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中意
紀恆不好告訴她, 她在他面前規規矩矩, 擺出端莊的模樣來, 倒也罷了。他也就跟她斯斯文文的說話。
可是當她跟他鬧鬧小脾氣,微微生了氣時,她臉上佈滿紅暈, 臉頰鼓鼓的,眼睛亮閃閃的, 他真有種想把她一把攬在懷裡的沖.動。
小姑娘家, 宜嗔宜喜,更讓人憐愛。
他想,她對他生氣的時候, 肯定一點都不見外。
他希望她拿他當自己人,當親近的人。
他握著她的手, 輕輕捏了捏, 柔若無骨, 溫暖滑膩。他在她耳畔悄聲說道:“你生氣的樣子, 特別好看。”
“……”謝凌雲偏頭看著他,想狠狠地瞪他一眼, 卻最終是自己先紅了臉。她不甘心落於下風, 想了一想, 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可你生氣的樣子,一點都不好看。”
話一出口,她又微微有些後悔。這話也太傷人些。她悄悄看向他,卻見他似笑非笑, 毫無不快之意。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綿軟一片,有些失落,有些憋悶,可同時心裡又有點軟軟的。
她輕哼一聲,壓下了原本要說出的道歉的話語。
紀恆對口舌之爭並不看重,相反他還挺享受這樣的氛圍。他笑道:“沒關係,你好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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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看跟你有什麼關係?”謝凌雲聲音不大。
紀恆沒聽清,“嗯?”了一聲。
謝凌雲卻笑眯眯地不肯再提此事了,她指著路旁的花燈:“你看那個,像不像你?”
紀恆瞧一眼,故意道:“不像,一點都不像……”
“……明明就很像嘛……”謝凌雲不服氣地反駁。
“……”
兩人說著沒什麼意義的廢話,一路走一路看。還在謝凌雲的提議下,吃了一碗元宵。
紀恆不大喜歡這種甜膩膩的東西,只動了兩筷子,就放在了一邊,靜靜地看她吃。
他很喜歡這樣的日子。他默默算了算,距離她及笄還有九個月。他想,等她一及笄,他就娶了她。
他們可以共理河山,也可以閒了在街上走走轉轉。
“你不吃麼?”謝凌雲抬頭看看紀恆,很快,她一臉恍然,“哦,是了,我想起來了……”
“你想起什麼?”紀恆覺得好笑。
謝凌雲扁一扁嘴,沒有說話,心想,這不是明擺著的麼?他是太子,吃穿用度與尋常人不同……咦,也不對,上次在客店,他不也吃菜了麼?她皺皺眉,微微搖了搖頭。
紀恆笑笑,自行解釋道:“我不大愛吃甜的。”
“……哦……這樣啊。”謝凌雲點一點頭,有些愣怔地看著紀恆伸到她面前的帕子。
她呆了一呆,臉色微紅,思忖著她定是不小心在臉上沾了髒東西。她忙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紀恆卻推開了她的手,幫她擦了擦右臉。
謝凌雲只覺得耳畔“嘩”地一聲響,眼前似是有無數盞燈轉來轉去,明明亮堂堂的,卻好似白茫茫一般。
熱度從被他碰觸的地方逐漸蔓延,很快佈滿她的臉頰。她放下筷子,用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臉,喃聲道:“紀恆,你別這樣……”
“嗯?”紀恆收回了帕子,“怎樣?”
夜風吹來,謝凌雲低了頭,聲音也很低,“不怎樣。咱們回去吧。”
她急著逃離這樣的場景,她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心裡滿滿的,可又有些微的惆悵。
紀恆點頭:“嗯,是不早了。”
兩人結了賬離去。
夜風習習,紀恆仍同先前一般,找些有意思的話題。但是他敏感地發現阿芸好像有些興致缺缺。他忙問道:“怎麼?你累了?”
謝凌雲點頭又搖頭:“也沒有啊。你都沒累,我怎麼會累?”
