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胡話
“阿芸, 你醉了?”紀恆試探著問。
謝凌雲搖頭:“沒有, 還好。”然而過得片刻, 她就端正坐好,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好像真的有一點暈。”
也不只是暈,身體軟軟的, 提不起勁兒來。
“頭暈?”紀恆一愣,“真醉了?”
謝凌雲聲音不大, 糯糯的:“沒有醉。我想睡一會兒。紀恆, 我困了,我想睡覺。”
紀恆心中亮堂,她是真的醉了。他覺得不可思議, 就一碗酒而已,還是雄黃酒啊。看她方才大喇喇要酒碗的架勢, 真不像是一碗倒的。他還沒開口教人送醒酒湯, 就見她腦袋一歪, 就往旁邊倒。
他連忙扶住, 哭笑不得。看她面頰鮮紅,壓倒桃花, 心想, 日後不能教她喝酒。她這酒量也忒淺了些。
謝凌雲晃晃腦袋, 教自己清醒一些,努力驅走睏意,同紀恆說話:“把小二哥叫來,我要結賬。”
紀恆按住了她的手:“我來吧。”
匆忙結賬後, 紀恆看她身體發軟,提議道:“我背你走?”她這樣,恐怕也走不了。
“啊?”謝凌雲呆呆的,歪著頭看紀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他說的是什麼。她笑嘻嘻地搖頭:“不成,我自己能走,我又沒醉。”
她睜大眼睛,扶著桌子,起身,就往外走。
紀恆不放心,忙追了上去。見阿芸走得慢,身形卻絲毫不亂,他也暗暗稱奇,捉住她的手。
謝凌雲呆了呆,扭頭看看他,又看看被他握住的手,咯咯一笑,沒有掙開。
出了客店,被風一吹,謝凌雲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清醒了不少,可是腦袋卻更熱了。她走得很穩,除了慢些,看不出異常。她晃晃被紀恆握著的手,笑著同他說話:“你怎麼不再說了?”
紀恆不解:“什麼不再說了?”他方才說什麼了,他怎麼不記得了。
謝凌雲扁了扁嘴,有些委屈的模樣。她小聲道:“再說一次,就不拒絕了啊。”
——他再請求一次,她會跳到他背上,要他背她的。可他怎麼說了一次,就不再提起了?以前,師兄就背過師姐的。
可她聲音輕,紀恆並沒有聽清她說什麼,只隱隱聽到“拒絕”二字。他想了想,許是她想同他說話。他知道有的人醉了以後,話特別多。莫非阿芸是屬於那種醉了以後很想聽人講話的?這也有可能。只是她現下微醺,他要與她說些什麼。
略略思索,他很快有了主意,乾脆就跟她講故事好了,也不指望喝醉了的她,能有所回應。
於是,他緩緩開口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嗯?”謝凌雲看看他,不大明白,這跟講故事有什麼關係。莫非是想要暗示她什麼?她緩慢而鄭重地點頭,“好呀。”
紀恆笑一笑,正要開口,卻見阿芸忽的踮起腳尖,摸了摸他的頭。他愣怔:“怎麼……”話剛出口,他就看到了她手上的一片葉子。他很快想到了這葉子的來歷,神色變了幾變。
他忽視掉這片葉子,開始講故事:“我要說的是前朝的一樁舊事……”
謝凌雲默默聽著,跟著紀恆的步子,一步一步,耳畔只有他的聲音,低沉有力,讓她昏昏欲睡。
紀恆故事講完,再看她時,她也正看著他。她鼻尖有細細的汗,她的眼睛裡只有他一個人。他心中忽的一動,不知怎麼的,竟想起她方才那句話。他又試探著說:“我背你?”
