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真相
這日一大早, 秦珩就起床了。
夏天熱,她醒得早。梳洗罷, 簡單吃了一些東西, 捧了本書坐在院子裡的葡萄架下, 看起來嫻靜美好。
秦珣走進院子時,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幅場景。他咳了一聲:「瑤瑤。」
「哥?」秦珩放下書,迎了上去, 「怎麽這會兒來了?」
「稍微收拾一下, 等會兒一起出去。」秦珣直接道。
「哦,好的。」秦珩也不多問, 拿了書, 就往房裡走。
秦珣在她身後, 補充道:「換件衣裳。」
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輕薄的夏衫, 秦珩「嗯」了一聲,繼續往前走。
丫鬟小蝶聽說王爺要帶姑娘出去,她抿嘴一笑:「王爺記得今日是七夕呢, 特意帶姑娘出去。我們王爺就是體貼……」
正欲更衣的秦珩微微一怔, 她搖了搖頭:「不是,小蝶。我敬他是兄長,他也待我是妹妹。這種話以後不要再提。」
「哦。」小蝶連忙應道。她心裡猶自不解,以前姑娘也說過兩人之間幷非她想的那般, 她只當姑娘害羞。難道不是麽?
秦珩默默換了衣衫,原本聽說外出興致挺高的她,現下却有點興致缺缺了。
她收拾好後去見皇兄, 見他正坐在她先前坐的位置。看見她,他雙目陡然一亮,站起身來:「好了?」
秦珩遲疑了一下,搖頭:「哥哥想帶我去哪裡啊?」
「你前幾日不是說,想把耳後的痣去掉嗎?我聽說清仁巷有個神醫,正好今兒有空,想帶你去看看。」秦珣笑笑。
「這樣。」秦珩點頭,表示知曉。她臉上露出一點苦惱來:「可我今日懶懶的,不大想動。改日再去,可好?」
秦珣聞言皺眉,伸手去探她脉搏:「怎麽?身上不好?」
秦珩想躲避,却未避開,任他捉了脉搏。她連聲道:「不是不是,就是天熱,懶懶的,不想動彈。」
見她白玉般的臉頰隱隱泛著珊瑚之色,秦珣一怔之後,繼而失笑,鬆開了她的手:「我當是什麽?原來是怕熱。教人在車厢裡備些冰就是了。」他說著,話鋒一轉:「不過你若不想去,那便不去吧。」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可秦珩不知怎地,竟從他話裡聽出了失望。她心念微動,有些不自在。當日她想去掉痣,如今等他找到了神醫,她又推脫著不想去了。
秦珣確實有些意外,也有那麽一絲絲的失望。等改日?或是請了神醫上門?
但是,更讓他意外的是,他話音剛落,袖子便被一只白晰的手給捉住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袖口那只手,耳邊聽得瑤瑤軟語道:「……算了,我還是去吧。你肯定找了好一會兒的。」
她抬起頭,看到皇兄唇畔勾起微小的弧度,她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
伸手摸了摸耳後,去掉便去掉吧,留著始終是個隱患。
晋王府離清仁巷的距離不近,他們早早出發。
路上,秦珣向妹妹簡單介紹這位陸大夫:「聽說他師承謝神醫,醫術超群……」
「有太醫院的太醫厲害嗎?」秦珩輕聲問。
「……不一樣,他久在民間,見過各種病例,膽子大,經驗足。太醫院的太醫一向……」秦珣思忖了一下,選了一個認爲恰當的說法:「用藥比較穩妥。」
「哦。」秦珩點頭,極爲受教的模樣。其實她對這位陸大夫幷不怎麽好奇,只是不想途中太過安靜。至於太醫,她自小熟悉的只有黃太醫,醫術如何,不好評價。
馬車終於到了城東,然而還未到清仁巷,馬車便停了下來。
車夫小聲道:「王爺,有埋伏。」
「埋伏?」秦珣一驚。有埋伏?針對誰的埋伏?他冷眸微眯,悄悄掀開簾子的一角,看到清仁巷的巷口停留著一輛青色的馬車。
馬車後面,閒閒地站了兩個人,打扮不一,但是腰間却墜著同樣的吊牌。
秦珣一眼就看出,這是大內侍衛。
有一個瘦小的身影忽然闖進了他的視綫。
秦珣暗驚:孫遇才?他怎麽會在這裡?