紀恆自動忽略她的後半句,心想她可能是有些疲倦,卻不好說出來,就下意識放慢了腳步。
等他們到別院時,小北與荷香等人早回來了。荷香兩手各執一個花燈,一見到謝九小姐便迎了上去,目光灼灼,光芒堪比手裡的燈光:“九小姐。”
謝凌雲笑笑,看一看她手裡的花燈:“挺好看的。你自己做的那個呢?”
荷香臉上一紅,悄聲道:“給別人了。”
她看燈市上的花燈遠比她自己做的好看,她本想自己再買一個的,結果買了兩個。她只有兩只手,拿不住更多的,就將自己的,給了路邊一個小孩兒。
那個叫小北的人盯了她好久,彷彿她把花燈隨手給人是多麼大逆不道的事情。她當時不解,過了好久,才後之後覺地想到,自己不想要了,沒想起給他,卻給了一個陌生人,是不是有些不應該啊?
可他也沒問她要啊。但凡他暗示一下,她就會給他的。反正是她不要的,給誰不是給。
宮裡出來的人也這般小氣,真讓人意外。
荷香緊了緊手裡的花燈,站在謝九小姐身後,一動不動,盼著他們能早些回去。
在別院分別時,紀恆笑道:“阿芸,還有九個月。”
“啊?”謝凌雲愣了愣,隨即明白了他話裡的含義,輕聲道,“九個月時間很長的。”
九個月可能會發生很多事情的。
紀恆聽她說時間長,心裡一暖,笑了一笑,心說,我也覺得時間過得慢,那句話怎麼說,度日如年。
他還要數著過九個月。
回去的途中,荷香問謝凌云:“小姐吃了元宵麼?”
謝凌雲驚訝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
荷香有些得意:“聞出來的。”
九小姐身上脂粉氣不重,此刻離得近,身上有種甜甜的味道,雖然很輕,可也逃不過她的鼻子。她本來也不敢確定是什麼,但是一想今日是上元節,那多半就是元宵了。
謝凌雲點一點頭:“你嗅覺真好。”
她自己是因為習武的緣故,所以五感靈敏,而荷香這本事,則可以說是天生的了。
紀恆雖然說還有九個月,說時間過得慢。可是再慢,也一天天就這麼過去了。
三月初,皇帝下旨將太子大婚的日子定在了本年的臘月,由禮部負責大婚事宜。
對於這個婚期,紀恆微感遺憾。是不是有點遲?畢竟阿芸十月就及笄了,這推遲了整整兩個月呢。
不過這是欽天監看好的日子,是大吉之日。他娶妻的心思再急切,也不是不能多等兩個月。
總算是有具體的盼頭了,是不是?
對紀恆來說,這道旨意好處是婚期已定,他只需耐心等到臘月初九就成。至於壞處嘛,則是他不好再與阿芸見面。
他的皇帝老爹對他耳提面命,要他老老實實待著,在大婚前最好別見阿芸,莫給人看笑話,而且也吉利。
紀恆只能聽著,跟隨父親處理政務。可是他也不能容忍一直互不見面,就時常尋了機會,藉著由頭,或是遞一封信,或是贈送一點小禮物。
他得要她常常想起他來。他們之間一直以來是他更主動,在她心裡,他只怕還沒有武功重要。
他有些擔心他不去見她了,她會漸漸把他拋之腦後。
那可就很不好了。
事實證明,紀恆的方法策略十分有效。謝凌雲雖然不常見到他,可因為他的書信或是小禮物,她確實能常常想起他來。
不但是想起他,她還思索著,要不要給他做些什麼,還他一點小禮物。
謝凌雲想了又想,終是決定跟著祖父忠靖侯學刻印。她想,她沒什麼好送給他的,就送他一方私印好了。
她祖父忠靖侯賦閒在家後,也就種種花養養草,如今多了一樣,是教導年幼的謝懷讓。可饒是如此,他依然空閒時間大把。
