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皇帝說了半響, 不見楚邪回答。擡頭一看,只見兒子的臉色已經滿是陰雲。
「忘山,朕是為你著想,娶妻不可隨意……你現在無父母操持,少不得朕為你操心,朕已經看了各府的小姐, 靳家的雲曦不錯,為人賢淑大氣,品貌也是萬里挑一, 當不是那種善妒的小家子氣,你且娶了她,以後愛娶哪個為側妃,朕絕不阻攔就是了。」
楚邪沒有討要到想要的聖旨,也是滿心不悅,他不願再跟皇帝多言,是冷冷回了句:「瓊娘跟臣的孃親一樣,不願與人為妾。」
這一句話可真是堵住了皇帝的肺門子。
嘉康帝猛地一拍桌子,氣道:「你母親出身大家,才貌無雙,自然心高氣傲……那也是有底蘊和本錢的。那個廚娘算得什麼?雖有太后賞賜的封號, 不過是對那等小民的恩典,留著光耀門楣的銜號罷了!」
到了這個份兒上, 楚邪的反骨盡是被激得起了興兒,只冷聲道:「臣知那韶容公主的頭銜不能叫人高看她, 便做了臣的正妃,看誰還敢小瞧了她去!」
皇帝的手,氣得直哆嗦,只舉著手指了他半天。
楚邪不願再跟皇上多言,起身道:「臣身體欠奉,著實撐不住,卻先向萬歲請退。」說完,轉身就走了。
雖然沒有討得聖旨,楚邪也全沒放在心上,大不了迴轉江東,天高皇帝遠,倒也逍遙自在!
至於與瓊娘那勞甚子的乾乾溼溼的輩分,若真有御史吃飽了參奏一本,那也隨意。反正他楚邪的名聲向來不佳,再添一筆也是無妨。
打算好了迎娶小廚娘的前路,這晚飯也吃得酣暢淋漓。聽送餐來的丫鬟說,瓊娘往食材里加了些驅寒的中藥,正好趁著大暑的日子調養寒症,驅趕下他在南地時,受了冷溼的身體。
楚邪覺得這小廚娘現在已經有了當自己妻子的自覺,這般的小心調養,可是擔心他日後雄風不振?日後便叫這小娘知道,補得太甚,她可受用不起!
思緒這般一飛揚,便飛到了天邊,迎著晚風陣陣,琅王著實認真的思量著回江東娶妻的細節。
兒子這般舒暢,老子卻是被氣了個窩脖兒。
嘉康帝晚餐都沒進,只跟自己貼身的大太監文泰氣憤地道:「真是要造反了,怎的長得這般不受教!都是教人把朕的兒子教歪了!」
文泰不好說,萬歲爺您之前還誇琅王英才遠矚,像足了您呢!
這父子吵架,外人也不好勸解,是以文泰小心翼翼道:「琅王畢竟年輕了些,小兒用情都是爛漫了些……」
嘉康帝倒臥在了軟塌上,心裡反反覆覆都是那句:「瓊娘跟臣的孃親一樣,不願與人為妾。」
是啊,當年自己登基之初,根基不穩,急需世家大族扶持匡正。可晴柔出身雖好,卻早早失了父母,養在太后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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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之她年歲比自己大,這種親上加親又無什麼裨益。
是以太后決定,讓自己迎娶了現在的皇后,害得晴柔心傷遠嫁……也是心狠的,竟然懷著自己的龍種卻默而不宣,生生讓自己的兒子被冠上了外人姓……
現在想來,兒子忘山的逆骨便是隨了他的母親,看著不聲不響,抽冷子便來個讓人措手不及的心狠。
自己若是應壓著他的逆骨來,保不齊便像他母親晴柔那般搞出個什麼不可收拾的么蛾子……他如今沒有頂得皇子的頭銜,平白也少了許多的束縛不自在。
這孩子跟自己一樣,用情甚專,既然是喜歡,便讓他娶了,免得冷落了好不容易熱絡的父子情誼。
坐擁六宮粉黛的皇帝向來覺得自己心內摯愛表姐晴柔,乃是肉身放浪,本心質純的典範。這般一想,心裡猶自舒暢了。
只准備第二日同太后打聲招呼,便自下旨賜婚。
第二日,嘉康帝去見太后時,正巧瓊娘也在。
這位韶容公主可真是大沅朝商賈的典範,據說她帶的那些個奇巧玩意已經兜售給了整個夏宮的貴女們。
現在這位公主又是與太后進寶,雖然並無售賣,可依著他看,也是要太后戴了她的首飾,給滿朝的貴婦們打個樣板,引導了她們錢銀的走向去。
在愛積攢錢銀的嘉康帝看來,這能賺錢,其實還真是個絕佳的技藝!可惜就是個女子,若是男子,定然將她提拔入了銀司,替大沅朝多折騰出些個庫銀出來。
