竟有如此高明的幻術之法。”
神農笑道:“裝點自身結界用的小術罷了,坐吧,血手魔尊也不必過多拘謹。”
四把椅子出現在側旁。
吳妄扶著椅背慢慢坐下,目中依舊滿是思索。
睡神倒是十分自然地入座,渾身上下沒半點緊張之感,看吳妄時,眼底也會流露出少許思索。
霄劍道人與大長老卻是猶豫再三,最後還是聽從人皇陛下的命令。
他們低頭行了個禮,又撩起各自長袍的下擺,並腿、入座,坐姿十分端莊,腰杆挺的筆直,恍若兩個守在門前的侍衛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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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農看向吳妄,靜靜等著吳妄開口。
又過片刻。
吳妄吐了口氣,緩聲道:“老哥,你之前察覺到了什麽異常?”
睡神眨了下眼,幾句話脫口而出:
“什麽異常?沒異常啊?
此事跟我絕對沒有半點關聯,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對老弟你怎麽樣,你都知道的,我還有把柄落在你手裡……”
吳妄不由得以手扶額。
這神道老油子,簡直了。
吳妄手臂壓著座椅扶手,直接道:“這是我經歷過的第三次廿七日。”
睡神話語頓住,目中滿是錯愕。
神農注視著吳妄,表情也出現了少許疑惑;大長老在旁更是一頭霧水,不知吳妄這是什麽意思。
睡神欲言又止。
神農問:“這一天,你此前過了兩次?”
吳妄平靜地講述著:
“此事說來話長,但我決定跟前輩說清楚。
睡神老哥是我此時想到的、最有可能成功的計劃中,最為重要的一環;
每次我醒來,都是在睡神殿、被睡神老哥抽走了我入睡能力的瞬間。
這應該是有說法的。”
睡神皺眉道:“你且說具體,還有這般奇事?不過我只是個小神,你懂的。”
“且等。”
神農緩聲說了句,自袖中取出了一只瓷瓶,自內倒出了一顆淡黃色的丹藥;屈指輕彈,這丹藥自行沒入了吳妄口中。
吳妄只覺得一股清流自口腔內緩緩散開,那舒爽之意席卷渾身,眩暈感被盡數驅離,整個人都提起了精神。
他手一伸,道:“陛下,多賞幾個。”
神農含笑搖頭,將那瓷瓶扔了過來。
也就是當著外人的面,人皇陛下必須保持氣度。
神農問:“到底發生了何事?你身上的道韻有些奇怪了。”
吳妄道:“我上次就是想著,將此事當做秘密,因為一旦泄露出去,我應該會成為、帝夋付出一切代價也要除掉之人。
所以我對前輩你說的,只是帝夋要做什麽。
當然,前輩現在應該不記得了。”
“莫要賣關子了,”神農催促了聲。
睡神也催促道:“我一個無用小神都被你勾起興致了。”
大長老溫聲道:“我們宗主傷重未愈,還請多多擔待。”
吳妄笑了笑,輕輕呼了口氣,緩聲道:
“我第一次經歷今天時,林家謀反、霄劍道兄前來找我,義憤填膺;
我搭救了小人國之人。
當時我又意識到了,這幾年我沒有在外面活動,應該會有不少人想將林家謀反的屎盆子扣在我頭上,畢竟覬覦人皇之位的人域勢力不在少數。
所以選擇閉關,靜待後事。
仔細想想,其實第一次經過了不只是兩天。
後面發生了一點不愉快的事,我帶著鳴蛇去了前線……”
吳妄目光越發深遠,聲音也越發悠遠。
他省略了閉關感悟、捕捉到帝夋的大道印記,一直講到了親眼所見,天地間升起了陰陽雙魚,那是生靈大道與死亡大道美妙的舞姿。
講完這些,吳妄話語一頓,仔細看著幾人、神的表情。
霄劍道人和大長老都有些懵神;
睡神托著下巴陷入了思索,目中時不時閃過精光。
而神農老前輩……
吳妄與神農目光相對,神農表情卻十分平靜,似乎只是聽聞了一件小事。
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麽,神農老前輩乃是人皇陛下,若是輕易被人看出喜怒,那才有失身份。
神農問:“第二次,你做了什麽?”
“第二次開始,我其實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整個人都是茫然的。”
吳妄歎了口氣,緩聲道:
“我第一個想到的辦法,就是請陛下直接出手,鎮壓林家造反,囚禁大司命……”
他繼續不急不緩地講述,此地人、神盡側耳聽著。
不知何時,吳妄已是將母親給的項鏈解開了封禁、放入袖中,也將這些話,說給了母親聽。
他此前有些不願母親被扯入此事,但仔細想想,還是必須讓母親知曉所有訊息。
如此,母親才有可能做出能符合她自身利益的判斷。
吳妄說道:
“我是當真沒想到,大司命此刻竟已將死亡大道納入了自身體內,死亡大道與壽元大道互相對撞,形成了短暫的互生互滅關系……”
睡神在旁忍不住口出粗鄙之語。
他瞪眼罵道:“這真的假的?大司命蠢到了這般地步?給帝夋賣命也不是這麽賣的!他傻了嗎?帝夋會感激他還是怎麽?”
