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發佈時間: 2024-09-24 04: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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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夢境

秦珩雖然應了下來, 可是磨磨蹭蹭好一會兒不肯行動。見皇兄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她只好深吸一口氣, 褪去鞋襪,側臥在竹床上。

竹枕有點硌, 她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 面向裡而臥,堪堪露出耳後和脖頸。她聲音極低:「好了。」

她聽到皇兄一步步走近,她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把後背交於他人,且是這樣一種狀態,她頗有些「我爲魚肉, 人爲刀俎」的荒謬與不安。

她在心裡默默對自己說著:「皇兄不會傷害我。」如是幾遍, 她提著的心才慢慢回落。

秦珣坐在床沿, 雙目微斂,看著側臥在竹床上的少女, 眼中流露出一刹那的驚艶之色。

烟灰色的衣裙遮掩不住她窈窕的身形。纖細緊致的腰身, 修長筆直的雙腿,精緻的玉足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

他眼神微微一黯, 耳際有些發燙。他將視綫上移,落在她光潔瑩潤白若凝脂的脖頸上。

不知是害羞還是緊張, 她原本白晰的後頸此刻泛著淡淡的紅。

他心裡生出一些憐惜, 輕聲道:「待會兒不要亂動,忍一忍,很快就好。」

陸大夫給他的藥瓶,有些特殊。藥瓶的塞子上有個奇怪的球狀物。秦珣心知是用這球狀物蘸了藥水, 細細塗抹在痣上。

「嗯。」秦珩輕聲應著,有些害怕,亦有些期待。怕的是待會兒到來的疼痛,期待的是上過藥後,她的痣就會消掉。

她感覺到皇兄傾身凑近,緊接著耳後一凉。她正詫异幷無疼痛之感,緊接著,强烈的灼痛襲來,仿若那一片肌膚都被火燒到一般,劇痛鑽心。

她不由悶哼一聲,臉色瞬間蒼白。

不過她到底是記得皇兄的叮囑,雖然劇痛難忍,仍一動不動。她攥緊拳頭,不敢發出聲響,怕影響了他的心神,真的塗到她眼睛或是鼻子上。

手心裡的鈍痛,稍微轉移了一下她的注意力。她此時竟有些慶幸自己沒有留長指甲的習慣。否則手心非破皮不可。

疼痛還在持續,她額頭冷汗涔涔,臉上也不知道是汗還是泪,視綫模糊,極爲難受。

秦珣見她猶如小獸一般,身體微微發顫,却一聲不吭。他心下一嘆,憐意陡生。他再凑近一看,見她面上泪痕,心裡更是針扎一樣的疼。

他硬著心腸,將藥水在她痣上細細塗抹,方道:「好了。」

秦珩痛得暈暈乎乎的,隱約聽到他說了一句什麽,也沒聽清楚。她仍舊一動不動,直到有一只手輕拍她的脊背,她才意識到結束了。

那只手很輕很溫柔。

秦珩小聲問:「哥哥,我現在能動了嗎?」

她聲音軟軟的,有些柔弱,惹人憐惜。

秦珣「嗯」了一聲,心說當然可以,然後說出口的却是:「我看看。」他說著低下了頭,凑近秦珩的耳後,似是在認真觀察。

她肌膚晶瑩如玉,他原本是去看她痣的,但是不知爲何,却被她白晰勻潤的耳朵所吸引。她很聽他的話,身體不動,可她的耳朵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微微動著,宛若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擾得他的心一蕩一蕩的。

他一時有些發怔,竟很想伸手摸一摸、捏一捏。

他離得很近,秦珩看不見他的神色,只能感覺到他的氣息一下一下撲在她耳畔,癢癢的,熱熱的。

她忽然沒來由地一陣慌亂,仿佛過了很久,他的氣息仍在左近。她只能輕聲道:「哥?」

「嗯?」秦珣應著,心頭一跳,抬起了頭,「沒事了,可以動了。」他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爲自己方才那點奇怪的心思而汗顔。