離得遠,他只看到孫遇才跟那兩個大內侍衛說了什麽,兩人點了點頭,隱匿在馬車旁。
秦珣心念急轉,父皇在清仁巷。
至於父皇爲何會在清仁巷,又是在清仁巷的哪裡,他不消細想,就能猜到。
定是去找陸大夫。
難道父皇的病情已經到了太醫院一衆太醫都束手無措的地步嗎?父皇如今不得不求助民間的大夫?那麽爲何不直接將陸大夫召進宮呢?
「哥,怎麽了?」秦珩輕聲問。
秦珣心中一凜,暗想,此地不可久留。他吩咐車夫:「往前走,不要再往清仁巷拐了。直走,一直往前走。」
「是。」車夫應著,又舉起了馬鞭。
幸而他們今日出來,特意換了衣衫,連馬車都選的是沒有晋王府徽記的馬車。
看皇兄面色沉沉,秦珩心中不安:「外面是什麽人?」
低頭瞧了妹妹一眼,秦珣笑笑:「沒事。看來今日確實不宜出門。咱們且回去,過幾日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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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見他不肯細說,秦珩也不追問。
馬車飛速駛過。
清仁巷很宅,巷子裡只能容下一輛馬車。所以,皇帝這輛青色的馬車,就被要求停在了巷口,以免影響旁人。
不過皇帝幷不在意這些小事。他今日微服出宮,只爲探詢一個答案。
陸大夫開的醫館,叫南雅堂,延續了當年謝神醫醫館的名字。
皇帝心裡稍稍穩定了一些。他剛走進南雅堂,孫遇才便教人守在巷口,禁止其他人入內。
巷子雖窄,但是醫館建的挺氣派。皇帝進去時,只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藥童,和一個四十來歲書生模樣的人。
想來就是陸大夫了。
「看病?」陸大夫抬頭。
「看病。」皇帝沉聲道,他指了指藥童,「你先下去,這沒你的事了。」
他雖然面色蒼白,但是舉手投足之間氣勢十足。
藥童給他看了一眼,立刻去看陸大夫,用眼神求助。
陸大夫詫异地望了皇帝一眼,溫聲對藥童道:「田七,你且退下,去把《千金方》默一遍。」
藥童苦了臉,也不敢說不,乖乖放下手裡的藥,退了下去。
陸大夫這才對皇帝道:「來,手伸過來,我給你把把脉。」
皇帝面無表情,伸出手去,任其把脉。
「……嗯,縱欲過度,這次又急火攻心。看來,需要好好慢慢調養。」陸大夫很快收回了他搭在皇帝腕上的兩根手指,「這樣,我先給你幾貼藥,回去先吃著。」他低了頭,唰唰寫藥方,同時口中說道:「不過,回去最好幾個月禁女色,凡事莫動怒,莫操心。沒事走走轉轉,保持心情愉悅,也能延年益壽……」
皇帝不耐煩聽他嘮叨,宮中的馬太醫也已經叮囑過他,近來在房事上要有所節制,莫動怒……他咳了一聲問道:「沒別的了?」
「沒了。」陸大夫抬起頭,「還有什麽?」他頓了一頓,又道:「哦,還有,老兄,你說你都這個年紀了,也不是想要子嗣,何必在房事上花那麽多功夫……須知一滴精,十滴血……」
皇帝神色一變:「你說什麽?什麽叫不想要子嗣?誰告訴你,朕,真的不想要子嗣?」
「還用誰告訴?你服了鴛鴦散,可不就是不想要子嗣麽?」陸大夫奇道。
「鴛鴦散……」皇帝瞳孔一縮,這是他從第二個人口中聽到鴛鴦散。他胸口急速起伏,「你說什麽?真的有鴛鴦散?我體內有鴛鴦散?」
「可不是。」陸大夫已經寫完了藥方,隨口道,「不過這鴛鴦散雖然說是爲了絕嗣,但是它可不是說,有了它,就能肆無忌憚地沉湎女色了。須知,房事要節制,多了傷身……」
皇帝面色由白轉赤:「那你知不知道,我體內這鴛鴦散有多久了?」
「十八年。」
「不是十七年?」皇帝心中一凜,怒火翻騰。
他果然中了鴛鴦散,確實有人在十多年前給他下了藥。那人好歹毒的心腸!若教他查出來是誰,必將其千刀萬剮。
「十七年零八個月,將近十八年了。」陸大夫奇道,「你自己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吃的麽?」
他覺得很奇怪,聽到鴛鴦散時,眼前這個人也沒有露出吃驚的神色。他以爲對方是知道的,心裡有數,怎麽連具體時間都記不清了?
