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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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昏寂中,初語尋著他身上的熱度貼近,被他再次納入懷中。
她醒來,握住他的手,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輕聲問他:“你不想要孩子麽?”
他答得很快,很堅決:“不想。”
“為什麽?”
這一次,顧千禾依舊是沒有任何猶豫地說:“我討厭小孩,更不想讓你懷孕。”如果可以,十八歲剛出國那會兒,他就應該把這個手術給做了。
初語輕輕嗯了聲,沒再繼續往下問了。只是在聽見他說不喜歡孩子的時候,初語無可避免地想到他的家庭,他的曾經,那些填滿他成長過程中間歇不斷的暴力與傷害。

其實顧千禾知道,沒有和初語商量就擅自去做這個手術的行為,是有些過於貿然激進。
可他從很小的年紀就開始有這樣一個意識,他可能永遠也做不來父親的角色,更想不到該如何去做一個合格的父親。他好像是天生的,對父子關系有著一種極為強烈的排斥與厭惡,而那種刻在骨子裡的情感卻源自於一個孩子最懵懂,也是最純摯的懼恨。

他始終不會忘記六歲那年,妹妹還住在他們家,和他共睡一張床。有天半夜,嘉允也不知是哪裡不舒服還是怎麽了,忽然就哭起來。而他那個年紀的男孩一向都睡得很沉,結果哭聲吵醒了隔壁的顧勇,他那天走到孩子們臥室裡,先是把哭鬧的嘉允抱到住家阿姨那,然後又折返回來拎起熟睡中的顧千禾狠狠摔到地上。
牆角有一排矮櫃,他的背骨砸到矮櫃凸起的把手上,當場就被痛醒。
他扶牆站起來,又挨了顧勇一巴掌,“你他媽睡死了是吧?聾了麽?你妹妹哭你聽不見?”

後來諸如此類的事情發生得多了,顧千禾的腦子裡經常會冒出許多偏激消極的想法。他總想著,就算哪天他走在路上被車撞死,顧勇知道了,看見他的屍體,也只會罵道:“這路上一天到晚那麽多人,為什麽車子偏偏就把你給撞死了?肯定是這個畜生橫穿馬路,死了也活該。”
或許顧勇也會為他掉幾滴眼淚,但顧千禾敢肯定,顧勇即便悲痛,也只是因為他從小在這個畜生兒子身上花了那麽多的錢,人一死,可就徹底收不回本了。
而他,也不過是顧勇眾多投資之下的一個失敗產物。

這天晚上,顧千禾想了很久,終於還是對初語說:“我做不來,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去愛一個孩子。”
憎恨顧勇的同時,他也繼承了顧勇基因裡的冷戾凶狠,這一點,從始至終都無可辯駁。
冬夜總歸有些冷,初語抱著他,用手輕輕拍撫他的背脊,“沒事的,你已經很好了,不要再否定自己,沒有孩子也沒關系的。”

他靜默了幾秒,再開口時聲息有些明顯的頓滯:“那你呢?你…想要孩子麽?”
黑暗中,一個很輕很柔的吻落到他唇邊,然後才聽見初語的聲音:“我不大清楚,也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你很想要一個答案,那我可以告訴你……比起孩子,我更想要你。”
她說完,又吻了吻他的臉頰。
冬夜忽然變暖。
沒有人告訴顧千禾,人的心,竟會在某一個瞬間柔軟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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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手攬住初語的腰,將人緊緊錮在身前懷中。
他想知道,“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夜很深了,寂靜中,他聽見初語的歎息,很輕很輕地落下來。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對他說:“睡吧,寶貝。”

紊亂的時差反應讓顧千禾一覺睡到第二日中午,醒來的時候臥室內仍是一片昏黑,他摸黑走到窗台邊,將那厚重的簾布拉開一半,散淡的日光照進來,又是一個陰悶雨天。
初語此時正坐在餐桌前安靜地吃著午飯,看見他出來也只是略微抬了抬眼。
北方已經開始供暖,室內的空氣溫熱而乾燥,她穿著織料薄軟的淺色針織衫,長發散在肩側,露出纖直頸項。
午餐是藜麥蝦仁蔬菜沙拉,她一向都吃得很素。

顧千禾走過去,將椅子拉到初語身旁坐下,“你怎麽都不喊我起床?”
“想你多睡一會兒。”
他卻不領情:“你應該早點喊我起來陪你。”
初語放下餐叉,去牽他的手,“不生氣呀,先吃飯。”

他返程的日期倉促定在後天,就這還是冒死和導師請來的假。
異國戀愛就是這樣辛苦,偶爾見一次面,也得用兩趟令人身心俱疲的長途飛行去交換。
午餐結束時,窗外雨聲大了起來。拉上窗簾,像是把世界隔絕在外。他們靠在沙發裡,看同一部電影。

