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番外:前世5
秦珩手上一空, 低頭從袖袋中掏出帕子, 擦拭了眼泪,叠好,重新放入袖袋。她摸了摸發酸的鼻子, 問:「遇見了誰?」三皇兄反應這麽大?
「老大啊……」秦珣掂了掂手裡的書, 「咱們大哥。」馬背上的那人面容一閃而過,但他看得清楚, 是他們的大皇兄秦琚。
秦珩心裡很清楚, 他們私自出宮的事情,若給老大知道, 那會很麻煩。她面色微微一變,忙誠懇道謝:「哥, 剛才真謝謝你了。你身手真好,反應真快。」想來平日的騎射課程, 三皇兄幷非不上心。
秦珣嘴角抽了一抽, 短短一瞬間,他竟從老四眼中看到了敬佩、感激、孺慕、艶羨等感情。他心緒頗爲複雜, 半晌只「唔」了一聲:「走吧。」
他們畢竟是從宮中偷溜出來的, 不敢久待, 在附近街市略轉了一會兒, 就打道回宮。
見秦珩神情愉悅、興致不减, 秦珣的心情也莫名好了許多。然而他依然語氣清冷:「出個宮而已, 就樂成這樣, 真沒出息!」
秦珩瞧了皇兄一眼, 見他面容嚴肅,喜怒不辨,她收回了目光,只瞅著正前方,聲道:「是沒出息。能跟著三哥出來,我心裡歡喜,就有些忘形了。」
耳邊傳來熟悉的輕嗤,秦珩又悄悄看向秦珣,他雖然板著臉,唇畔却勾起了細的弧度。她心念微動,喜悅在心底一點點滋生。她衝秦珣咧了咧嘴角。
秦珣只看了一眼,就嫌弃地移開了視綫,真蠢。偏偏這個老實待蠢的弟弟,正一點點向他靠近。
回宮以後,秦珣告誡弟弟:「若是有人問起,咱們去了哪裡……」
秦珩眨眨眼:「……?」
在弟弟腦袋上不輕不重拍了一下,成功看到那顆腦袋半低了下去,秦珣方道:「在景昌宮下棋,懂嗎?」
「懂!」這一次,秦珩回答得乾脆利落。
秦珣較爲滿意地點了點頭:「還不算無可救藥。」他動動下巴:「你把書都先帶回去……」
「明裝書袋裡帶給皇兄?」秦珩遲疑著接到。
秦珣點頭:「嗯。」
《律書注解》在最上頭,即使給人看到也不礙事。秦珩告別皇兄,抱著書直往章華宮。她行得快,不想生事。
一路都未遇上熟人,然而她到章華宮門口,却看見了停在宮外的禦輦,她心裡一咯噔,禁衛已經發現了她:「四殿下,皇上在章華宮。」
秦珩點一點頭,露出老實膽怯的神情,快步走了進去,她將書放在院中的梧桐樹下,理了理衣衫,確定無不妥,方走向正殿。
皇帝端坐在章華宮正殿,殿內烏壓壓跪了一群,却只能聽到皇帝杯盞發出的聲音。秦珩深吸一口氣,上前行禮:「父皇……」
她的宮女、內監皆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去哪兒了?」皇帝放下茶盞,鳳眼微眯,掃了兒子一眼,「滿宮裡,竟沒有一人知道主子的行踪。這種下人,留之何用?!」
秦珩心中一凜,憶起麗妃過世時有內監因爲哭得不認真而被杖責一事,她忙道:「回父皇,兒臣在三皇兄那裡,忘了時間……跟他們沒有關係。」
她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掬月、山薑等人,心裡像堵了一塊兒巨石,憋悶難受。
主子有些差錯,下人肯定也不會好過。她的事情若敗露,不知章華宮能留下幾條命。
「珣兒?」皇帝眉峰微動,「你去他那裡做什麽?」
秦珩微微抬了抬頭,忖度著答道:「今日母后賞了些冰塊,孩兒和三皇兄一起去向母后謝恩。不巧母后剛歇下,孩兒就先去了景昌宮,與三皇兄閒坐。是孩兒不好,不該忘了時間,教父皇擔心。」
她這一番話字數不少,皇帝詫异,對她話裡的內容幷不在意。他多看了她兩眼,方道,「多與兄弟親近是對的。你二皇兄一向友愛兄弟,你們可以跟他多學一學。你們是親兄弟,該互幫互助。」
她提的是三皇兄,可父皇誇的却是二皇兄,秦珩低了頭,心父皇的偏好,顯而易見。她點頭應下:「是。」
如果能與二皇兄親近,她肯定不會錯過機會。可惜太子比他們年長,又自不同他們在一處學習,她要接近,幷不容易。