他收起藥,神色冷峻嚴肅:「這個地方用過藥,三天內不要見水。過幾日,我再給你上藥。」

「嗯。」秦珩應著,坐起身,鬢髮微散,有種奇异的美感。她强迫自己不去動耳後,儘管那個地方現下仍有種灼熱的疼痛感。

「不要用手去碰!」皇兄神情嚴肅,一語道破了她的心思。

「哦……」秦珩有點尷尬,又有點心虛,「我沒想著碰它。」

她訕訕的,手不知道往何處安放。

秦珣目光一閃:「我看看你的手。」他不由分說,直接拉過她的手,待看到她手心的紅痕後,他眼眸沉了沉,心疼而又懊惱。

他方才應該想到的,他應該早做準備的。

「疼嗎?」

秦珩楞了楞,很快反應過來皇兄指的是她的手心。她搖頭:「不疼。」想了想,她又補充道:「沒破。」

比起手心,分明是耳後更痛。

皇兄握了她的手,溫熱的手指覆在她手心,輕輕摩挲,帶起一陣癢意。秦珩身體微微一僵,甚是尷尬。她佯作無意,抽回了手。

先前她還是四皇子時,因爲要扮的是男子,兩人關係親近,時常也會肢體相觸,偶爾也曾勾肩搭背。她幷不覺得不適,但是現在她是姑娘家,是他妹妹。她隱約覺得他們之間似乎是過於親近了一些。

她想,也許皇兄心中坦蕩,待她一如先前。可她自己却難免有些尷尬難堪。——起先,這種念頭偶爾在她腦海閃過,很快消失不見,她也沒有細細思忖。直到那日聽到小蝶的話,她才覺得不妥。

手中驀地一空,秦珣眼眸沉了沉,幷沒有說話。

反倒是秦珩小聲道:「哥哥,要不,你把藥留下,下次我找小蝶幫我塗藥?」

她聲音甜潤溫柔,甚是好聽,但她話裡的內容却教秦珣冷眸微眯。他心中生出一絲微妙的不悅來。他皺眉:「怎麽?我弄疼你了?」

「沒有……」秦珩自然不會這麽說,「我想,哥哥挺忙的。教小蝶直接幫我梳了頭,再塗藥,也省得再麻煩哥哥。」

秦珣面色稍緩,口中却道:「不必。我不嫌麻煩。」頓了一頓,他又道:「你特意去痣,旁人難免會懷疑。因爲怕麻煩而釀成大錯……瑤瑤,這樣,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秦珩心頭一跳,她因爲小蝶是皇兄的人,不曾懷疑過對方。若是萬一……她深吸口氣,她不該忘了的,不能輕信旁人。

以前又不是沒有過先例。

於是,她點了點頭:「嗯,那只能再麻煩哥哥了。」

「你我之間,又哪裡說得上麻煩不麻煩?」秦珣笑笑,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髮髻,手微微一滑,仿若無意,從她耳際劃過。

耳朵上溫熱的觸感,教秦珩身子微微一顫。她今天發覺她很怕癢,尤其是耳朵。她有些赧然:「哥哥——」

秦珣眼眸半闔,唇角微微勾起,揚起極淡的笑意。方才他動作極快,其實他自己都沒留意到究竟是什麽感覺,只覺得指尖發燙。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偷吃了糖果的孩子,有種難掩的興奮,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感。