“問題就棘手在這。”
吳妄道:“所以我才說,我們對大司命的攻勢,成了天帝完成這般算計的推力。
依照我此時的判斷,問題的難點,就在於少司命的態度,大司命與少司命的關系。
天宮最大的威脅,其實是在北面……天帝沒有選擇直接針對北面,而是先升級天地秩序,必然是他沒有十足的把握。
肯定,有什麽破局之法,很輕易,但我們此時並未看見。”
神農沉吟幾聲,緩聲道:“從你描述的這些事來看,你其實就是破局的關鍵。”
霄劍道人與大長老緩緩點頭。
一旁睡神目光有些複雜地看向吳妄。
吳妄喃喃道:“為什麽是我?”
“不知,”神農看了眼睡神,又道,“無妄你既帶他們來此地,應當是想做不同的嘗試,你想如何做?”
僅憑這個眼神,吳妄就是道心一震。
【老前輩知曉內情!】
睡神卻是訕笑兩聲:“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點。”
“無妨,”神農正色道,“想要破局,應該是在下一次重複,下次不告訴你就是了。”
吳妄渾身發軟,差點就溜到地上,給神農跪了。
他忙問:“前輩,這到底?”
“我也不知。”
神農輕輕吸了口氣,緩聲道:
“此事說不定,是跟伏羲先皇有關,但具體如何,先皇並未留下只言片語,當然,這些都是猜測。
總的來說,這應是有一位尚未現身的強者,在與帝夋隔空角力。
跨越歲月長河,由上而下、或是由下而上。”
吳妄問:“歲月大道?”
神農頷首:“或有這般可能。”
睡神在旁提醒道:
“你們似乎對大道二字,理解的有些過於片面,尤其是歲月大道。
歲月大道與乾坤大道並列,絕對不可能誕生類似於生靈的這般意志,我們對這條大道,就在於如何去描述。
就好比現如今的天地秩序中,帝夋對歲月大道干涉已是很深,但他是如何干涉的?
通過十日和十二月,定下了每個月上中下三旬、三十天,一年十二個月、一天十二個時辰。
給歲月以刻度,僅此罷了。
歲月重返、大荒回溯……這要耗費多少神力?
如果將每個時辰、甚至一個瞬息,看做一個靜止的天地,這天地之間的靈氣、生靈之力、神力、念力、法力……何其龐大!
沒有鎮壓整個大荒的實力,根本不可能完成回溯。”
神農緩聲道:“若回溯只發生在無妄的體內,又如何?”
睡神怔了下,又托著下巴一陣沉思,自側旁攝來了一根樹枝,在地面畫了一條線。
隨後,這條線分出了兩只箭頭,自此分叉……
“歲月長河一分為二?那同樣是無理的。”
睡神道:“天地間這些神靈、生靈的命途軌跡都被改變,這需要多少神力?”
神農目露思索,側旁突然傳來了一聲:
“那,這樣呢?”
霄劍道人喉結顫動了下,站起身來,快步走到了睡神身前,並著劍指輕輕滑動。
他一連畫出了十多個分叉,又將這些分叉各自向前蔓延,再次匯聚成了一條直線,隨後擦掉了全部分叉,只留下了最邊緣的一根分叉。
總體來看,一條直線出現了彎折,但前後依舊能互相連通。
霄劍道人低聲道:“陛下勿怪,臣雖無法理解其內的諸多道理,但應該就是這般情形……至於需多少神力,也有可能是四兩撥千斤。”
吳妄嘴角微微扯動,“我就是四兩?”
神農含笑點頭,示意霄劍道人坐回原處。
壓力頓時來到了大長老肩頭。
神農感慨道:
“你我對天地的理解,比起伏羲先皇,相差實在太多,先皇當真奇人,可惜吾對草木之道更感興趣,當時並未能完全接納先皇對大道的理解。
此時若是想不明白,就不必勉強自身,自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此事不如想想對策,如何應對。”
睡神皺眉道:“這事跟我,好像……也有比較深的關系;從此時來看,我這個小神施展睡神神位的神力,就成了這個轉折點。
你想好了?當真要催睡大司命?”
吳妄接話道:“我現在的思路,是請睡神出手催睡大司命,將死之大道從大司命體內剝離。
最少,也要讓此次林家謀反掀不起大戰。”
神農卻道:“人域動用伏羲先皇所留絕天陣,困殺大司命。”
吳妄看著神農,“陛下的意思是?”
神農道:
“若能順利破局,耗費些底蘊,總比完全陷入被動要強;
若不能順利破局,無妄,唯一的希望就落在你身上了。
陰陽八卦大道,乃我人族先皇的心血,絕不可反過來成為人域的枷鎖,這是對伏羲先皇莫大的侮辱。
當然,在大戰之前,盡量給你更多的時機,以防萬一還要回溯。
去看,去想,去琢磨,去思考。
既然你能不斷回溯,說明那股影響你的力量,就在前路等你。”
吳妄喉結上下顫動。
“回一次,元氣大傷!”
“自都是要付出代價的,”神農緩聲說著,那皮膚皺巴巴的老手微微擺動,漫天遍野飛來了微光,匯入吳妄體內。
吳妄原本損傷巨大的精、氣、神,竟開始緩緩增長,但這般增長,多少存了隱憂。
但漫山遍野的林木,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敗。
睡神沉聲道:“老弟還有件事。”
“怎麽?”
“當心帝夋,我能察覺到異樣,帝夋絕對也能察覺到異樣。”
睡神道:“你的機會,其實並不多。”
吳妄下意識攥緊了雙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