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授武
謝凌雲見無人回應, 便看向了霍老將軍, 眼含疑惑:“霍老將軍?”
“真刀真槍的話, 難免會有人受傷……”霍老將軍沉吟。
他想說要不就算了,這是皇帝指來的人, 可能確實也有幾分本事。有皇帝的親筆手書, 也有太子殿下在側。真鬧將開來, 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謝凌雲點頭:“那就是一起了。”
霍老將軍皺眉,剛剛壓下去的火氣再次翻騰上來。
他還未開口, 就有幾個性急的士兵叫嚷道:“好大的口氣, 看爺爺怎麼教訓你……”
雖說謝凌雲方才展示了幾分實力, 可是在一旁圍觀的士兵看來, 她也只不過是箭術強些。跟偏將王銳比武時,因為她動作太快,以至於在場諸人更多的是以為她使詐才贏的。論真本事,她未必能勝過王銳。
於是,有幾個平日裡自覺身手不錯的, 便越眾而出,嚷嚷著要與謝凌雲一決高下, 也順便替偏將王銳出口氣。
抱著這念頭的人不少, 呼啦啦一下子就站出來了七個人,均身體健壯、高大威猛。
為首者一臉絡腮鬍子,粗聲粗氣道:“俺們也不欺負你。就我一個人,我來跟你比劃比劃。”
謝凌雲抬頭看了看日影,沉聲道:“不必一個一個來, 一起上吧,我應付得來。”
雖然說要立威,可她今日確實是想真正指點他們一下的。她不想花太多的時間在比武上。——或許這並不能稱之為比武。
絡腮鬍子氣得直罵娘。
霍老將軍的神情卻凝重了,他猜想,或許此人真的很有本事,不像是在誇海口。他沖絡腮鬍子點了點頭,他要看一看這個人的真正實力。
鼓聲再起,謝凌雲沒帶兵刃,只身闖入那七人當中。這次她放慢了速度,劈手奪去七人兵刃,將其一一打倒。
短短數息間,勝負已分。
那幾人躺在地上,雙目圓睜,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
謝凌雲則道:“承讓。”她轉身,緩步走向霍老將軍。
絡腮鬍子滿面通紅,不顧身體的痠痛,拎了劍,也不拔劍出鞘,徑直往謝凌雲身上砍。
他們相距不遠,他的速度也不慢。他拼盡全力,劍帶著呼呼風聲,砍向謝凌雲的右肩。
紀恆與王銳齊齊出言提醒:“小心!”
然而謝凌雲就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般,身形微動,已躍至數尺外。
絡腮鬍子來不及收勢,劍重重砍下,濺起塵土。他也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謝凌雲則回身一記擒拿手,瞬間奪過了對方的劍。
她沖紀恆一笑,無聲道:“多謝提醒。”
她雖掩著上半張臉,但是口鼻還是裸.露在外的。紀恆自然看得懂她的意思,他笑了一笑,覺得她下巴上的麻點也甚是可愛。
忽的想到跟自己同時出聲提醒的王銳,紀恆心中一動,瞧了王銳一眼。
而王銳則正一臉緊張看著謝凌雲與絡腮鬍子。
“你不服氣麼?”謝凌雲持劍指向絡腮鬍子,“想再比過?”
絡腮鬍子轉過頭,不去看她,哼了一聲,說道:“兵不厭詐。”
謝凌雲點頭:“兵不厭詐?確實兵不厭詐。可惜你速度太慢,若是再快十倍,可能會偷襲成功。而且,你若喜歡砍人,或許用刀更方便些。”
絡腮鬍子的臉更紅了。
“啪啪啪……”稀稀落落的掌聲響起,太子紀恆沖霍老將軍笑道,“很精彩,不是麼?”
霍老將軍道:“李慶退下!你們不是這位薛壯士的對手。”
此刻他喚她“薛壯士”是真心實意的了。方才她以一敵七,實力仍有保留。他看不出她的深淺,但是他能確定,京畿大營十萬兵士,無一人是她對手。她出手的速度之快,是他生平未見。她躲避的速度,也是常人難及。
他在軍中頗有威嚴,他話一出,無不從者。
紀恆笑道:“勝負已分,霍老將軍以為,該當如何?”
