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顧彥琛漂浮在半空裡,看著頂著他身軀的那個人。
昨夜中秋,他和幾個同窗一起飲了些酒,回家又陪著家人用了幾塊月餅,稍一洗漱,便回房沉沉睡去。
再醒過來時,他發現自己漂浮在了半空中。
床上那個人翻身,磨牙,呼呼大睡。
他惶恐、訝異、不安。為什麼會這樣?他這是靈魂出竅了嗎?他靠近自己的身體,想重新回到身體裡去,卻一次又一次穿過了他自己。
他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等天亮了,醒過來,就好了!他自我安慰,可心裡著實沒有底氣。
日上三竿,床上那人揉揉眼睛,清醒過來:“咦,我不是死了嗎?怎麼又活過來了?難道天堂是這個樣子的?”他看了看四周,又捏捏臉:“咦,這分明是穿越啊!啊啊啊啊啊,我竟然穿越了啊!”
顧彥琛心中一凜,巨大的不安籠罩著他,穿越,這,這,這是,奪舍!
他也被人穿越了!
不行,他得想辦法回到自己身體裡去!他的身體,絕對不能被旁人佔有!他是顧家長子,誰知道進他身體裡的是個什麼人?
顧彥琛再次奔向自己,卻再一次穿過。
他厲聲喝道:“你這妖人!將我身體還我!”
那人卻似不曾聽見一般,不肯理會。那人拍了拍腦袋,嘆道:“頭疼,難道原主是個酒鬼?竟然是醉死的!可真是,咿呀,竟然穿越到一個酒鬼身上!”他很嫌棄地嗅了嗅胳膊:“還好,還好,沒什麼酒臭味!”
顧彥琛大怒:“你這妖人,休得胡說!”
那人也不理他,盯著胳膊出神,像是難以置信般,大叫道:“啊……啊……”
顧彥琛更怒了,也不管那是自己的身體,揮拳便打了過去。
當然,拳頭再一次穿過了他的身體!
“天吶,難道說,我,我變成了一個男人!”那個人死命搖著腦袋,又猛抓頭髮。他閉上眼,掀開衣領,一副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模樣,偷偷睜開眼,往裡瞧了一眼,隨後發出高亢的叫聲:“啊……”
“大少爺,怎麼了?”小廝端硯匆忙過來問道,“可是有什麼吩咐?”
那人黑了臉,匆忙掩住衣領:“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啊!出去啊!”最後竟隱隱帶了哭腔。
端硯不明所以,一面告罪,一面退了出去。
“端硯,端硯……”顧彥琛連聲呼喚端硯,端硯卻似沒聽見一般,邊走邊感嘆,大少爺今日可真奇怪。
顧彥琛這才不得不相信,他現在魂魄離體,無人看得見他。他自認為忠君愛國,孝順父母,友愛手足,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情?
那人掩面哇哇大哭,引起了顧彥琛的注意。顧彥琛說不出的難受,他堂堂七尺男兒,那人竟用他的身體做女兒悲態,真教人膈應。他哪怕是死無全屍,也好過被這樣的人佔了身體。
那人哭了一會兒,似是猶不死心,盯著下.體看了好一會兒,用手指戳了一戳,受驚一般,身子後傾,哇哇直叫:“啊啊啊啊,真的是男的啊啊!”
顧彥琛目瞪口呆,“真的是男的”?難道說佔了他身體的,竟是個女人?呃,當然也有可能是太監。
不管是女人還是太監,都夠讓他噁心了。他現在唯一希望的是,他的家人能一眼認出這個妖孽,請高人做法,收了要妖物。
那個怪物抹了眼淚,豪情萬丈:“男人就男人吧!只要活著就行!搞基還是百合,還不是任我選?我就說我失憶了,他們能奈我何?”
顧彥琛聽不懂這怪物說的是什麼,但直覺告訴他,一定不是什麼好話。他眼睜睜地看著妖人擼起袖子,赤著腳下床。
妖人走起路來,搖搖擺擺,顯盡女態,看得顧彥琛恨不得自戳雙目。真是無恥!
“來人!來人!”妖人自己艱難地穿上了衣衫,蹬上鞋子,坐在床上,手托腮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顧彥琛看得心頭窩火,想把這妖人趕出身體,卻不能夠。
端硯快步進來,施了一禮:“大少爺,您有什麼吩咐?”