“好。”謝凌雲反應過來,立刻點頭。
紀恆一愣,甚是意外,但是緊接著,他就半蹲下.身子,任由她跳到了他的背上。她年紀不大,身體也瘦。他背著她,不覺得重,只感到心裡滿滿的。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背人。
這感覺,竟然還不錯。
謝凌雲攬著他的脖子,袖子捋上去,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胳膊。
紀恆往前走著,眼角的餘光能看到那團晃動的白。她趴在他身上,熱的不僅是他的脊背,還有他的心。怕她掉下去,他伸手握住她的腳踝,往上顛了顛。
她一聲“嚶嚀”,動了動身子。他身體一酥,差點把她給摔下去。他低聲說:“阿芸,別鬧。”
謝凌雲有些委屈:“我沒鬧。”
“好好好,你沒鬧。”
謝凌雲又動了動身體,手向上微抬,碰到了紀恆的下巴。她糊裡糊塗又摸了一下,認真道:“你的。”
紀恆身體一軟,耳根子卻紅了,他“惡狠狠”道:“別鬧。”
“嗯。”謝凌雲老實了,一動不動。
五月的天,剛到巳時,他背上背著一個人,非但不覺得沉,反而感覺身體輕快得想要飛起來。有時他拉她手,都會被她拒絕的。沒想到她喝醉了,卻是這般嬌態,會聲音軟軟的同他說話,會緊緊抱著他的脖子,任由他背著行走。
紀恆心中雀躍,又記得她想聽他說話,於是,他背著她,嘴裡也沒閒著,一時想不出故事,就乾脆給她背詩詞文章。
這些謝凌雲很熟悉,她咯咯直笑,他背上一句,她就接下一句。——當初跟著寧夫子讀書時,她於作詩一道不行,但是背誦還是很快的。她上輩子背內功口訣、劍法口訣,也很快啊。
興致來了,她乾脆在紀恆耳邊,念天辰派的武功口訣。——這是她有記憶以來就在學的,刻在骨子裡,一直不曾忘卻。
紀恆心中一動:“這是武功?”
“是啊,是天辰派的武功。不能告訴別人的。”
紀恆訝然:“天辰派?那是什麼?”
阿芸的功夫不是跟她舅舅學習、又自己創造的麼?
謝凌雲嘻嘻笑:“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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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恆心中澀然,猜測:“你是想成立一個門派,叫天辰派嗎?”他想,她喝醉了,也不至於胡言亂語,總會有些根據的。
可是阿芸卻不肯回答他了。
“阿芸?”紀恆回頭看去,她閉著眼睛,呼吸均勻,嫩臉勻紅,竟然睡著了。
睡就睡吧。
此地離別院不算太遠,不過等紀恆背著謝凌雲回到別院時,也是一頭一臉的汗。他囑咐范大娘照顧阿芸休息,他則去簡單清洗了一下。
清洗好後,再見到范大娘。范大娘板著臉:“殿下把謝小姐灌醉了?”
紀恆一怔:“我灌她做什麼?”頓了一頓,他道:“是她喝了一碗雄黃酒。”
一碗酒就醉的人,還用得著灌麼?他暗想,也許以後成了親,可以讓她小飲一杯,她喝醉了以後,還挺有意思的。
范大娘一臉的不可置信:“一碗雄黃酒?不可能吧。”她酒量大,無法想像竟有人一碗就倒的。在她看來,雄黃酒也算酒?
紀恆笑笑:“可能,就是這樣。”
范大娘去準備醒酒湯。
然而湯還沒備好,謝凌雲就醒了。先時她在紀恆背上睡了一會兒,回到別院後,也只睡了半個時辰。
她迷迷瞪瞪坐起來,掀開身上的薄被,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才憶起先前發生了什麼。想到自己竟然跳到紀恆背上,還摸他下巴,她就羞不能抑。她摀住了臉,太難為情了。
比起喝醉,她覺得自己更像是喝了迷.魂的湯藥。胡亂喝了范大娘端來的醒酒湯,聽說太子就在外面,她慌忙道:“不見不見,說我還沒醒。”
她想,一時半會兒,她是沒臉見他了。
范大娘低頭看看空了的湯碗,沒有說話。
紀恆果真沒再見她,倒是托范大娘留了一張紙給她,說是自己回宮了。那張紙的末尾另有一行小字:你喝醉的樣子很好看。
謝凌雲的臉唰的紅了,將紙揉成了一團。
天快黑時,謝家的九小姐才坐著馬車回了忠靖侯府。
謝凌雲向父母請安,同父母共進晚餐。謝律夫婦難免問起她今日去了何處,玩兒得可好。
謝凌雲臉上紅暈再起,只含糊說好。
薛氏知道她去見了紀恆,既然外人不知曉,薛氏也不想特意再提起,惹女兒不快。反倒是謝律忽然福至心靈:“你今日是去跟東宮幽會了?”
