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發佈時間: 2024-09-24 04:4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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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和諧

對這樁婚事, 她也沒想到的。

她少年時, 以為她會嫁給吳二郎。後來嫁吳二郎不成, 她嫁給了連岳。再後來,她在謝家守寡。沒想過會再走一步,更沒想過會嫁給羅方。

但是, 嫁都嫁了。她嫁給了他,自然會做好羅家婦。

人這一輩子, 其實很長的。既然不再是一潭死水, 那就努力讓它有趣一些。

“我會對你很好的。”羅方小心翼翼,似乎是在鄭重承諾。

謝省酢趿說閫罰濾趁籃茫骸班牛嘈環蚓!?

——她自己其實不大相信別人的承諾。但是她不會毀了別人做承諾時的興致。

她的反應,羅方看在眼裡, 有些微的失落。但很快,他調整了情緒, 試探著問:“那, 咱們歇了?”

謝蔳身體微微一僵, 慢慢點了點頭:“嗯。”

喝了交杯酒後, 她卸下釵鐶,洗漱完畢, 僵硬地坐在床邊, 不知該如何是好。

明明不是第一回成親, 可是卻比第一回緊張百倍。

羅方試探著將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肩上,他敏感地察覺到她的身體輕輕顫抖。他動了動唇,頗為懊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嚇著你了?”

謝蔳忙搖頭:“沒有, 我就是有點冷。”

“哦哦,冷,是吧?我也冷。”羅方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他一面說著,一面用袖子擦拭著額頭的汗。

謝蔳看他這窘態,莫名覺得好笑。她回身拿了一方帕子,丟給他:“用這個擦吧,用袖子算什麼?!”

“誒。”羅方笑了一笑,胡亂擦了一下,小心疊好,一點一點湊近謝蔳:“給。”

謝蔳眼眸低垂:“你拿著吧。”

老實說,羅方讓她很意外。先前聽說過羅方相貌醜陋嚇死人。她當時心裡還想著,或許不單單是相貌醜陋,可能是醜陋又凶惡,才會把人嚇死。

可是,興許是心理預期降到了最低,她莫名覺得羅方雖丑,卻不可怕,甚至還有點可憐?他跟她說話時,小心翼翼,唯恐她生氣的樣子。

她看見羅方將那放手帕小心收好,無奈而好笑。她嘆一口氣,問:“你很怕我嗎?”

這原本是他問她的問題,現在她反過來問他了。

羅方矢口否認:“怎麼可能?”說著他還挺了挺胸膛:“我一七尺男兒,怕你一個弱質女流做什麼?”

謝蔳瞧了他一眼,眼波流轉,在燭光下,更添麗色。

羅方神情有些呆,半晌方道:“不早了,咱們歇吧?”

謝蔳微怔之後,緩緩點了點頭。這種事情,既然避不開,那還不如早些面對。

她是繼室,大紅色的喜床上,原本該是成雙成對的鴛鴦枕,此刻有三個。

謝蔳掃了一眼,眼神微黯。但很快,她就移開了目光。然而視線微轉,她看見的竟然是僅著寢衣的羅方。

他的寢衣很薄,領口開著。她一眼就看到了他胸前虯結的肌肉,她下意識別過臉,臉頰發燙,心說,果真好醜。

謝蔳不由自主想起了連岳,連岳文質彬彬,通曉書畫,是個清瘦文氣的少年,跟羅方完全不同。

她輕輕嘆了口氣,不能再想了,連岳已經不再了。

後來的日子裡,謝蔳漸漸發現,羅方跟別人不同的地方還有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羅方自己長的不好看的緣故,他府上的家丁僕婦,容貌上都稍遜於常人。謝蔳心想,她大約明白他說她好看的緣故。

如果她本來有七八分的姿容,這一襯托,也足足有十分了。謝蔳在安定伯府,聽到最多的誇讚就是關於她的美貌的。

初時,謝蔳還很不自在。她從小到大,聽的最多的誇讚是關於她的才情,她的賢德。可是在這裡,她之前被人誇讚的優點,似乎都沒人注意到。他們只著重誇讚她的臉。

家中姊妹眾多,她明明不是最美的那一個。

可是聽得多了,她漸漸也習以為常了。或許,美醜都是靠對比的。

羅方如今父母雙亡,又無兄弟姊妹幫扶,已經不能用母親說的“人口簡單”來形容了。

謝蔳進門以後,很快就接過了安定伯府的管家權。她多年不理事,難免有些生疏。好在安定伯府人少事少,羅方又毫無保留,明確表示了對她的支持。她料理內務,還不算太難。

她處理家事,除了最開始的不順利,後面井井有條。羅方又是一通猛誇,彷彿她做了多少了不起的事情。

好在謝蔳經過不少事,在羅方的誇讚之下,還能保持理智。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她這般寵辱不驚,換來的是羅方更熱烈的誇讚。