謝凌雲聽父親說,祖父刻章是一絕。她想,學門手藝也不是壞事。
祖父聽說她想學刻印,當時就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說道:“你有這份力氣……啊,是了,你有這份力氣。”
他本想說學習刻印,要有一定臂力,小姑娘家,一個個手臂細細軟軟的,稍重一些的碗都不一定能端的動,更別說拿刻刀刻印了。然而他轉念一想,他這個小孫女,跟旁人不一樣。
她雙足一踏,青石板上倆腳印的場景驀然浮現他的心頭。他嘖嘖兩聲,說道:“也行吧。”
刻印不難,忠靖侯也沒指望阿芸練成此中行家。所以,他對孫女的要求並不高,只細細告訴了她方法步驟,又當面演示了一遍,就教她自行練習去了。
祖父教導時,謝凌雲眼睛眨也不眨,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小細節。
忠靖侯說不難,她自己也覺得是挺容易。
她自己先刻了幾枚印章算作練手,自覺技藝純熟了,才開始著手給紀恆刻私印。
至於私印上刻什麼字,她想了一時,便有了計較。她記得那日他給她講故事時,自稱是阿恆,那就刻上阿恆。
他會喜歡吧?她皺著眉想了想,應該會的。反正她送給他的東西,他還沒有不喜歡的。
她點一點頭,嗯,沒錯,紀恆這個人,很容易滿足的。
可是私印完成後,她又犯了難,她是想親手交給紀恆的。但是他們婚期定了以後,他們又不好見面。
那就等成親的時候,再交給他吧。
想到成親,謝凌雲的臉頰有點發燙。
要成親呢,她也有成親的一天呢。
謝凌雲將臉頰埋在枕頭裡,似乎怕人瞧見她臉上的紅暈。
她心想,那就先等著吧,等到成親時再說。
這年的端午節,謝蕙同唐頌一起帶了孩子回娘家,算是教兒女拜見外祖父外祖母。
謝蕙做了母親,看起來豐腴了一些,面色紅潤,臉上笑容也多了。
在無人處,謝蕙拉著妹妹的手,笑道:“阿芸,你說得對,你說得很對……”
“……啊?”謝凌雲莫名其妙,“姐姐說什麼?”
她一時想不起來,謝蕙指的是哪件事。
謝蕙面上一紅,也不好跟妹妹細說,只說了好幾遍:“你說的對,我挺後悔沒早些聽你的話……”
謝凌雲眨眨眼,有些不解,只問道:“姐姐不高興?”
她這句話換來的是謝蕙輕戳她的額頭。謝蕙嗔道:“你看我這個樣子,像是不高興麼?”
“……哦。”謝凌雲道,“那就是很高興了。”
謝蕙點頭笑道:“是啊,很高興,很高興。”她輕嘆一聲,幽幽說道:“阿芸,你不知道,我本來以為老天都要放棄我了,沒想到它還是很眷顧我的。”
謝凌雲不明白她在說什麼,見她高興,就也跟著點頭微笑。
其實謝蕙很想分享自己的心情,可是這些話又不好說給妹妹聽,她只能似直白似含蓄地說:“阿芸,去年的時候,你不是跟我說,有什麼事情要說出來嗎?你還記得嗎?”
“啊,是啊,是有這麼一回事。”謝凌雲點頭。她心說,這怎麼可能忘?
去年從五月起,姐姐謝蕙就一直心事重重,強顏歡笑的模樣。謝凌雲幾次見到姐姐,心疼之餘,都問她怎麼了,是不是有心事,不開心可以講出來等等。
但當時謝蕙都是欲言又止,明明委屈,卻又不說。
正月初二謝蕙回門時,聽她說話的語氣像是想開了,但眉眼間猶有郁氣。
那麼這一回,是徹底解開心結了麼?
謝蕙自嘲一笑:“我生了孩子以後,那回把話說明白了,我才知道,原來之前一直是我誤會了……”
“……啊?”謝凌雲驚詫萬分。什麼事能誤會這麼久?