好像有什麽正在失控。

他心中一凜,强迫自己收回思緒。他肅了面容,輕輕「嗯」了一聲,眉目清冷,神色嚴峻:「我先回去,你好生歇著。記著我的話,不要用手去碰,不要見水。」

秦珩連連點頭,十分聽話的模樣。

「你若是不聽話……」秦珣略微停頓了一下,「我就……」

「什麽?」秦珩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皇兄那句嚇唬的話。

她又怎會知道,她皇兄此刻想的却是「你若不聽話,我便將你綁了起來」?她只看到皇兄神色古怪,却不知他究竟想到了什麽。

秦珣匆匆忙忙離去,似乎走得慢一些,就會被從內心深處跑出的惡獸給吃掉一般。

他走了好一會兒,小蝶才敢端著瓜果進來。——王爺在這裡時,她向來很自覺,不來打擾的。她一進門,就看到姑娘赤著脚,怔怔地坐在竹床上。

柳姑娘明麗的眉眼毫無溫度,却不掩天姿國色。

小蝶待了一待,悄悄上前:「姑娘!」

「嗯?」秦珩抬頭,「小蝶。」

小蝶看著姑娘,仿佛和平時不大一樣。她轉了轉眼珠,細細打量一番,見柳姑娘換了髮髻。

平心而論,梳的幷不好,甚至還有些淩亂。但這分明是婦人的裝扮。

再一看柳姑娘人是在竹床上,小蝶心念微動,面色緋紅。她輕聲道:「我與姑娘打些熱水吧。」

秦珩「嗯」了一聲,耳後還疼,她不想多說話,也吃不下什麽東西,勉强清洗一番,早早睡下。

小蝶驚訝道:「姑娘,天還沒黑呢。」

「我今日身體有些不適,想先歇下。」秦珩答道。

「我去叫大夫。」小蝶急道。

秦珩擺手:「不必。」她笑了一笑:「我就是有點困,睡一覺就好了。」

小蝶這才不再說什麽,她深深看了一眼柳姑娘,臉頰騰地紅了。

直到休息時,秦珩才驚覺頭髮未散。她自己小心解了頭髮,盡數撥在一側,努力避免碰到耳後。

她輕輕嘆了口氣,這回忘了立刻散開髮髻,小蝶看到嘴上不說,只怕心裡是要笑話她的。

耳後的灼痛感那樣清晰,她又不能隨意翻身,只得保持一個姿勢,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勉强睡去。

今日是中元節,秦珩早早休息,但旁人却不能像她這般。

秦珣自她房內出來後,心緒起伏不定,也不知是何緣故,一顆心砰砰亂跳。他緩緩合上雙目,試圖平復內心的情緒。

他在書房灌了兩杯冷茶,才漸漸平靜了一些。

阿武在門外高聲道:「殿下,東西都準備好了,殿下要不要過目一下?」

秦珣微怔,隨即意識到阿武指的是他要祭奠四弟一事。他念頭微轉,打開門:「阿武,我要出城。」

「現在?」阿武楞住了,他看看天,「殿下,再過一個時辰,天就黑了。」

秦珣笑笑:「我知道,現在不是還沒黑嗎?備馬,我要出去祭奠四弟。」

他想,或許他需要做點什麽,吹吹冷風。將心頭的煩躁盡數吹走。

阿武深知四殿下在殿下心中的分量,不敢怠慢,連忙備馬。

秦珣一人一騎,出城,直奔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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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來皇陵,跟上次心境完全不同。皇陵裡沒有了他的四皇弟,瑤瑤好端端的就在他府上。但他仍然上香祭奠。他又暗暗問皇陵中的列祖列宗,可否給他一個答案:瑤瑤到底是不是他的妹妹?