謝蔳嫁到安定伯府時日久了,漸漸發現,羅方此人,對她熱切的有些過分了,彷彿她做什麼,在他眼中都特別出色一樣。

但凡她有一分好,這人就能將她誇讚成十分。如果心性不堅定,肯定會驕傲自滿到找不著東西南北。

謝蔳不禁心中納悶,思來想去,也想不明白緣由。最後她只能歸結為羅方因為容貌問題過於自卑,所以才會把姿態放的這麼低。

她尋思著,或許可以想辦法幫助羅方稍微改改觀念。對男人來說,相貌醜俊,並不重要。——不,不止是男人,對任何人都一樣,容貌是次等的,重要的是德行。

謝蔳在後來的相處中,偶爾會將話題轉到這方面,暗示他,可以對自己多些信心。

然而,羅方看她的眼神更熾熱了,彷彿她說了什麼了不起的話一般。

謝蔳心裡一陣無力,也不好再說什麼。

成親兩年後,謝蔳肚子仍然不見動靜。她還不急,她母親王氏已然擔憂不已。

王氏來探望她,避過眾人,悄悄問她:“蔳娘,你都二十多歲了,也不是小年輕了,怎麼一直沒孩子?請大夫看過沒有?”

謝蔳搖頭:“沒有。不過這種事情,急不來的。該有的時候,自然就有了。”

王氏急道:“什麼叫該有的時候,自然就有了。你現在就是該有的時候啊!”

謝蔳見不得母親擔憂,就開玩笑安慰母親:“娘,不用著急。相公他,他……”後面的話不大好開口,她猶豫了一下,就沒說下去。

王氏神色驀然一變:“你,你是說他身體,有問題?”

不等女兒回答,王氏的眼圈兒就紅了:“我苦命的女兒啊……”

第一樁親事,好端端的,就沒了。第二樁親事,那連岳倒也是個好後生,可惜福薄命短。如今第三樁親事,姑爺丑不說吧,竟然還有問題。

看來蔳娘真是紅顏薄命,命途多舛!

“你……怎麼嫁了這麼一個相公啊……”

謝蔳哭笑不得,只得說道:“娘,不是說他有問題,是……,我是說,他長的不好看,若真有孩子,只怕相貌上也……不會多好看。兒子吧,倒也罷了。若是姑娘家……”

——這是她信口胡謅來安慰母親的,然而王氏一聽,卻當女兒真這麼想,當即肅了面容。

“蔳娘,你怎麼能有這種想法?!你告訴娘,你是不是偷偷用了湯藥?正是該要孩子的時候,你怎麼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謝蔳深吸一口氣:“娘,你在說什麼?!沒有用什麼湯藥。該有孩子的時候,自然會有的。明明是你在想亂七八糟的東西。”

早知道母親亂想,還不如直接一開始就說明白呢。

可是王氏顯然不大相信她的解釋。王氏嫁給謝衍一年後,就生下長子,其長女謝螢成親後不久就有孕。若是蔳娘隨她,子嗣上肯定會很容易。莫不是蔳娘心裡看不上姑爺,不肯為其誕育子嗣?

王氏覺得這是一樁大事,很嚴重的大事,必須把閨女的錯誤思想給糾正過來。她考慮了一會兒,開始苦口婆心勸說女兒。

謝蔳聽母親翻來覆去,就是幾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丑夫方是家中寶”……她是真的哭笑不得,反覆解釋不是母親想的那樣,她並沒有嫌棄羅方的意思。

——她說的是實話。她與羅方都不是初婚,她比羅方強的,也只是容貌上比他好看。但是容貌這東西,最不長久。紅顏白骨,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謝蔳解釋許久,王氏仍將信將疑,甚至說道:“蔳娘,你老實告訴娘,你心裡是不是還記掛著吳二郎?你若是還記掛著他,又何必……”

王氏嘆一口氣,也不知該怎麼說。在她看來,羅方定然是遠遠不如吳二郎了。吳二郎相貌文采都要比羅方好上很多。蔳娘雖然不願意嫁給吳二郎,但是心裡肯定還有吳二郎的位置。

謝蔳無奈,見解釋不通,乾脆不再解釋了。

王氏臨走之際,還在叮囑女兒,好好跟羅方過日子:“人是你選的,當初你也點頭了,那就好好過。別跟謝萱一樣,鬧來鬧區。你如今是再嫁之身,不可能再嫁一次了。”

哭笑不得的謝蔳只得應下,表示會同羅方好好過日子。

只是,她沒想到,夜裡羅方竟然開口問她:“你,真的還記掛著吳二郎?”