妖人抬起頭,眼睛濕漉漉地看著端硯,輕聲道:“我失憶了,我不知道我是誰了。”
顧彥琛的容貌本就不錯,一雙眼睛深肖其母,甚是漂亮。
妖人這麼一瞅,端硯呆愣了片刻,手足無措:“這,這,小的去稟告老爺……”
端硯正欲離開,他的衣角卻被人揪住了。他一回頭,堪堪撞進少爺的目光中。他腦海有點空白:“大少爺……”
顧彥琛大怒,眼前這一幕委實不堪,這妖人怎麼可以?
妖人小聲懇求:“你不要告訴旁人好不好?老爺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擔心的。我不能讓他擔心。你叫什麼名字?我叫什麼名字?你大致先告訴我,讓我心裡有個底。也許等過些時候,我這酒醒了,就能想起來了呢……”
端硯暈暈乎乎的,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便詳細地將顧彥琛的身份以及顧府的現狀一點點全告訴了他。
顧彥琛又急又怒,連聲大喝,試圖阻止,卻毫無結果。
端硯將能說的都說了,不能說的也都說了,直到那妖人滿意,他才退下。
顧彥琛深吸一口氣,端硯跟著他多年,平日裡也是個機靈的,怎麼今日這般呆傻?什麼話都信?
那妖人坐在床上,長吁短嘆,絮絮叨叨:“唉,顧彥琛,顏晨,這麼說其實我們還是很有緣分的?難道說這是我的前世?我前世怎麼著也不可能是個男的啊?那小廝說我還沒娶妻,也沒丫鬟小妾什麼的?難道說我前世就是個同?啊啊啊,好有愛啊,好有愛啊……”
顧彥琛聽得莫名其妙,卻也知道妖人的意思是,她是他轉世。呸,怎麼可能!
顏晨尋了鏡子,仔細打量著鏡子裡的面孔,銅鏡模糊,看不清楚,但隱約可以看出容貌不錯。她嘆了口氣,拍拍臉頰,有點遺憾:“唉,怎麼這麼老啊。這至少也有二十歲了吧!啊呀……我一下子老了這麼多……”她搖搖頭,扔下鏡子,很不滿意的模樣。
顧彥琛氣得“身體”發顫,這個妖人佔了他的身體,竟還嫌棄他老?他……他想,這人與他言行舉止,差距甚大,大家肯定能看出異樣來。找了高人做法,哪怕是殺掉他,毀了他的身體,都比被這人強佔強的多。
可惜,他的家人並未察覺出異樣來,反而與這個冒牌貨相處融洽。他急,他怒,可他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他想,至少妹妹應該能看出來,因為她不是也被人穿越過嗎?只是她幸運,九九聰慧善良。而他,攤上的都是什麼事兒?但是,讓他失望的是,他的妹妹並沒有起疑。他知道這件事不能怪妹妹,因為那個妖人對外一直掩飾的很好。
因為端硯不知道九九的存在,那個妖人也沒和九九聯繫。九九來找過她,竟被她給趕了出去。
顧彥琛很憤怒,很不甘,卻無能為力。那妖人在他身體裡待的時間漸長,越發如魚得水。在翰林院,有同僚元策幫扶,在家中,有端硯提醒。幾乎人人都要誇讚她一聲少年英才。
顧彥琛漸漸發現,他能聽見那個妖人的心聲。他知道她是個女的,她叫顏晨,她才十四歲,與父母鬧彆扭,賭氣自殺,誰知一睜眼竟然到了這裡。她老在心裡想著,穿成男人,不能坐擁美男,不能大建後宮,就只能搞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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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她想的是什麼,卻能看出來,她的目光老盯著男人,而且是年輕俊美的男人。她會用懵懂而醉人的眼光看著他們。
那眼神讓他羞慚地無地自容。他不好男風,他不能忍受有人用他的身體做這種事情。
顏晨似乎很依賴元策,顧彥琛的這個同年。有時候,她看元策的眼神,莫說元策,連顧彥琛自己,都有種招架不住的感覺。
顧彥琛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遇上這樣的事情。
轉眼到了深冬,元策開始有意無意躲避著顏晨。偏偏顏晨還懵懂無知地問他為什麼要躲她?元策避而不答,顏晨苦苦追問。
顧彥琛真希望他是煙消雲散了,也好過看到元策將他的身體壓倒牆角,用曖昧至極的語氣說:“這樣,你明白了嗎?”