瓊娘是個乖巧的,見皇帝前來與太后閒話,便自請安退避了。
皇上跟太后說了一會子話後,便轉入了正題。
可待說出要楚邪迎娶瓊孃的意思後,太后卻是斬釘截鐵道:「不妥!瓊娘已經是哀家的義女,哪有外甥娶姨母的道理?」
嘉康帝見太后動了氣,少不得賠了小心道:「忘山那孩子原本就對瓊娘有意,倒是您沒問就認了瓊娘為義女,亂了一對小兒女的輩分,而且瓊娘比忘山年紀小,算得什麼姨母?總不能因此,就讓一對有情人不得相守吧?」
太后閉著眼,捻著手裡的佛珠道:「皇上這麼說,可是埋怨哀家當年的決定,拆散你們?」
嘉康帝雖然心有怨尤,可是哪裡會跟太后當面承認?只微微一嘆氣道:「兒子不敢,母后這般,也是為兒子著想,只是忘山不在皇族,倒是不必受了這麼多的拘束不是?」
太后微微睜開眼道:「哀家知你心裡是有怨的,哀家也覺得對不起晴柔那孩子,可是到了現在,卻越發覺得當年拆散了你們是對的。晴柔那孩子才氣大,心氣兒也高,你覺得尊了她為皇后,她便會依守在你身邊嗎?」
說到這,太后又合上眼,嘆了一口氣:「她那是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女子,可你貴為皇帝,定然要籠絡宗親,平衡朝堂勢力,後宮裡的哪個妃嬪的撤立不跟朝堂息息相關?出身事小,晴柔在容人這點上,不堪為後。」
太后還有一番沒有說出的話,那就是她當初看見瓊娘時,便覺得這女子跟晴柔氣質相似。她收了瓊娘為義女,除了感激這小廚娘的救命之恩外,也是為了斷了皇帝的念想,免得皇帝一時動念,非要納了瓊娘入宮,好好一朵傲長在大地的野花,便要自枯萎死去。」
哪成想,老子沒有動念,小子卻起了意。可楚邪府宅裡的風氣,是瓊娘那樣的孩子能呆得住的嗎?
她如今禮佛,見不得冤孽,原本不是一路的人,何苦攪和在一起?便是堅定了這輩分的上下,絕不允了這荒唐走板的婚事。
皇帝說了半天,龍涎欲幹,也沒說動太后的老僧入定。
待得辭別了太后從宮門裡出來時,嘉康帝全然忘了之前跟兒子的爭執,只將自己代入,覺得兒子不能與心上人相守,是跟他一脈相承的悲離。
想到這,嘉康帝仰天長嘆,兒子都當自持些才好,免得鬧大了幹姨母的肚子,卻不得將母親娶進門呢。
自己的親生兒子管別人叫爹的滋味……不好受啊!
這邊太后與皇帝為了一對小兒女的婚事爭執不下。那邊的事主卻全然不知情。
當瓊娘走出太后宮門後,便順著羊腸小徑,在園子裡先逛逛。
這幾日,她那兩船的訂貨盡出。心情甚是舒暢,只覺得重要的關隘熬過去,前方全是坦途。
但是這運河買賣裡最大的贏家卻不是她,還有人比她更會生財有道呢!
聽聞因為朝中銀兩週轉不暢,以至於運河最後關節的工期延誤。琅王倒是慷慨解囊,願借給朝廷銀兩墊付工程款,這樣算來,兩個月後,吃水不重的小船便可通行。四個月後,大船也暢通無阻,工期加快了不少。
只是為了抵償墊付的工程款項,江東段的運河稅收,十年內都歸江東所有。
瓊娘自己撥打了一番算盤,琅王這筆放貸,堪比民間的高利錢貸,真真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正自想著,迎面走來一個行色匆匆的丫鬟,只片刻的功夫,便有一張紙條塞入了她的手中。
瓊娘方才擡頭看的真切,那塞紙條的丫鬟正是以前服侍她的翠玉。
只是好好的清秀小姑娘,方才從匆匆一瞥時,那臉頰都是腫的。
待得到了無人處,瓊娘展開了紙條。只見上面寫道:「太后所食藥丸忌杏仁,切記!」
瓊娘站定,看著紙條半響不語。太后服用了柳萍川進獻的藥丸,忌諱的食材也一併送到了御膳房。因為她時常跟太后制素齋,也抄錄給她一份。
裡面的確是有忌杏仁的一項。
雖然因為太后肺虛乾咳,她曾經在冷盤裡配以苦杏仁。但是自從借了這忌諱的食單後,便再沒有加過。
為何翠玉要煞有其事,如此費心地傳遞紙條強調這一點?
瓊娘想了又想,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翠玉其人,她經歷前世深知其品性,乃是淳樸正直的丫頭,她這般寫留,必有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