她甚至還想過,二皇兄寬厚仁慈,也許知道了她的秘密,會幫助她……然而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有姨母的例子在前,她不敢去信任任何人。——儘管她現在努力與秦珣保持親近友好關係,她也不敢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皇帝神色緩和了一些,揮手令下跪的宮人內監退下,只留下秦珩一人。
秦珩心下惴惴,面上恭敬而老實。
皇帝站起身來,雙手負後,悵然道:「這是你母妃過世後,朕第一次到章華宮來。以前在這裡,能看見你母妃……」他到這裡,轉過了身,眼中的懷念清晰可見。
秦珩低頭不語,她很清楚,父皇口中的「母妃」是她姨母。她真正的母妃,恐怕早被父皇給忘掉了。
「你母妃臨終前,什麽都沒求。可是,她不求,朕不能不給。」皇帝嘆一口氣,目光幽遠,「你舅舅在登州數年,有政績。朕想調他回京,你意下如何?」
麗妃過世數月,他終於能平靜回想她離世時的場景,也能寵幸旁的妃嬪了。只是他自認爲重情義,想爲麗妃再做些什麽。佳人已逝,他能做的,也只有善待她身邊的人。秦珩雖不出挑,但忠厚老實,他不會虧待他。麗妃的兄長雖無大才,可也無大過,稍微提拔一下,麗妃在地下也會安心吧。
秦珩年紀,還未參與政事,按道理這話不該對他講。可今日在麗妃故居,皇帝內心一陣柔軟,就直接了出來。他以爲秦珩聽他抬舉蘇家,會連忙謝恩,然而却看見兒子待站著。他又好氣又好笑:「樂傻了?」
秦珩這時似是才回過神來,匆忙謝恩。她心頭茫然,舅舅麽?
然而秦珣却是嗤笑一聲,挑了挑眉:「然後呢?」怪不得老四寡言少語,原來是真不會話,這種話水平,是該藏拙。
「什麽然後?」秦珩呆愣楞的。
秦珣緩緩搖頭,得,真是一只待頭鵝。可惜了那雙俊眼,半點神采也無,方才誇他時的光華流轉,或許是他的錯覺。他不輕不重拍了拍四皇弟的腦袋,耐著性子:「以後,不要偷偷盯著我看——我不喜歡。」
他討厭被人窺伺的感覺,也討厭別人誇他的皮相。
秦珩一臉認真,連連點頭,十分受教的模樣。
「你要真想看好看的人……」看四皇弟的待樣,秦珣忽然生出一絲作弄的心思,他低下頭,凑到老四耳邊,「回去對著鏡子看自個兒去。」
見四皇弟臉上的紅霞瞬間噴涌而出,從臉頰直到耳根,不知是羞還是窘,秦珣哈哈一笑,心裡那點子不快也隨之消散。他不再理會秦珩,轉身大步離去。
身後的脚步聲極爲清晰,秦珣知道老四就在他身後,但他猜不透緣由。眼看著就快到景昌宮了,他終於停下脚步,猛然轉身,劈頭問道:「你還有什麽事?」
低頭疾行的秦珩似是沒反應過來,鼻尖差點撞上他的胸膛。
秦珣後退一步,有些不耐,有些無奈:「你跟著我幹什麽?」
眼前的四皇弟矮了他不少,肌膚白晰細膩如細瓷一般,臉上紅霞未散,分外明艶。他心中微微一動,四皇弟有一些男生女相。
秦珩定定神,好像鼓足了勇氣一般,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聲音而堅定:「來向三皇兄道歉。」
「道什麽歉?」秦珣莫名其妙。
秦珩的氣勢瞬間矮了下去,磕磕巴巴:「三皇兄本來可以有養母,但是因爲我,我的緣故……」
秦珣甚是意外,他挑眉:「這算什麽大事?值得你跟了這麽久來致歉?以後父皇母后會格外照顧咱們,咱們也算是因禍得福了……」他話鋒一轉,又道:「再,這事也怪不到你頭上。年幼失恃的,不止你一個……」
在鳳儀宮,從頭到尾都沒有他們兩人置喙的餘地。老四克母,其實他自己何嘗不是?思及此,秦珣第一次對四皇弟生出一絲微妙的同情。偌大的皇宮,只有他二人境遇相似。
「年幼失恃……」秦珩的心口像是被猫爪子撓了一下,淺淺淡淡的疼。年幼失恃……她母親若還活著,她必然不會淪落到今這般境地,頭上懸著一把利劍,不敢悲,不敢喜,把所有情緒都藏起來,還要心翼翼不著痕迹地來討好將來很有可能做皇帝的三皇兄,不敢得罪他半分。
秦珣眼睜睜看著老四因爲他的話,一點點紅了眼眶。他內心驚訝,老四怎麽就感動成這個樣子?