顏晨嚇得閉上了眼睛:“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她雖然說想搞基,可也只是說著玩玩,以男人的身體和男人談戀愛,她不敢。不過,她很喜歡元策就是了,呆頭呆腦的,卻長的好看。
元策一反常態,竟然強吻了她。
顏晨呆呆地,傻愣著。好一會兒後,紅暈爬上了她的臉頰,她低著頭說:“你是在追我嗎?”
元策不明所以,並不答話。
顏晨上前,在他臉側輕輕一吻,輕聲道:“你是想跟我在一起嗎?我喜歡你親我。”
元策大喜,一把抱住了她,嘆道:“為了你,便是斷袖也做得……”
顧彥琛殺了他們的心都有了。枉他平日把元策當兄弟,元策竟然對他生出這種齷齪的念頭。有朝一日,等他回到自己身體裡,他拼著一死,也要殺了元策。
然而他遲遲無法歸去。
顏晨和元策相從甚密,很快便有了流言。原本與顧彥琛訂親的孫家藉故取消了婚約。流言傳到顧尚書耳中,他素知兒子不好女色,卻沒想到兒子竟好男風。
顧尚書請了家法,逼兒子和元策斷了。
顏晨被打得嗷嗷直叫。
顧彥琛難得有個好心情,暗暗希望父親下手狠些,將這個妖人直接打死更好。
元策得知消息趕來,拚死擋在顏晨身側,信誓旦旦要好好照顧顧彥琛。
顧家下人雖然不敢明言,但是一個個將這看在眼裡,背後不知道怎麼嘀咕呢。
顧彥琛只覺得他的一世英名就這樣毀了。雖說好男風不是大過錯,有一些富家子弟蓄養孌童,家中長輩也會教導一番,並不妨礙娶妻生子,傳宗接代。可這個顏晨口口聲聲,要與元策一起過活,而且當著眾人的面,甘願以女子自居。
可憐顧彥琛二十年來潔身自好,在外名聲甚好,卻被人傳成是甘願雌伏人身下的兔爺。
顧尚書被氣壞了,顧彥琛也一陣眩暈,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顧彥琛是被疼醒的,從脊背往下,火辣辣的疼。他怔了一會兒,才明白自己是回到身體裡了。他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大約是那顏晨留下的後遺症,他的眼睛有點酸澀……
端硯戰戰兢兢,一副生恐被他非禮的模樣,小心翼翼地說:“大少爺,元公子……”
“讓他滾!”顧彥琛大怒,如果不是現在動彈不得,他真想殺了元策,再自盡。
端硯嚇了一跳,連忙退了出去。
他到底是年輕,底子好,沒幾日,便能下床了。他向父親請罪,只說自己前些日子是被鬼上身了。父親信不信他不知道,但他一定要證明自己的清白。
他傷勢未癒就出了門,甫一走出大門,便有一個身影朝他撲了過來。
那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看著面生,卻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那小姑娘張口就道:“你幫幫我,幫幫我,你告訴元策,我才是跟他相愛的顧彥琛。我叫顏晨,他愛的人是我……”
顧彥琛手足冰冷,胸口發麻,原來是她!他牙齒打顫,連聲說:“好,好,真好……”
顏晨笑道:“可不是好?好歹咱們共同用過一個身體,也是緣分啊……謝謝你,真的很感謝?你呢,你是女的還是男的?”
顧彥琛冷笑,好一個緣分,你可真說的出口!
“啊呀,這下皆大歡喜,我是女孩子,元策不用再擔心自己斷袖,顧老爹也不用生氣了。我們可以做好朋友是不是?哎,你這是什麼表情?難道你也喜歡元策?你也是個斷袖……”
顧彥琛胸口一陣陣發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做好朋友?他怎麼可能跟一個佔了他身體的妖怪做好朋友?
怪不得,怪不得……
這一定是報應,是報應。
“哎呀,你怎麼了?你要是真喜歡他,那咱們可以公平競爭嘛……”
顧彥琛頭暈目眩,意識全無。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了眼睛,腦袋有點痛,是宿醉的後果。月光透過窗櫺,灑進他房中,地面是銀白一片。還是秋天,而非隆冬。
他看看沙漏,才四更天,後背毫無痛感。房中裝飾,一如中秋夜時。
他背後的冷汗褪去,暗鬆了口氣,還好,那只是夢。他沒有被人穿越,也沒有亂七八糟的事情。他還是他,還是顧彥琛。
只是夢裡的那種憋屈和無奈和濃濃的噁心感,卻一直縈繞在他心頭,久久消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