謝凌雲“啊”一聲,沒有否認。
謝律心中喜憂參半,好一會兒才道:“還有一年多。”
還有一年多,阿芸就該及笄了。等阿芸及笄,估計就要嫁入東宮了。他心想,這樣也行,早些出嫁,早些生下皇長孫。就算將來情分淡了,阿芸也沒什麼可怕的了。
就像謝蕙,成親一個多月,就懷了身孕,可不就站住跟腳了?再想想至今還夫妻不睦的謝萱,謝律頗覺煩惱。他喝了口酒:“不說了,不說了……”
謝凌雲告辭離去後,謝律又跟薛氏提起了謝萱。這個女兒,他當初也曾寄予厚望的,八個多月就會說話,自幼早慧,還自稱曾得仙人點化。他按照她的意願,反悔了她與孫九郎的親事。但是現下,她竟是這般光景!
因為馮姨娘的緣故,薛氏對謝萱沒什麼好感。謝律說起謝萱,她也只應上一兩聲。謝律問她的意見,她則一律沒有。
說什麼呢?謝萱沒把她當嫡母,她又何必把謝萱當女兒?她適當地做個慈母樣子就好,任何建議都不會提。反正謝萱過得好了,不見得感激她,過不好,對她影響也不大。女人嘛,成親以後,哪裡還會有稱心如意,都是一點點忍過來的。
謝律知道從妻子這兒也得不到什麼,略微失望。他想,若是謝懷信爭氣一些,看在謝懷信的面子上,孫叔寧也會對萱兒多點尊重。然而,他轉念一想,似乎也不盡然。萱兒從忠靖侯府出來,也算是侯府千金,官宦之女,他這做父親的,也暗示過孫叔寧,可他們夫婦還是過不好。
他不禁後悔當日聽了謝萱的話,推拒了她跟孫九郎的親事。可惜了。孫九郎中了進士,將來不會太差,也不知道萱兒會不會後悔。
謝萱也問自己,後悔麼?或許有點吧。她想,老天真會捉弄人。上輩子捉弄她,這輩子也捉弄她。她竟不知道她這兩輩子,哪一輩子更慘些了。
她想要的,偏偏一直都得不到。
六月中,豫章長公主再次辦詩會。謝凌雲想到長公主所贈的宅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去了。她沒想到,謝萱竟也同孫婉柔一起來了。
孫婉柔雖然不甘不願,卻也只能暫時接受皇上姑丈為太子表哥和謝九小姐賜婚的事實。剛得知此事時,她找皇帝問緣由,沒有滿意。她後來也進宮數次,或撒嬌或賣痴,委婉說謝九小姐不好,不是表哥的良配,暗示太子妃最適合的人選其實是自己。
皇帝疼惜她,對她也隱約有絲歉疚之情,耐心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太子的意思。是太子認準了謝九小姐,而且謝九小姐還對太子有恩。
後來孫婉柔說的多了,皇帝的歉疚之情也淡了些。妻侄女再重要,也不及兒子重要不是。她再像先皇后,也只是相像啊。
孫婉柔魯莽衝動,但是皇帝對她態度的微妙轉變,她還是隱約能察覺到的。皇上姑丈是她的大靠山,她不想這靠山跑掉。於是,她不敢再提這件事。
她知道謝芸不是好人,距謝芸真正進宮還有段時日,她可以等謝芸的狐狸尾巴露出來。她就不信了,知道謝芸不好,皇上姑丈還會堅持讓謝芸做太子妃?