不過他素來警惕心强,無論是對誰,都抱有戒心。他壓下新涌上來的同情,對自己,老四新近失去依靠,可能正自恓惶無依。但到底,老四掉泪,跟他關係不大。他能做的,頂多也只是寬慰對方兩句。
於是,他扯扯嘴角,儘量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別難過了,也不用自責,我怎麽會怪你?我們本來就是一樣的。」
秦珩抽抽鼻子,大力點了點頭:「嗯,三皇兄真好。」
這語氣真誠極了,秦珣微微抽了抽嘴角,「嗯」了一聲:「時候不早了,四皇弟也餓了吧?」
秦珩用帕子拭了眼泪,又放入袖袋中,心,莫非三皇兄要留我用飯?正苦於無法和三皇兄保持親近友好關係的她,對此頗爲歡喜。但爲著自己平日裡的形象,她又不能顯得機敏,就呆愣楞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嗯,是有些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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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秦珣對老四的答案很滿意,他笑笑,「那,四皇弟趕緊回章華宮用膳吧!過了點兒,禦膳房該……啊,不對,是爲兄疏忽了。章華宮有厨房是不是?」
隨著他的話語,秦珩一顆心幾次起伏,待聽到最後,有些失落,有些難堪,只得老老實實:「是,那,我先回宮了。」
「去吧,去吧!」秦珣揮揮手。
秦珩轉身,走出好遠後,才長長吐一口氣。真是,寡言少語的老實人好演,老實人想親近哥哥,與其保持友好關係,不大容易。
她細細思索過,她的三個皇兄,母族勢大的大皇兄重武輕文,性格暴戾,相較而言,她不看好他。二皇兄是中宮嫡子,當朝儲君,溫和寬厚,如無意外,是板上釘釘的皇帝。可惜,偏偏她夢裡登基的却是三皇兄秦珣。
她大致瞭解過本朝歷史,順利登基的太子屈指可數。也就是,她的夢,極有可能會成真。
爲了避免重複夢中的命運,她一定要與三皇兄交好,成爲他最珍視的兄弟。——這樣,即使她將來沒能保住秘密順利出宮,也能有條後路。
這個聲音!她記得這個聲音!大婚當日,她聽太子話,如潺潺流動的溪水,溫潤悅耳,跟她那在宮門口聽到的全然不同。她曾一度以爲是那次她出現了幻覺,今日方知是她自己想岔了。
她觀其形貌,知道這是三皇子,楞了片刻,有些哭笑不得,來也是巧了,她成親一個多月,今日竟是她第一回當面聽三皇子講話。她心念微動,如此來,當時那個聲音沙啞,口喚皇兄的自然就是四皇子了?她曾聽太子夫君過,老三老四感情甚篤。這樣一來,還真都對上了。
她不動聲色打量著這兩個皇子。老三身形挺拔,面容俊美。老四身量瘦,面貌美麗猶似女子。她心頭忽的浮上一個念頭:這真是個男兒嗎?
等等,她忽然想起一事。方才衆人剛見面時,三皇子是向她點頭致意,而四皇子秦珩可是老老實實聽從太子的建議,喚了她一聲嫂子。
他那聲「嫂子」雖也低啞,但是和那日在宮門口的聲色幷不一樣。她自幼對聲音敏感,基本可以過耳不忘。難道是她當時聽岔了?
太子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連,秦珩佯作不知,只木著臉。她心裡甚是奇怪,一時也想不到自己有什麽不妥。
大皇子笑笑:「咱們弟兄玩樂,當然一切規矩從簡,先去抽籤選馬。你們嫂子也想試一試。弟妹……」他似笑非笑看著太子妃:「既然來了,不下場試試?」
太子妃微微一笑,端莊典雅:「皇兄笑了,我不會騎馬。」——其實她倒也不是不會,只是她自學的規矩使她做不出與幾個男人一起騎馬的事情。
秦璋亦笑道:「玉兒今日只觀戰,皇兄別爲難她。」
——大皇子發帖子邀請他們夫婦前來,打的什麽主意,以爲他不知道麽?莫氏善騎射,宮廷內外都知曉,而如玉性情溫婉,舉止大方,比不上大嫂弓馬嫻熟。大皇兄此舉多半是想看如玉的笑話。
太子夫婦拒意甚堅,大皇子不好硬勸弟妹,只得作罷。
莫氏見此情形,有些許失望。騎術極好的她今信心滿滿,自忖能完勝太子妃,只怕太子和四皇子也不是她對手。可如今太子妃不願參加,只她一名女眷,若執意參與,似乎顯得不那麽妥當。
她重重地哼了一聲,瞪了丈夫一眼,沉聲道:「那我陪太子妃一起觀戰好了。」之前言之鑿鑿必讓她大放异彩,果然又是騙她的!