最初他希望她是他妹妹,這樣他有足够的理由一直把她留在身邊。但是,他好像有了其他的想法……

看守皇陵的老頭兒小聲道:「王爺孝順,跟齊王殿下也是兄弟情深啊……」

秦珣只勾了勾唇角,沒有答話。

那老頭兒又續道:「今日中元節,王爺要不要取幾個河燈,拿到河邊去放?」

中元節放河燈寄托哀思?秦珣本欲拒絕,但一想,既然都出城祭奠了,也不在乎再放個河燈。他點頭:「嗯。」

「正好這邊,小老兒做了不少。王爺都拿去吧!」老頭兒說著,取了幾個河燈出來。

秦珣挑了兩個,輕聲道謝。

河燈裡邊兒,需要寫上逝者的名字。秦珣對生母只寫了一個姓氏,至於四弟,他在寫秦珩的珩字時,少寫了一橫,多寫了一竪,故意寫成了錯字。

儘管真正的秦珩已經不在了,可他還是不想這個舉動影響到她。

他到河邊時,河面上已有不少河燈。點了河燈放入水中,他正欲離去,一瞥眼,瞧見了一個熟人。

那個人身形高大,即使彎著腰,也在人群中格外顯眼。他一只手拄著拐杖,另一只手提著一盞點亮的燈。

却是武安侯孟越。

秦珣不料竟在此地碰見他,乾脆上前打招呼:「師父。」

武安侯一臉意外:「你怎麽在這兒?」

「出城祭拜四弟,順便放盞河燈。」秦珣笑笑,「師父也來放燈?」

「嗯。」武安侯點頭,聲音嘶啞,「遙祭一位故人。」他說著將燈放入河面。

燈順水流走。

秦珣目光微閃,隱約看到河燈上有個字。比劃挺多,恍惚是個草字頭。他隨口問道:「哪個故人?我可認得?」

武安侯盯著他瞧了一會兒,微微眯了眯眼睛:「過世許多年了,你不認得。」

秦珣沒有再問,而是問起另外一樁事:「師父怎麽回去?」

「哦,府裡車夫趕的馬車。」武安侯道,「我也不是非要出來放河燈,就是忽然想起來了,出來轉轉,散散心。」

秦珣點頭:「也是。」他原本也不是非要出城不可,心裡亂糟糟的,這才出城。他能理解武安侯的心思。尤其是武安侯常年窩在府裡,極少外出。這種日子,估計更難熬。

「那位姑娘——怎麽樣了?」冷不丁的,武安侯忽然問道。

「誰?」秦珣一怔,繼而眉心一跳,明白師父指的是誰。他臉頰竟然隱隱有些發燙。幸虧夜色遮掩,幷不分明。他輕聲道:「還好,她在我府上,還好。」

河邊人不少,然而凉風陣陣,還算舒爽。兩人慢慢走著。

武安侯笑笑,容色可怖:「我不是說不想幫你,只是……」

只是什麽,他幷未說出口,秦珣也不追問。

秦珣自己心裡清楚,請人幫忙,最好在一開始,就做好被拒絕的打算。孟師傅不幫他,也很正常。不過他沒想到,孟師傅過了這麽久,會再提起此事,幷爲此事向他解釋。

武安侯輕拍他肩頭:「好好待她。」

秦珣沒有說話,他心想,孟師傅不知道瑤瑤是誰,也不知道瑤瑤之於他,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他怎麽可能對她不好?

秦珣在宵禁前趕回了府中,阿武雖然已經是大管家,但是有時間他仍會親自伺候晋王殿下。他想,他是殿下用的最順手的人。殿下離了他,不行的。

「殿下。」阿武幫殿下除掉外衫,主動禀道,「柳姑娘已經睡下了。」

「嗯。」秦珣微微一怔,點了點頭,以示知曉。

阿武想了想,續道:「她早早就睡了。殿下還沒出城,她就教人打了熱水,洗洗睡了。」

秦珣沒有細問此事,只溫聲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時候不早了,早點歇息。」

秦珣心裡有事,直到沐浴安寢時,仍無法安睡。他閉上眼,時而是凄清的皇陵,時而是瑤瑤的臉,時而竟是一團晃眼的白……

陸大夫言之鑿鑿,說瑤瑤不是他親妹妹。父皇也將蘇侍郎一家趕出京城,似乎正驗證了這一點。

是不是瑤瑤真不是他妹妹?

他一時有些頭痛,又不想驚動旁人,乾脆自己下床,點了安神香,才模模糊糊睡了過去。

「皇兄……」瑤瑤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看到瑤瑤一身紅衣,站在他面前,微昂著頭看他,臉上是淺淺的笑意。

與平時不同,她臉上的笑竟有些嬌媚。

秦珣很清楚他是在做夢。夢中的他,緩緩伸出了手:「瑤瑤……」

不等他碰觸到她,她便主動握住了他的手。跟白天碰到的不一樣,夢裡的她,小手溫暖柔軟。她的小手不安分地在他手心輕劃,帶來一陣酥麻。

她微微一笑,偏了頭看他,眸中光華流轉:「皇兄,我不是你妹妹,你歡不歡喜?」

秦珣夢裡有一些奇怪,他聽到自己問道:「我爲何要歡喜?」

「那我們就可以長長久久在一起了啊。」她眼中俱是笑意,踮起脚尖,點了點他的額頭,「你真傻。」

秦珣心中一震,長長久久在一起?他待要問個清楚,她却將手一抽,翩然遠去。

他心頭似是籠罩著迷霧,朦朦朧朧,看不真切。他又急又惱,努力去追尋她。

他終於找到了她。

宮殿裡,床幔掩映的雕花大床上,一個窈窕身影隱約可見。燭火通明,在那身影上投下朦朧光暈。

他聽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來。

床幔自裡掀開,那是一個他异常熟悉的人,是瑤瑤。

她紅衣瀲灩,青絲如瀑,赤足坐在床上,玉足一蕩一蕩,猶如兩只翩翩欲飛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