霍老將軍道:“臣自有主張。”他快走幾步,迎上正在走來的謝凌雲,鄭重道:“薛壯士,請。”
謝凌雲觀其神情,猜測是已經認可了她。她心中一喜,彎了彎唇。
霍老將軍不由一怔,原以為此人狂妄難以相處,看起來似乎不盡然啊。
謝凌雲跟著霍老將軍站在了數尺高的高台上。在鼓聲中,已經四散開的士兵再次序列整齊站於台下。
霍老將軍做個手勢,鼓聲停下。他目光沉沉,掃了台下眾人一眼,大聲道:“皇上命薛壯士做軍中教官。方才列位也已經見識過薛壯士的本事。自今日起,京畿大營的拳腳功夫便由薛壯士指點教導!”
謝凌雲輕聲道:“不止拳腳功夫,其他的,我也懂一些。”
霍老將軍一噎,沒有接話。
謝凌雲道:“今日時候不早了,我也不多浪費時間。方才我看大家,使劍的不少,就先教大家一招劍式。”
她說這話時,刻意用上了內力。聲音渾厚,傳得極遠,四面八方似是都有回音,如同天神一般。
在場諸人無不震驚,對她更多了一分信服。
不過,聽到一招劍式,偏將王銳脫口而出:“才一招?”
謝凌雲耳聰目明,立刻捕捉到了他的聲音。她瞧他一眼,說道:“一招,希望我明日見你的時候,你已經盡數掌握了。”
她前後與軍中八人比試,發現他們俱不通武藝,他們使劍,連最粗淺的功夫都不算。所謂的招式,也不堪一擊。
王銳面色一紅,嘟囔了兩句。
霍老將軍靜靜看著謝凌雲,他很想看看這人的能耐。
謝凌雲借了前排軍士的劍,唰的一聲拔.出了劍。
這劍冰冷鋒利,陽光照在劍身上,謝凌雲忍不住眼窩一熱。這輩子,十三年,第一次真正握劍在手,拔劍出鞘。她身體的血液似乎也在隨著拔劍時發出的聲音而沸騰。
她閉了閉眼,微微理理情緒,使出了當年學過的第一式。
上輩子的許多事情在記憶裡紛至沓來。這感覺很奇妙,彷彿那是一個久遠的夢,又像是另一個今生。
一招使畢,她輕聲道:“我慢慢分解一下,你們看看。”
她一點一點,連口訣,帶動作,講了五遍。
在她講解演示的過程中,台下不少兵士也跟著模仿她的動作。
霍老將軍出聲讚道:“高!”
他在幾十年的演練中,也總結出了對敵方法,可是並沒有摸索總結出精妙的招式。薛壯士一點一點使來,他感覺自己之前迷糊將懂未懂,將明未明時的點,一下子被串了起來。他忍不住出聲誇讚:“精妙,精妙!”
隨即他又想到,薛壯士說這是第一招,是不是意味著還有更精妙的招數?他心念急轉,若是敵人使了這麼一招過來,我該如何阻擋?感覺渾身上下都是破綻一般?根本避無可避啊。
薛裕也看得入神,他先前沒見過外甥女使劍。這精妙的劍招真是阿芸自己想的?
謝凌雲又道:“可記住了不曾?先練著,要純熟無比,速度越快,威力越大。”
她心說,影響這劍招威力的,除了速度,還有內力。只是軍中士兵的年紀,現下再練內力,可不大容易了。而且內力練著慢,一時半會兒顯不出效果來。
謝凌雲看看日影,快到午時了,她得早些趕回去了。她對霍老將軍道:“我先回去了,還要霍老將軍多多費心。”
“你要回去?”霍老將軍發覺自己意外之餘,竟有些失望,“你不住軍中?”
謝凌雲點頭道:“是,我須得回家去,在軍中不方便。”
霍老將軍看看她下巴上的麻點,猜測莫非是這個緣故,所以薛壯士不願見人?他有些同情,又有些遺憾,大聲道:“薛壯士放心,老夫定會督促他們,勤加練習,接受薛壯士的驗收!”