皇帝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心情。十八年,十七年零八個月,那就是說,在他登基之前,就有人給他下了藥。
他如今的幾個子女,最小的五公主也都過完了十七歲生辰,那麽應該都是他的血脉才是。
他心念微動,想到他登基後才有的秦珩兄妹,瞬間變了臉色。
他們不是他的骨肉!
皇帝怒極,像是有什麽堵在喉頭,半天才吐了出來。他對自己說,好在老天已經代他收了他們。
他儘量平靜地問:「此事先不提,我還有一事想問你。爲何我和我兒子滴血認親,血液不能相溶?」
馬太醫已經告訴過他,滴血認親不可信。但他仍需要有人再重申强調一下。
「這個,這個就更容易了。」陸大夫一面抓藥,一面道,「因爲滴血認親本來就不可靠。你信不信,我能讓咱們倆的血也溶在一起。當然——」他頓了一頓,又道:「我也能讓你和你老子娘的血液不相溶。」
他後面話語粗鄙,若在以前,皇帝必定怫然不悅。然而此刻,他心情複雜,也無暇顧忌這許多。他沉聲問:「鴛鴦散,可有解藥?」
「解藥?」陸大夫正抓藥的動作,微微一頓,「你想要解藥?」
「正是。」
陸大夫抓了抓腦袋:「這可不大……」他眼神一閃,看到了對面這人眼中沉鬱的怒氣,他心念微轉,說道:「解藥嘛,不大容易。這需要慢慢調養,你得有耐心。」
他再遲鈍,這會兒也知道這事兒有猫膩。萬一,這個患者,因爲自己不能生育,再做些不好的事情來,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嗯,得先順著來,讓他充滿信心。如此這般,調養個三五年,他年紀也不小了,心氣兒也順了,估計也就能心平氣和接受這件事了。
於是,陸大夫又强調了一遍:「你須知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它雖然不是病,但是想要徹底從你體內移除,需要花不少時間……」
皇帝沒再說什麽,能治就行。他後宮佳麗多,調養好了,不愁沒有子嗣。他對這個說話行事有些像謝神醫的陸大夫莫名信任。
陸大夫又給他開了藥,說是治鴛鴦散的。
他稍微緩和了臉色,接了藥,轉身就走。
所以,太子肯定是他的兒子,不會有錯。
但是秦珩,就肯定不是了。
皇帝的心情極爲複雜,饒是他一向對秦珩沒多少感情,待聽到其不是自己骨肉時,還是免不了怒火滔天。
他就說,畏畏縮縮,膽小怕事,毫無他的風範,原來根本就不是他的兒子。
好你個蘇氏,好大的膽子!
他一定要將蘇氏千刀萬剮!
不對,蘇氏已經死了。那個膽敢背叛他的女人幷沒有什麽好下場,而且她的子女也無一長壽!合該她女兒早天,合該她兒子橫死山崖!
