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雲曦小姐的臉色越發的慘白, 看她的情形,也是要展示一番茶藝。
可惜這柳萍川卻先一步展示的桌上茶舞,就算雲曦小姐更技高一籌,也難免有起鬨效仿的嫌疑。
就在這時姍姍來遲的雍陽公主也終於到場,當看清在表揚茶藝的乃是柳萍川時,便一撇嘴, 與皇后、母妃一一見禮後,便自坐在了瓊孃的身邊,朝著場上輕輕撇了撇嘴問:「又是在顯擺著什麼?」
這等場合怎好開口, 瓊娘衝著她一使眼色,示意她莫要出聲,這等場合,怎麼要亂言?
當柳萍川結束了茶舞之後,嫋嫋而起,接受了皇后等人的誇讚後,那一旁的雍陽公主尤不甘心,想要煞一煞柳萍川的威風,便問:「雲曦在這茶道上也甚有專研,何不展示一番?」
瓊娘看這雲曦的臉色又白了一番,心內覺得不大好受, 自己先前也偷師了前世裡雲曦的按穴手法救了太后的性命,仔細想想與柳萍川所做又有何異?
雖然現在的雲曦小姐被擠兌在那裡, 卻無人知曉她的苦楚,但瓊娘心知前因後果, 看得心裡也泛起了酸楚。
當下笑著開口道:「奴家也甚好鑽研此道,只是以往無甚機會展示,不知今日能否在各位貴女面前獻一獻醜?」
這話一出,眾位貴女們倒是起了好奇。她們皆知瓊娘做得一手好菜,卻不知瓊娘在茶藝這類高雅的消遣上有何鑽研?
要知道她們這些個貴女們可都是府裡重金聘來的茶師悉心教導,那些器物的講究運用,皆與民間富庶商戶之家一流不盡相同。
只怕這韶容公主早早離了柳家,並無在茶藝上得到太多的深培,加之方才那柳家真正的千金展示的桌上茶舞甚是讓人驚豔,就算崔家的瓊娘展現得甚好,也被比得落了下乘。
但是炎炎夏日,看些笑話也是好的,有些貴女便是等著看瓊孃的笑話。
瓊娘此時的心裡,倒是無甚負擔。
此間並無皇子一類,她就算展示得再好,也不會勾蜂引蝶,惹來皇后的厭棄。加之眾人皆知她其實是柳家被送走的養了十五年的千金。就算漏了些底子,也是不怕。
此番便是要讓柳萍川削了面子,少拿些偷師不精的東西糊弄人。
前世裡的瓊娘實在是太爭強好勝了。當初在茶藝一道上比不過太子妃,雖然平面上恭維有嘉,不能眾人場合上去下了太子妃的面子,可是私下裡沒少專研,便是給自己看看能不能越過雲曦的茶藝。
一來二去,倒是有些心得,只是尚未練得純熟時,便入井做了冤魂。
沒想到今日竟然能在人前展示,也算是造化弄人。
雖然眾人皆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思等著瓊孃的表演,可是當瓊娘身著一身素色細棉的寬面長裙姿態優雅地端坐茶臺時,所有的人都一下子安靜下來。
茶之一道,講究的就是韻味。洗杯烹茶都是相同的動作,高明者能做出自己獨特的韻律,動靜之間的節奏和動作的美感,讓人看得心曠神怡。
瓊娘原本在容貌上便勝人一籌,而後天的氣質更不是柳萍川一流能比擬的。
待得她動作起來後,雖然不似柳萍川那般花樣繁複,可是那種流暢而又迷人的動作,卻只看得人移不開眼,漸漸的,伴著如滴水鳴鳥的古琴餘韻,所有人的呼吸不由得被那雙擺弄茶具的雙手牽引支配,不知不覺變得平緩而深遠,當呼吸逐漸減慢時,浮躁的思緒也一併滌盪。
這一刻,瓊娘沖洗得不光是茶葉,還有在座觀茶者的心緒。
是以當清茶入盅,最後沖泡好了的時候,在座之人皆是不語,也無之前如讚美柳萍川那般的嘉許聲音。
每個人都靜靜地看著那雙晃動著茶盅的素手,只時光這一刻都彷彿凝滯了。
過了好一會,皇后才率先回過神來,緩緩嗅聞著瀰漫過來的茶香道:「本宮許久沒有見過這麼凝神的茶藝了……」
因為要顧全在場眾位貴女的面子,這皇后的未盡之言是:。只因這擺弄茶藝的皆是些年少的小姐,最喜在花式上鑽研,卻忽略了茶道的精髓乃是安神精氣,人到中年,愁思最多,能有這片刻的置身世事外,著實難得。
聽了皇后的話,柳萍川的臉上頓時不大好看,心內的翻騰,也只有她自己才知。
眼看著這崔瓊孃的年歲不大,可是那等氣韻,卻又禪悟世態炎涼的灑脫與淡然,著實讓人不能不對她心生好感。
皇后越看越滿意,只覺若是能籠絡住這女子為己用,何愁不掌握聖心,保全太子的儲君之位。