謝凌雲一笑,也生出幾分豪情來:“那凌雲拭目以待。”她從台上躍下,穿過人群,幾步到舅舅身邊,輕聲道:“咱們走吧。”
薛裕嘿嘿一笑,自豪而欣慰。
霍老將軍本欲親自相送,卻被婉拒。他望著那兩人背影,慨嘆:“世上竟有這般人物……”
紀恆一笑,與有榮焉。
薛裕與謝凌雲已經離去,他也不再久留,勉勵一番軍中將士後,起身離去。
馬車行駛,謝凌雲解下了面具,露出一張長滿麻子的臉。
薛裕只瞧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他的興奮勁兒還沒退下,笑問:“阿芸,你覺得怎樣?”
“什麼怎樣?”謝凌雲道,“挺好的。感覺自己不是毫無用處。”
這十幾年,她作為一個大家小姐,可以說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固然安逸,卻也著實無趣。今日在京畿大營的校場,她與軍士對敵,她教導士兵武藝,頗有種不虛此生的感覺。
薛裕一愣,繼而笑了。不可否認,阿芸在大營中,雖戴著面具,但是光彩奪目,絲毫不沿其風華。
想起一事,他又問道:“對了,阿芸,你那突然聲音變大是怎麼一回事?你使了什麼手段才做到的?”
“嗯?”謝凌雲道,“我記得我跟舅舅提過內力。”
“內力是什麼東西?”薛裕皺眉道,“聽是聽過,怎麼練怎麼用?阿芸又是從何得知?”
“我……”
“我知道你另有奇遇是不是?”薛裕問道。他已經斷定,在他教外甥女習武之前,外甥女另有奇遇。不過即使她之前練過,也不能改變她是學武奇才的事實。
謝凌雲猶豫了一下,終是點了點頭。
“是誰教的你?你還能不能找到那個人?”薛裕猜測,那人肯定是個絕頂高手。只是不知道阿芸先是在綏陽,後是在京城,是交的什麼運,才能學會這些。
謝凌雲眼神一黯:“他,不在這個世上。”天辰派不在這個世上。
“死了啊?”薛裕恍然大悟。他思索一陣,自忖已經猜出了大概,定是阿芸心善,救了一個瀕死之人。這瀕死之人偏偏有一身的功夫,就盡數傳給了阿芸,還叮囑阿芸不能告訴旁人。阿芸是學武奇才,一學就會。
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似乎已篤定真相就是這樣。
謝凌雲點頭:“是。”
說話間,她翻出了個小鏡子,掏出手帕,小心拭掉臉上的麻子。一時擦拭不掉,她乾脆打開水囊,將帕子沾了水,這才勉強擦拭掉。
只是一張臉揉搓得紅彤彤的,更添麗色。
薛裕笑道:“你別急著卸妝啊,回去給你舅母看看,看能不能認出你。”
謝凌雲搖頭:“才不呢。”她在舅母眼裡,可是很乖巧的。這樣頂著一臉麻子出現,會嚇著舅母的。
兩人閒話一陣,謝凌雲忽道:“後面有人馬,還不少。”
薛裕一怔,掀開車簾往後看,並無人煙。他納悶:“沒有啊。”
“哦。”謝凌雲也不好說在後面,她聽到了。
馬車繼續行駛,過得片刻,馬蹄聲漸響,地面隱隱震動。薛裕也發覺後頭有人馬了。
來者是太子紀恆以及東宮近衛。
既然碰上了,總是要打聲招呼的。
薛家馬車避在一旁,讓太子一行先過。
而紀恆卻翻身下馬,朗聲道:“薛壯士,方才你在軍中所授劍招,孤有一點不甚理解,還請薛壯士不吝賜教。”
謝凌雲壓著嗓子道:“哪裡?你說。”
她此刻又戴上了銀製面具,但這回下巴上卻光溜溜,嫩生生,一個麻點也沒了。
紀恆忍著笑意,借了近衛的劍,將謝凌雲所教的第一式使了一遍,問道:“是這樣麼?”