抱著這樣的念頭,她跟謝萱也微微和緩了關係。說起來,謝萱也算是她的長輩。同在英國公府,謝萱的處境,孫婉柔還是知道的。不,不止是她,小叔夫妻不和,整個英國公府都知道。
謝萱在英國公府孤立無援,孫婉柔向她釋放善意,她雖然猜測未必是好事,但還是接受了。兩人年紀相近,一時之間,倒真走得近了不少。連收到公主府邀約這樣的事情,孫婉柔都拉著謝萱一起。
豫章長公主想藉著詩會,給兒子相看姑娘。但她不想做的太明顯,除了閨閣少女,也請了一些貴婦。人多才熱鬧。
謝凌雲進了公主府,有不少之前見過的姑娘同她打招呼,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謝凌雲心裡清楚,這中間有人是衝著她跟紀恆的婚約來的。上回可沒對她這樣熱情。
她推說累了,自己找了一個涼亭休息。不多時,唐詩雨竟過來了,在她身邊坐下。
謝凌雲端正坐好,向唐詩雨打聽謝蕙如何了。
提起謝蕙,唐詩雨臉上滿是笑容:“好呢,就是反應大些,胃口也不大好。我娘疼她疼得跟什麼似的。在我娘心裡啊,我跟我哥加起來,都比不過我嫂子一根手指頭。”
謝凌雲點點頭,阿娘派去永寧侯府的嬤嬤,回來也說蕙姐姐氣色還好,是永寧侯府的夫人徐氏看著和善,對蕙姐姐也好。她想了想,問:“姐夫對她好嗎?”
唐詩雨一怔,很快笑道:“好呢。我大哥脾氣怪些,可對嫂子是真沒話說。你說我嫂子有了身孕,我娘說給他身邊添些人,他都沒同意。為什麼?還不是怕我嫂子多心?知道你們姐妹感情好,你不用擔心的。”
謝凌雲“嗯”了一聲。
雖說是親戚,可謝凌雲跟唐詩雨的共同語言也不多。兩人聊會兒謝蕙,就開始說起今日的詩會。
唐詩雨十四歲了,親事還沒定下,母親徐氏急,她自己有時候也急。先時豫章長公主重視她,喜愛她,她也暗暗猜測過是不是有特殊意思,但是並非如此。
她今年十四歲生辰已過,母親就忙著給她張羅著相看人家。她煩不勝煩。她知道母親急,什麼香的臭的,也不挑挑揀揀。她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自然要嫁個不錯的男兒,至少要她自己能看得上眼。
對親事已經定下的謝九小姐,她有些羨慕,又有些同情。進宮呢,看著風光,實際上如何,誰也不知道。
“我猜可能是荷花吧。”謝凌雲道,“六月,荷花都開了。”
唐詩雨笑笑:“興許吧。你有好句沒有?”
謝凌雲點頭:“還好吧,不丟人就成。”
她自知不精此道,也沒想著奪魁,目標就是不丟人。
唐詩雨指指遠處:“你看,那是不是你家姐姐?”
謝凌雲這才看到了謝萱同孫婉柔。她“嗯”一聲,是。她還記得當初孫婉柔罵謝萱不要臉,怎麼這兩人現下又和好了?
謝萱遠遠看見妹妹,掉頭就走。她知道不應該這樣,可她現在不大想看見謝芸。
孫婉柔不解:“怎麼了?”
謝萱搖頭:“沒事,就是有點不自在。我得找個地方歇一歇。”
“你熱著了?中暑了?”孫婉柔皺眉。
謝萱胡亂應道:“嗯。”
孫婉柔道:“那是該歇歇,暈倒就不好看了。那邊不是有亭子,你去坐會兒吧……咦,好像有人。”
謝萱忙道:“不必,我在樹下陰涼處站會就行。”
“我說哪兒了,哦,是了,我說你那個妹妹,竟然想打我……”孫婉柔繼續方才的話題,“我跟皇上姑丈說,姑丈還幫著她……”
現在想想,她心裡還有氣。
謝萱呆愣愣聽著,越發不解,所以,都這樣了,皇上還下旨叫謝芸做太子妃?為什麼會這樣?
上輩子謝芸嫁給蘇鄴,她能理解。畢竟謝芸運氣好,得了長公主青眼。可是,這輩子是為什麼呢?動手打人的姑娘,也能被賜婚給太子?還是在皇帝知道的情況下?
聯想到自己的噩運,她不禁想,是不是她的好運都被謝芸給搶走了?不只是她,還有謝蕙,謝蕙嫁給唐頌,可那唐頌聽說不大正常。但是謝芸卻偏偏兩世都有好運,這一世更甚。
真是不公平啊。
謝萱握緊了拳頭,輕聲呢喃:“真不公平……”
謝芸能輕鬆嫁進皇家,而她謝萱竟然連從英國公府脫身都做不到。
那邊唐詩雨想起一事,微微皺眉,對謝凌雲道:“你可以到我們家去,陪嫂子說話。我聽說孕婦一定要有好心情。”
“嗯?”謝凌雲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