當上個世紀的男女主角在滂沱大雨中接吻時,初語身旁的人悄悄攥緊了她的手,傾身吻住她。
電影裡的對白還在繼續,雨點落在窗沿,她又一次嘗到他唇間的甜味,那種軟濕的觸感一路引人沉溺,她帶著探究的意味,不斷與他加深這個吻。
直到分離時,交纏在一起的促亂呼吸也辨不清彼此了。
“你是不是吃了糖?”初語到底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沒有啊,”顧千禾睜大眼,滿臉無辜地說著:“我沒吃糖。”

溫弱燈光下,初語用目光,反覆而仔細地描摹著他的清俊面容。從高深直挺的鼻骨向下,到頰側陰影的邊際,最後落到他薄軟的唇。
她又一次湊近,吻向他。
初語想說,寶貝,你好甜。但她說不出口。
人世間仿佛沒有比這更平常的瞬間,即便她還想說,我愛你。
想令這一刻的幸福變作長久。

雨在黃昏時停息,影片正結束。
初語望了望窗外,對他說:“我們出去散散步,好麽?”

冬日的街道旁,樟樹枯葉落了滿地。雨後潮濕的氣味填滿了呼吸,他們手牽著手,並靠在一起往前走。
公司機組車的班車點就在不遠處,路上偶爾會遇見穿著製服拖飛行箱走過的同事。有幾個飛行員,遠遠同初語打招呼,她便笑著和人招手。
順應著那些陌生的目光,顧千禾有些困惑地問:“這些人你都認識麽?”
初語坦誠道:“不認識。”
他有些不爽:“不認識你還和他們笑?”
“可能以前飛過同一趟航班吧,公司人太多了,我記名字不大行。”
“……哦,還想要記人名字。”

路遇一間大型超市,顧千禾把她拉進去前說著:“我晚上做飯給你吃。”
初語不知想到哪裡,忽然抿唇笑看著他:“你還會做飯呀?”
他萬分自信:“當然!”

周五的傍晚,超市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擠滿了人和推車,琳琅有序的商品擺滿了一排排的貨架,跳躁的音樂與人聲,漫無目的的瑣碎日常,冗雜了人世間的平凡煙火氣。
顧千禾覺得有趣,在海鮮區看一條魚都能站足十分鍾。
走過賣日用品的貨架,聽見喇叭裡傳出的促銷叫賣聲。他牽緊初語的手,笑著說:“來一趟超市居然能聽見這麽多的好消息,真好。”
他天真而雀躍的模樣,讓初語忽然有了一種衝動。她默默在心裡想,如果將來她有了很多錢,一定會給她的阿仔買下一整間超市,然後在廣播裡沒日沒夜地放著促銷大降價的好消息。

最後初語在烘焙原料區挑選了一袋細砂糖霜,結束了傍晚外出散心的任務。
她到底還是不大適應這種溢滿歡躁的氛圍,因為總想著趕在入夜前,回到他們的二人世界。

早該知道的,連松餅都烤不好的人,怎麽可能會做飯。
初語將早晨放進模具裡冷藏的草莓慕斯蛋糕拿出來後,只不過是中途離開接了一個分部領導的電話,回來時,就看見廚房被摧毀的驚心一幕。
刺鼻濃重的煙霧已經彌散到了整個屋子的角角落落,初語不得不掩住口鼻,將四周的窗戶都推開換氣。
而案發現場的唯一嫌疑人,此時還妄圖掩蓋罪行,慌慌張張地熄了火,給那一團焦黑的食材蓋上鍋蓋,然後轉過身,抬眼望住初語。
燈光下他那一張漂亮的臉蛋上,不知從哪裡沾到了些麵粉,而他的眼周也被油煙熏紅了一圈,睫毛撲閃著,一聲不吭地靠在料理台邊。
初語在茫然中失笑,走到他跟前,才發現他唇頰上的不是麵粉,而是偷吃蛋糕時沾落的糖霜。
“這是要拆家呀。”
“蛋糕不是要你等會兒再吃麽?剛從冰箱裡拿出來,很涼吃了會肚子痛的。”
他不作聲,默默垂下眼,成簇交錯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你還委屈了?”初語訓斥完,又有些不忍心似的,用掌心輕輕托住他的臉,然後,吻向他甜熱的唇角與臉頰。
他又一次沉溺,無法掙脫這種毫無底線的溫柔縱容。
那一刻,顧千禾其實很想,再聽初語叫他一聲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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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末尾做了修改,添補在了本章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