他問她這話時,也不看她,聲音澀然。

謝蔳臉上的笑容當即就不見了:“你聽見了我跟娘的話?”

“是。”羅方倒也不否認,“我沒有刻意去偷聽。我也是不小心聽見的……”

謝蔳“嗯”了一聲,心中頓覺疲憊,也不想多做解釋。——似乎所有人都認為她深愛吳二郎。不管她怎麼解釋,他們都認為她還惦記著吳二郎。

她只淡淡說了一句:“你如果聽見的話,那我的話,你應該也聽見了。”——她向母親否認的話,他不會聽不見。

“我,我想相信你。”羅方輕聲道,“只是,只是我不相信自己。”

他見過那吳二郎,端的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而且,在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吳二郎同蔳娘關係匪淺,在蔳娘還不認識他時,他就知道了。

謝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為什麼?”她心想,他多半是自卑心理作祟,這很不好。於是,她再一次說道:“我跟你說過的,男子漢,相貌醜俊並不要緊。你幹嘛不相信自己?”

羅方微笑著搖了搖頭:“不止是這個,蔳娘。其實我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了。”

“嗯?”謝蔳不解,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她以前在京城中也算是有幾分薄名。——先前她還未出閣時,常常參加豫章長公主的詩會,屢屢奪魁。

她是謝家千金,是京城貴女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也曾有不少人上門提親,只是那時家裡想著她與吳二郎肯定是一對,就統統婉拒了。

她想,羅方知道她,並不奇怪。

羅方苦笑:“我也曾經去參加過豫章長公主的詩會。我看見過你的詩。”

在他看來,小女兒閨中之作,算不得多好。他當時留意到,是因為同席的吳二郎的態度。

那詩詞都是另有專人謄寫了,再交由男客評定的。他們原本並不會知道是誰寫的,只是吳二郎看到其中一首時,笑得格外蕩漾。

他也跟著看了,並不覺得有什麼。但是,旁邊有跟吳二郎關係親近的,打趣了一句:“不是她的字,你竟然也能認出來?”

吳二郎只笑了一笑,並不答言。

羅方跟吳二郎不熟,也不知道那個“她”是誰。他是到了很久以後,吳二郎跟范氏成親時,他才無意間知道,吳二郎同謝家的二小姐有那麼一些淵源。

吳二郎在婚宴上喝醉了,卻做失意的詩句。

羅方偶然得知吳二郎同范家結親的原委,對那個據說是才貌雙全的謝二姑娘,生出一絲同情來。

這種事細論起來,也不知該怪誰。不過,顯而易見,謝二姑娘挺倒霉。他們的親事差不多都快定下來了吧?而且,有不少人都知道此事。

也不知謝二姑娘是否還嫁的出去?他自嘲一笑,再怎麼著也輪不到他操心。

羅方母親還在世時,曾經給他定下一樁親事。只是他先給母親守孝,等他出了孝,他未過門的妻子,開始為她母親守孝。

一來二去,耽誤了很久,他們才成親。

洞房花燭夜,他剛挑開新娘子的蓋頭,他的新婚妻子,便對他跪了下去。

羅方大驚,還沒來得及問怎麼回事,新娘子就哭著請他原諒。

據新娘子所說,她有青梅竹馬的表哥,感情深厚,並不想嫁給他,請他成全。

羅方懵了,不想嫁的話,成親前說明就可以了,大不了退婚就是。這成親以後,跟他說這些,是什麼意思?莫非是要他寫休書休了她,讓她與表哥再續前緣?

何必這麼麻煩呢?

然而新娘子告訴他,她不是這個意思。她與表哥因為父母反對,即使是他休了她,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成親。她所說的成全,低代她隱瞞。

因為,她已經和表哥商量好了要私奔。不管前途如何,他們都要在一起。

羅方聽得一愣一愣的。面對著一口一個“你是個好人,你會幫我們的吧?”的新婚妻子,他梗在喉頭的怒罵愣是生生嚥了下去。

半晌,他才問:“你們私奔走了,我怎麼跟你娘家交代?要是你爹找我要人,我怎麼辦?”