當下便笑道:「光聞著這茶便香醇,本宮不敢一人獨享,雍陽,你且陪著韶容公主一起,去給聖上獻茶,也要教陛下品茗鬆緩下疲乏了的龍體。」
瓊娘沒想到皇后就竟有這麼一說,當下想要推拒,可是那邊雍陽已經滿心歡喜地拉著她要走了。
瓊娘心道:又不是沒見過皇上,只送杯茶便走,倒是也起不了什麼囉嗦。
於是便應了這差事,接過盛放巾帕的金盤,步出她們之前閒聚的宮殿,嫋嫋地向皇上所在的宮殿行去。
門前有當值的太監,見到雍陽公主和瓊娘,問了來意,低聲道:「太子殿下正在拜見聖上。還請兩位公主稍等片刻。」
瓊娘道:「既然如此,我先回稟皇后,一會再來拜見聖上。」
這時,殿內突然傳來太子的聲音:「陛下,開鑿運河固然是利國利民的好事,運河開通後南方粟米,絲麻,器皿沿河而上,北方的珠寶,玉器順流而下,商船往來不絕,到時我□□盛世之景必然更甚,而商賈之流亦因此而大興……」
那「運河」二字著實牽動了瓊孃的心,那腳步便略緩了緩。
直聽太子稍微遲疑了一會又言道:「但是……父皇,挖鑿運河的工程實在是太過浩大,牽連甚廣,不但錢銀物質耗費無數,而且運河行經郡縣必然大舉徭役。若有官員不法,中飽私囊,必然民不聊生,不得不慎。」
停了片刻,太子又道:「秦國建鄭國渠不過三百餘里,十年始成,關中雖然由此富足,而秦卻二世而亡。煬帝挖隋朝大運河,徵發民夫二百餘萬,致天下動盪,終失其鹿。元朝修黃河,以致天下餓殍無數,朱重八父兄親人皆因此餓死,遂滅元朝。這三朝之強盛,尤甚我朝,卻短命而亡,依臣看來與大興土木徭役開鑿運河實在是脫不了關係。還望父皇三思。」
瓊娘聽了心中一驚,太子要阻撓挖運河?還說秦隋元三朝因運河而亡!
她一個商賈,不通治國之道。但有一樣甚是清楚,若是運河不通,她造的大船就只能在船廠長毛,這幾日收到的白花花的定金也要盡數退換……
她遠離京城,定居原西的逍遙謀算,也要落得個煙消雲散!
從大殿出來,雍陽公主便有些瞠目地看著瓊娘端起托盤上預備呈送給父皇的茶水,咕咚咚一仰脖子全數飲盡了。
看那光景,韶容公主似乎還有些焦渴,倒像是剛追攆了太陽的夸父,大有痛飲黃河與渭水的架勢。
瓊娘心裡現在全是自己要打了水漂的身家。哪裡顧上雍陽公主的詫異?
待喝了一杯香茶,定了定神後,瓊娘自梳理起這其中的關節來了。
前世裡運河的開鑿甚是順遂,並無太子提出阻撓的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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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在卻自有了,顯然是有人從眾作梗,改了前世的軌跡。
這搗鬼的人為誰?瓊娘不用腦子都知道,定然比她那棟樑前夫尚雲天!
只是尚雲天在太子背後這般搗鬼的目的,倒不見得是她傾盡家產的定的大船。
前世裡,琅王從江東出兵神速,依靠的便是運河的便利。
她從尚雲天的口中還知道,這琅王被關入皇寺數十年後,興許還妖海掀波,幹了些別的大逆不道。
現在尚雲天堵住了運河,便是堵住了琅王未來造反的便利之路,下一步也許是要設計陷害了琅王,早早除去了太子的絆腳石。
若是這麼想,尚大人的初衷是好的,當修建功祠予以厚賞——可是能不能稍微折中那麼一點,不要拿了她這升斗小民,千辛萬苦積攢的家產祭奠千古霸業啊!
想到這,瓊娘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原本姓尚的和姓柳的怎麼折騰都好,本就不關她的事情。可是如今一看,真真是欺負道了家門口讓她崔瓊娘無立足之地啊!
這讓她如何能夠善了?
但是,她不過是太后玩笑似封的一個公主罷了,哪裡能干預得了國事?
為今之計,便只有一人也許能力挽狂瀾,改變由太子主導的局勢……
想到這,瓊娘一陣懊惱,覺得自己昨日話說得太滿,脖子咬破了,臉兒也撕破了,可怎麼去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