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皇帝明確指出其中緣由,又搬出了皇太后的名頭來,不由得他們不從。——即便是他們不樂意,又能怎樣?還敢公然抗旨不成?
皇帝也倦了,揮手令他們退下。他轉而命人擬旨,給太子開府。
聖旨一出,朝野不安。太子謫仙,不受重用,眾人皆知。但他只要沒被廢黜,他東宮儲君的身份就不會有變,待遇供應也不該有絲毫短缺。
皇帝這是要廢了太子麼?
太子人選關係著宗廟傳承,江山社稷。以往皇帝不肯重用太子也就罷了,若真的要改立他人。朝中不少大臣都明確提出了反對。立嫡立長,是祖宗留下的規矩,君王不可因個人好惡而廢嫡立庶,廢長立幼。何況,太子並無過錯。
持這種意見的臣子竟然不在少數。連皇帝都有些詫異。可如果說姬央結交重臣,那又是絕無可能。他心裡明白,這是正統思想作祟。世人皆以為嫡長子若無大錯,立為繼承人名正言順。
反正他又沒想過要廢了姬央。於是面對著雪花一般飛向他的勸誡奏章,他統統留中不發。皇帝明確表態,東宮地位穩固,他並無廢立之心。給太子開府,另有原因。
皇帝這一舉動,教人費解。他以往對太子的態度,眾人看得分明。可眼下看來,似乎另有隱情?
也許,東宮並未失寵?先是讓太子娶親,繼而出宮開府,然後是不是就是指派差使了?皇帝莫不是要把這謫仙拉下凡塵,悉心教導?
若真如此,皇帝一片慈心,倒教人動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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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帶給朝臣的卻是種種猜測。
甚至連景王姬然都有幾分相信父皇是打算培養大哥了。猶記得當日他曾向父皇提出解除婚約時,父皇提到顧家小姐的八字,貴不可言,更怒問他,是不是真的沒有一點那種心思……
如果真的是以大哥為重,那麼也很好啊。大哥是嫡長子,元後嫡出,無論立嫡立長,都該是他。
以前人人都說大哥是謫仙,不會在人間久留。他又受父皇寵愛,在其暗示下,他的確生出過別的心思。——他自忖比其他兄弟更適合那個位置,也能比他們做得更好。
可如果大哥一直好好活著,那麼他又去爭什麼?那皇位本就該是屬於大哥的啊。
姬然有些難言的失落,卻又隱隱鬆了口氣。這世上有些東西,若是本來就不屬於他,他也沒有去爭的必要。
他近來沒什麼要緊的差使,常常會到宮裡去向父母請安。皇貴妃程氏身子不爽利了好一陣子了,面色微黃,每日喝著藥調理,見到他來,氣色才略好些。
皇帝教太子出宮開府一事,皇貴妃自然也知道。她心思玲瓏,設想了種種可能。皇帝來探視她時,她旁敲側擊,又不敢深問,心裡只剩下幾種猜測。具體如何,終不能斷。
這大半年來,皇帝寵愛年輕妃嬪,她身子又不好。皇帝雖然不曾將她拋之腦後,卻比以前的確是淡了不少。她的確大度賢惠,可她暗地裡也不是不擔心。她年紀大了,於君王恩寵已不大上心,但她忘不掉的是皇帝以前許下的誓言。
先皇后費氏纏綿病榻時,皇帝雖不曾言明,卻暗示了立她為後。後來費氏臨終一哭,迫得皇帝發誓,有生之年,不再立後。太子除非謀逆,否則決不廢黜。
她成了皇貴妃,形同副後。他安慰她說,他活著不能給她後位。百年之後,一定要她母儀天下。
她原本也沒放在心上的,她最大的優點就是溫柔本分,她只想好好將兒子養大,在宮中度過一生。
可這十多年來,皇帝屢屢暗示,又對姬然格外恩寵。她滋生出別樣的心思,也不足為奇。
皇帝近來舉動反常,旁人猶可。皇貴妃卻漸漸不安。她自己已是半截身子沒入黃土的人,可然兒年少。姬然深得帝寵,若是不能繼位,新帝哪能容得了他?
皇貴妃藉口身體不適,已經叫妹妹衛國公夫人小程氏進宮數次了,商量對策。可惜衛國公夫人是個不大管事兒的,只當是姐姐病中多思,除了安慰一番,毫無幫助。
衛國公夫人給姐姐推薦了幾個民間的名醫,希望姐姐早日康復。
皇貴妃心裡不舒坦,又不便跟她明言。再看看似乎沒有受到一點影響的姬然,她更加難受。她這是為誰著急呢?
可她心思愈重,身體愈不見好,明明不是什麼要緊的大病,卻一直拖著。她咬咬牙,強撐著,略施些脂米分,在皇帝來探視時,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太子好端端在宮裡,怎麼就要開府搬出去?
——她在皇帝面前一向多思少問,是溫柔的解語花。她細細想了想,這個問題,皇帝應該不會懷疑。
皇帝微感詫異,卻也沒瞞她,只說太子妃八字不好,可能跟宮裡人有衝撞。皇帝想了想,又道:“愛妃身子一直不好,興許也有這個原因。”
劉妃小產後,胡言亂語,先是說有人衝撞,後又說是皇貴妃害她……皇帝自然不信,皇貴妃溫柔小意,最善良不過,哪裡能做出這種事來?
“衝撞?”皇貴妃臉色微變,立刻聯想到小產的劉氏身上。
“是啊,衝撞啊。朕知道愛妃心善,見不得孩子們吃苦受罪。”皇帝甚是遺憾,“只是要他們搬出去,也是無奈之舉。愛妃就不要再勸了,朕自有道理。”
他心底的忌諱和那個隱秘的期盼,不方便告訴皇貴妃。她只要知道,他們母子在他心中最重要就是。
皇貴妃默然不語。勸?她很少勸阻他的。他做的決定,她不會阻攔。可是,皇帝到底還是忘記了往日說過的話麼?他信命,明明認定了是太子妃衝撞,卻能因為太子的緣故,護住她,僅僅是教他們搬出府去。
——看來在皇帝心裡,太子要比未出世的小皇子重要的多。他比他想像的要更看重太子。
他是天子,天子重信,金口玉言,一諾千金。她記得他在先皇后費氏臨終前立的誓,他若真的要遵守諾言,那他們母子這十多年又算什麼?是他樹立的活生生的靶子麼?
想起這十多年來的明槍暗箭,皇貴妃身子一激靈,背上硬生生多了一層冷汗。經涼風一吹,倒是比平時更清醒些。她呆呆的,半晌才柔聲說道:“皇上說的是。”
皇帝微微一笑,心中甚慰,他近來雖然愛新鮮,但是還是皇貴妃最得他的心。他溫聲說道:“後宮佳麗雖多,但愛妃卻只有一個。今生得遇愛妃,朕之幸也。”
皇貴妃笑得溫柔,內心卻一片悲涼。寬大的袖子下,她長長的指甲刺進掌中。帝王的誓言……
因為皇貴妃身子還未痊癒,皇帝便也沒有久留。只是略坐了一坐,就起身離開。自那日在劉妃那裡他頭暈目眩後,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的身體彷彿不如之前。
他使人請了閒雲道長進宮,一方面是為了驅邪,一方面是想向閒雲道長請教一下養生之道。上次道長給他的養生方子,他受益良多。
然而閒雲觀卻聲稱閒雲道長正在閉關,不能進宮覲見。
皇帝失望不已,卻只得作罷,再等一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