他沒說的是,萬一你爹說他殺了他閨女呢?

新娘子向他保證,說是已經留下了書信,父親知道真相,理虧,肯定不敢鬧大:“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就成全我們吧!”

羅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人,不過最後的結果是,他沒再管新婚妻子的事情。

次日清早,岳家果然找上門來,他的岳父親自趕來,問他新娘子呢?得知新娘子不見後,他的岳父氣得幾乎仰倒。

果真如新娘子預料的一樣,父親自認理虧,倒也沒找羅方的麻煩。

雙方口徑一致,只說新娘子是暴病而亡。

當時羅方還沒多想,後來才意識到當初心軟的錯誤。他新娶的妻子,在成親當夜暴斃而亡。他知道真相,可外邊的人不知道。

外邊傳言很多,其中傳的最多的是他相貌醜陋,生生嚇死了新娘子,還傳的有鼻子有眼。——當然他的確很醜就是了,但是,絕對沒有丑到嚇死人的地步!

他長這麼大,一個人都沒嚇死過。

但是,他不能逢人就解釋,說他沒嚇死人,說他新婚妻子是跟別人跑了。頭上戴個綠帽子似乎並不比嚇死人好聽多少。

於是,他默默忍了。他因為自己相貌問題,對容貌鄙陋之人很是同情。別的府上的下人,都要相貌好看的,而他則對外表普通之人,多了些優待。

丑就丑吧,總比綠了好聽一些。

……

他忙於自己的事情,再聽到謝二小姐,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謝二小姐嫁人了,嫁給了連家公子。

連家公子短命,謝二小姐守寡了。

連家外調時,謝二小姐被其父母給接回了謝家。

她坐著馬車回家,一身素服。他無意間看見她,驚為天人。——雖然她容色憔悴,可他還是覺得很美很美,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都要美。

他心跳加速,瞬間明白了吳二郎為何要在婚宴上失意落淚。

真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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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肯定是他不好看,所以才會喜歡看美貌的姑娘。

——不過,她是真的好看啊。

再後來,聽說謝二小姐出來見客了,似是有再醮之意。他一顆心蠢蠢欲動,想去提親試一試。這麼好看的女人,他若是娶了,定當成菩薩供起來。

可惜,他卻聽說吳二郎妻子范氏難產而亡。他有些遺憾,吳二郎成了鰥夫,他們肯定要再續前緣了。

但是,他沒想到,謝家拒絕了吳二郎。

羅方回想著那驚鴻一瞥,想著不如試一試,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跟吳二郎一樣被拒絕。

他沒抱太多期望,然而老天這次格外優待他。

謝家同意了他的求親。

他巴巴地盼著,終於把她娶進門。

在他看來,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可是她偏偏美而不自知。他一誇她,她就不好意思。她越不好意思,他越想誇她。

他想,美麗的女人就是該多多讚美。

成親時日久了,接觸越多,他越發覺得她好。長的好看,又會理家,待下人也和善,還會安慰他,勸解他……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想,她並不是很在乎他。

她對他,可能還帶著一絲試探,一絲憐憫?他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願意嫁給他。尤其是無意中得知,這親事是她首肯時。

你說,有吳二郎珠玉在前,她看上他什麼?

他雖然不說,可是心裡卻不大安穩。

岳母王氏來做客,他沒想到會聽到那些對話。他不可能內心毫無芥蒂。晚間,他忍不住就問了出來。

蔳娘回答的並不認真,羅方微微感到委屈,將心一橫,就把藏在心裡多年的舊事說了出來。

“蔳娘,你不能這樣。這對我不公平。”

他心裡沒有旁人,她卻還記掛著吳二郎。真的,不公平。

謝蔳聽他說完,呆愣了好一會兒。原來,竟是這樣的麼?

她很想笑,可是眼睛卻酸澀得厲害。她搖了搖頭:“你想太多了。我這個人,最不愛回頭看。我要是心裡頭還有別人,直接嫁他就是。為何還要嫁給你?我原本想的,就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或許最開始,她的確還忘不了吳二郎。但是真正嫁給別人後,那絲淺淺的曖昧,早就不見了。

年少時的那點子情意,因為緣淺,已然消失不見。她如今在乎的是現在和將來。

謝蔳微微一笑,說道:“我同他認識,不過十餘載。而我跟你,還有一輩子。”

一輩子那麼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