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裡的阿姨將最後一道湯點端上桌,輕淡的霧氣往四下洇散開來,仿佛在人與人之間隔出一層無聲屏障。晚餐正式開始了。
由於父親近來公務繁重,所以只有蔣女士獨坐在主位上,留心每個人的口味偏好。
讓初語有些意外的是那個叫束荔的女孩,不似她嬌麗嫵媚的面容,她同長輩相處時談吐得體又乖順,仿佛處處都可著蔣女士的心意。
所以當餐桌上的話鋒順勢落到顧千禾身上時,他表現出來的拘謹木然便被襯得愈加明顯。
蔣女士關切地看向他:“千禾現在還在美國麽?做什麽工作呀?”
顧千禾聞聲抬起頭,愣了幾秒:“嗯……對。”又放下手裡的湯杓,吞吞吐吐地應道:“還在讀書,沒有正式開始工作。”
蔣女士顯然是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又順口說:“怎麽還在讀書呀?這都讀了多少年書了。”
顧千禾局促地抿了下唇,垂目不語。
沈初塵笑著打圓場:“媽,你懂什麽啊?千禾在美國是本科畢業直接念的博士,順利的話後年應該就能拿到博士生學位了。”
蔣黎楨隨口道:“哦,這樣啊。27歲畢業的話倒是好找對象的,年紀再大點就難找了,書讀得越多嘛,要求就越高,千禾,儂講對伐啦?”
顧千禾沒有抬頭,愣了半晌,才慢慢答:“也不一定能那麽順利畢業的。”
他這句話有效地激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蔣女士不免詫聲道:“啊?畢業都難呀,那你出來好找工作伐?誒,我好像記得你沈叔叔在京大認識一個理工科的教授,方便的話讓你沈叔叔幫你聯系聯系……”
沈初塵直接截斷母親的後話:“媽,您覺得自己有必要替一個博士生操心就業問題麽?”
蔣女士朝自己兒子瞥了一眼,“博士生怎麽了?我之前看新聞,還有博士生出來養豬的呢,你以為博士生就好找工作呀。”
就在這時,蔣女士話音剛落,束荔就忍不住嗤笑出聲,初語在她身旁遞去一張紙巾,兩人視線交匯一瞬便分離。
束荔不住地笑:“養豬也蠻好,現在養殖戶多賺錢呀,是吧,表哥。”
束唯在另一旁扯了扯妹妹的衣擺,用眼神示意她少說話。
而顧千禾只垂著頭,不作一聲。也未曾注意到束荔對他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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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蔣黎楨也有意挽回氣氛,生硬地將話題轉到初語身上:“囡囡,霆呈最近忙完了麽?好久沒瞧見他了。”
周遭的氣氛倏爾凝滯住,初語抬起頭,小心避開對面顧千禾的目光,含糊應聲:“嗯,他一直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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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第一場雨是在夜晚時分收歇落完的。
陽台上昏弱的燈影浸在雨後泥濘濕涼的空氣間,給人一種恍惚慵倦的錯覺。
初語過去時,顧千禾正靠在廊前抽煙,細霧無聲彌漫,反襯出他峻深清逸的面容。
他望著夜幕中遠處的屋脊,不動聲色地擰滅煙頭。
火光在指腹間狠灼一刹,痛感消失得無聲無息。
初語抓住他的左手,拉到眼下查看,語氣難免焦灼:“不疼麽?”
顧千禾抽回手,轉身看向她,眼神中辨不出任何情緒。
夜色是無端的清寂,往日喧噪的蟬鳴聲早已悄然銷盡。
夏天就這麽匆匆散場了,然而還有許多事未能在夏日結束前找到定局。
所以未曾落定的事,總會讓人急,讓人在一切錯亂和疏離中,開始變得膽怯而猶疑。
“千禾,我媽不是故意說那樣的話給你聽,她只是關心你,卻不知道用什麽樣的方式。”
顧千禾斂下眼睫,靜靜凝望著初語,沉默很久後說:“我知道阿姨不是不喜歡我。”
他頓下來,將目光移開,望回遠處,“她只是,不喜歡我和你在一起。”
初語牽住顧千禾的手,望入他眼中的那一刻,像是握緊了他的心,而她只是輕聲說著:“我喜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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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荔過來時,剛好見證了一場匆匆結束的吻。
準確來說,是初語聽見陌生漸近的腳步聲後,迅速地推開了顧千禾。
束荔看著他們笑,側身靠在陽台的圍欄邊,視線在他們身上來回逡巡。
初語望見她,莫名松了口氣,指尖勾起落到頰邊的發絲,剛準備開口問她什麽事,束荔便直視著顧千禾問:“表哥,你不記得我了麽?”
顧千禾抬起眼,視線定格在束荔臉上幾秒鍾,冷冷說:“你誰?”
女孩聽完竟出乎意料地笑出聲,一雙眼睫彎得極好看。
顧千禾無語,將目光移開。
而初語卻夜色中看著那女孩,說:“荔荔,是小允高中最好的朋友吧。”
束荔臉上的笑意忽然斂淡了些,詫愣著看向初語,“小語姐姐知道我?”
“知道啊。”初語點點頭,“你那時常來我家對門找小允出去玩。”
健談又明麗的女孩在初語溫柔淺淺的注視下瞬間臉熱了起來,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耳朵,說:“哦,阿姨要我喊你們過去幫忙貼喜字打氣球。”
說完就走開了。
初語剛準備進屋,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攬住腰,緊緊扣在懷裡。溫熱的氣息拂到耳側,延續先前那個猝然中斷的吻。
末了,還附贈一聲委屈的控訴:“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