大皇子面顯尷尬之色,他摸了摸鼻子:「如此也好。」
他不想再耽擱時間,肅了面容,輕擊掌,一聲呼哨,馬夫牽了數匹駿馬過來。一黑一白,兩棗紅。他指著那匹白馬,豪氣一笑:「這就是我新得的駿馬,叫『疾風』,性子烈,脚程快。我花了好幾日才馴服了它,現在溫順得很。今日我不獨占,讓上來决定。咱們兄弟抽籤,誰運氣好,能騎它奪魁……」
他將「運氣」兩字咬得極重。在他看來,秦璋能端坐太子之位,所憑藉的無非是運氣罷了。若不是占了一個嫡字,秦璋又有哪裡及得上他了?
秦珩一直默默看著,她有些不理解大皇兄爲何制定這樣的規則,這還有比賽的必要麽?坐騎的脚力不一,那即使贏了,也顯不出騎術的厲害啊。
至於大皇兄所指的那匹白馬,瞧著確實神駿。只是馬頭上寫的「乙」字,教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不過讓她意外的是,對這次的規矩,其他幾個皇兄竟無异議。秦珩心念微動,也許他們根本就不在乎輸贏。
自秦琚起,他們依次從籤筒裡抽出一支簽來。輪到秦珩時,只剩了最後一支。她心取出來,瞥一眼,看到簽上的「乙」字,心裡一跳:真倒黴。
「我是——丁。」秦琚長眉一揚,臉色倏忽黑沉,他晃了晃手裡的簽,環顧四周,沉聲問,「乙是誰?」
秦珩似是被他的凶相給嚇到了,她顫聲道:「乙是我。」她將簽文上的「乙」字亮了一亮,聲重複了一遍:「我是乙。」
她一點都不想抽到那匹所謂的神駿好嗎?這樣她必須得重新安排自己的名次,沒道理騎著千里名駒還居於末等的。可是,幾個兄長,似乎哪一個都不大好惹啊。她好像,想的有點多了……
她思緒轉的飛快,臉上帶著一絲不安。
一秦珣冷眸微眯,不動聲色站在了她身側:「怕什麽?」他在這裡,肯定不會讓老四被人欺負。
秦珩抬頭,飛快掃了他一眼,眼含感激。
「原來是老四,老四今日運氣倒好。」大皇子輕哼一聲,語帶怒氣。
秦珣眼眸半闔,唇角微揚:「四弟運氣一向很好。」他的緩慢,聲音也不大,但神情中已然流露出回護之意。
大皇子笑笑,皮裡陽秋:「他能得你維護,自是他的運氣。」
秦珣只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咳咳……」秦珩輕咳一聲,面露遺憾之色,「可惜我騎術不好,好運氣給我也浪費了。要不,咱們再抽一次?」
「不必了!」大皇子秦琚斷然拒絕,「你既抽到了,那就是你的。」
他原本怒氣衝衝,待發覺幷不是給太子抽去,而是老實蠢笨的老四時,他的怒火消散了大半。他只把秦璋當做自己的對手,想處處勝過對方。但是對秦珩,他從未真正放在眼裡。他邀請他們,不過是爲了向父皇表明他們手足和睦罷了。
秦珣與太子對視一眼,齊齊點頭附和。不過是一次私下的賽馬,又不輸贏什麽,何必再折騰?
當下有侍衛做了裁判,複又講解詳細規則。
一聲哨響,幾人打馬疾馳。唯獨秦珩端坐於高頭大馬之上,緊緊揪著繮繩,一臉緊張。三個兄長都縱馬離去了,她才像是後知後覺剛回過神一般,驅馬前行,手忙脚亂。沒辦法,她只能如此了。
遠處一直盯著她的太子妃丁如玉不禁輕笑,四皇子反應好慢!
而莫氏却忍不住嘆氣,真是浪費了好馬,她都恨不得上場代替秦珩了。老四太遲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