謝凌雲看他動作標準,無一絲錯誤,只速度慢些,點頭道:“不錯,正確,速度再快些就好了。”
紀恆一本正經道:“多謝指點,孤記下了。”
薛裕原本在一旁看著,眼神一轉,看見了外甥女光潔的半張臉,暗說不好。太子是見過阿芸的,可別給他瞧出來了。
他讓阿芸掩了身份去指點軍士,是為了阿芸的名聲考慮。但細細思量,這其實是欺君大罪。正如前朝代父從軍的孝女,雖是一片孝心,又立下赫赫戰功,然畢竟是觸犯了律法。那皇上仁善,非但不怪罪,還賞了孝女。而阿芸卻又與那孝女不同。老實說,他想著阿芸每日只在軍營中待幾個時辰,又不與人近身相處,無人會猜出她的女子身份。
前朝代父從軍的孝女在軍營裡,跟將士同吃同臥,還沒被識破呢,阿芸肯定也不會。
在他最初的考量裡,這是毫無風險的。可是,如今在第一天,他就有了懼意。
然而太子紀恆並沒有說話,他道了謝,翻身上馬,先行離去。
待太子一行走遠,薛裕用袖子擦了一下臉上的汗,立時沉下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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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凌雲奇道:“舅舅,怎麼了?”
薛裕道:“以後在外面,不要卸妝。你要記著,你是臉上有麻點的薛凌雲,莫輕易洩露了身份!”
謝凌雲一怔,點頭應道:“是。”
舅舅突然強調這一點,是因為遇上了紀恆的緣故麼?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訴舅舅,她覺得紀恆已經認出她了。
坦白說,即使紀恆真認出了她,她也不會感到意外。因為之前在小西河,紀恆就認出過她一次。在她的認知裡,紀恆屬於眼神特別好的那一類人。
他們回到薛府時,飯點已經過了。
謝凌雲匆匆忙忙換了衣服裝束,在舅母馬氏的嗔怪中吃掉馬氏準備的食物。
馬氏見她吃的匆忙,一臉心疼:“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當舅舅的?帶阿芸出門,也不知道注意時候。他皮糙肉厚,不吃飯也餓不死,餓著了阿芸怎麼辦?”
自小的教養讓謝凌雲吃的極其文雅,但是速度卻絲毫不慢。
飯畢,她才對舅母道:“舅母不要怪舅舅,舅舅對我可好了。”
馬氏點了點外甥女的額頭:“你就盡幫他說話吧!等你娘罵你的時候,看有沒有人幫你說話!”
謝凌雲嘿嘿一笑,拉著舅母的衣袖道:“阿娘對我好,才不捨得罵我。舅母對我也好……”
馬氏摸了摸她的腦袋,心裡忽喜忽憂,又隱約覺得有點對不住小姑子。薛氏讓女兒在娘家小住,可是薛裕盡帶著外甥女出去玩兒了!幸好是沒人知道,若是小姑子聽說了,不知道會怎麼想。
紀恆一行騎馬,比薛裕和謝凌雲早回宮中。他略收拾了一下,換了衣衫,去見父親。
皇帝正欲進膳,便招呼了他過來,一起用膳。
紀恆也不推辭,道了謝便坐下,又給父親試菜布菜。
皇帝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箸,問起兒子今日去軍營中的見聞。
紀恆答道:“霍老將軍老當益壯,雄姿不遜當年。軍紀嚴明,軍威雄壯。”
皇帝橫了兒子一眼:“這些朕知道。朕是問你薛愛卿那個義子,可真如他所說,武功告絕?”
“是。”紀恆毫不猶豫答道,“七個人一起上,在她手下走不了一招。威武侯的那個小兒子,自小學箭術的,在她面前甘拜下風。連霍老將軍都心悅誠服……”
“真這麼好?”
紀恆道:“孩兒親眼所見,還能有假?”頓了一頓,他又道:“她今日教了一招劍術,只有一招,確實精妙。”
皇帝沉吟片刻,拊掌道:“如此說來,果然是高手。這等人才,該授予什麼官職好?”
紀恆瞧了父親一眼,慢吞吞道:“真要給官職?”
“那是自然,此等人物,自當委以重任。你說,封她做伏波將軍如何?”
“不如何。”紀恆道,“讓她做別的。”
皇帝皺眉:“做什麼?”
“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