她沒有問,直覺告訴她,這是一個很嚴重的誤會。
謝蕙笑著搖搖頭,嘆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原本是不信的……”
她心想,此事說到底,也是因為她自己內心的恐懼。她不相信她自己能擁有一門好親事,所以在聽到那些話後,她第一時間就相信了那樣的話。
阿芸什麼都不知道,只會勸她求證,教她去分說明白,可她一直沒有。
一則是因為這話她羞於開口,二則是她內心深處不敢將這一切攤開到明面上說。
她那時擔心懼怕,怕這樣的日子都不能再保住。
後來她想開了,她決定認了,就這樣過了。反正她有身份有子女,她什麼都不怕了。
可是,讓她意外的是,她剛一出了月子,他就正式搬了回來。在她孕期,阿芸看她以後,他也流露過這種念頭,但沒有成功。
這回他回來,她心裡不安。夜裡他靠近她,她終於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她有孩子了,有兒子也有女兒,她不明白他還這般惺惺作態幹什麼?!
唐頌似是愣住了。
謝蕙有孩子傍身,自覺底氣充足,她聲音發顫:“你不用再為難自己,我身上也沒幹淨。你還是回書房,教紫毫伺候你吧。”
唐頌“哦”一聲,一整晚都規規矩矩。不過次日清早他卻說道:“你已經出了月子,不用分房睡了。”
他說話時,俊朗的面龐甚是認真。
她不由得暗暗發恨,道:“何苦呢?你既好男風,也沒什麼不是麼?反正唐家有了子嗣,你不用為難自己。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也知道對外該怎麼說……”
“……你說什麼?什麼好男風?”唐頌眉心一跳,一臉的難以置信。他的聲音略略提高了些,“誰跟你說好男風?”
看著他道貌岸然的模樣,謝蕙的眼淚撲簌簌就掉了下來。她暗暗後悔,她不該挑明的。他大概很在乎自己的面子和名聲。他不會因此而記恨她,甚至是為難她吧?
謝蕙想道歉,想說是自己說錯話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任淚水模糊了眼睛。
多月來的委屈似是找到了宣洩口,眼淚不受控制,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哽咽道:“都說你好男風,你不要小妾,不要通房。你跟我好,就是想教我給你生兒子……你其實一點都不想跟我行夫妻之事,你每次都要偷偷看那羞人的畫冊,你才能……”
她又羞又氣,再也說不下去。——雖說是在閨房之中,可這種羞人的話,她也難以說出口。
唐頌有點懵:“我跟你……,是為了生兒子?”
他心中暗罵,這是哪個混蛋說的渾話?她有孕之後,他一個人睡書房睡了九個月!新婚燕爾,魚水之歡他也只感受了一個月而已。
謝蕙哭著哭著,打了個嗝:“難道不是嗎?”
她有點後悔,有點害怕,怎麼就這麼都說出來了,萬一他惱羞成怒,怎麼辦?他會不會搶了她的一雙兒女,然後暗暗磋磨死她?
她沒有親娘了,親爹也不重視她,恐怕她被人害死了,都不會有人問一聲吧?
唐頌果斷搖頭:“當然不是。”他更耿耿於懷的是另外一點:“我看起來很像好男風麼?”
只要想一想跟男子做親密的事情,他就覺得噁心。他怎麼可能好男風?他回想著她控訴他時,說的理由。
沒通房,沒小妾,孕期搬進書房,媳婦兒出了月子再搬回來……
他不明白哪裡有問題,這不是很正常的麼?他這分明是端方君子所為,又有哪裡不對了?
謝蕙遲疑著點了點頭:“是。”
她初時還不曾懷疑,後來聽了紫毫的話,自己再一聯想,真的覺得不管怎麼看,他都像是好男風的。原本還不確定,再後來,卻是越來越篤定了。
唐頌咬牙,他覺得荒謬可笑之餘,又有幾分委屈:“原來你一直以來竟是這麼想的……”
謝蕙紅著眼,沒有說話。
唐頌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她忽然毫無徵兆地對他態度冷淡,原來是因為這個。
他既惱火她心裡藏著事,寧可自己胡思亂想,也不肯問他;也暗恨自己因為面子,沒有主動問她緣由,任由她難過心傷惴惴不安數月之久。
唐頌嘆了口氣,輕輕攬了她,低聲說道:“我不是斷袖。而且,我中意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