皇帝一時之間生出將這幾人開棺掘屍,挫骨揚灰的衝動。但很快,他又生生壓下了怒火,不,他不能這般衝動!若是他這麽做了,驚動了那個給他下藥的背後黑手,反而打草驚蛇。
他還必須忍著。
可惡,真是可惡。
皇帝胸口憋著一口氣,他一直忍著,然而等他上了馬車後,終於忍不住,咯出血來。
他用手抹去,努力回想陸大夫的話。他不能生氣,他還要養好身體,再添子嗣。
然而,怒氣這東西,又豈是想忍便能忍住的?
他回宮後,下了一道旨意,將蘇侍郎外調。
當初看在麗妃面上,他其兄調入京城。如今一想到「蘇」這個字,他就額上青筋突突直跳。
奇耻大辱。
皇帝依稀記得珍妃蘇雲蕊是弘啓元年四月進的宮,一夕承歡,便有了身孕。後來在弘啓元年臘月底摔了一跤,早産生下兩個孩子。
難道說,蘇氏進宮時,已經有了身孕?
可他記得他所臨幸過的女子,沒有一個不見紅的。若蘇氏進宮時是不潔之軀,他當時會察覺不出來?
皇帝不想再想下去了,他只覺得腦仁隱隱作痛。
十七年零八個月前,他在做什麽?
哦,那時先皇臥病在床,他在跟前侍疾。朝中有人支持他,也有人支持還是少年的睿王……
那個時候,會是誰給他下藥呢?
皇帝思來想去,毫無頭緒。他喝了藥,沉沉睡去。
而秦珣却獨自一人去了清仁巷。他先時命車夫往前直走,等了兩個多時辰,想著父皇已經離去了,這才悄悄回還。
果真清仁巷的巷口,那輛青色的馬車已經不見了。
他想了想,走進了南雅堂。
午後的南雅堂格外安靜。
陸大夫一個人坐在那兒打盹兒,聽到脚步聲,才抬起頭來,迷瞪著眼睛:「看病?」
聲音中也有濃濃的睡意。
秦珣搖了搖頭:「不看病,問一些事。」
「哦?問什麽事?」陸大夫輕輕揉了揉太陽穴,「你說吧。」
秦珣略一沉吟,先問道:「大夫可會去痣?」
「會。」陸大夫回答的很乾脆。
「疼嗎?會不會留疤?」秦珣追問。
陸大夫的神色有些鄙夷:「你一個大男人,還怕疼?怕留疤?」
秦珣眼中閃過一絲尷尬:「不是我,是舍妹。」
「哦。不會留疤。」陸大夫有些得意,「我有配置的藥水,只要往痣上一抹,就能消掉。只不過,會有些疼。姑娘家嬌氣,許是不能忍受。」他搖了搖頭:「俗話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痣好端端的,消它做什麽?」
秦珣只笑一笑:「女孩家愛俏,麻煩大夫取一些藥吧。」
陸大夫轉身去給他尋藥。
秦珣這才問起另一個問題:「大夫,今日辰正時分,是不是有人來看病?」
陸大夫回身,一臉警惕:「每日看病的人多了,辰正時分,肯定有人來。你不要以爲你來的時候沒人,這兒就一直沒人……」
「那人是不是四十來歲?長眉大眼,容貌端正。右眉上方有顆痣?」
陸大夫臉上的警惕之色更重了,他也不把藥交給秦珣,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對方:「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秦珣一笑,幷不著惱:「也不怎樣。我只是想知道,他身體如何了?」
看陸大夫的反應,秦珣已能猜出來,父皇確實是來過,而且陸大夫對父皇也有印象。
「你是他什麽人?」陸大夫慢吞吞問道。
「那是家父。」
「哦——」陸大夫拉長了聲音,意味深長的模樣,「也沒什麽。」
然而具體情况,他却避而不談。他口中道:「走吧走吧,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病人的事情,還是不要多談的好。
秦珣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啪」的一聲放在櫃檯上:「還請陸大夫不要隱瞞。」
陸大夫只掃了一眼,輕哼一聲:「當我稀罕麽?」
秦珣不說話,從袖子裡摸出一把匕首,在右手中把玩,口中道:「陸大夫莫誤會。在下知道陸大夫高風亮節。這一錠銀子是買藥的藥錢。」他說著將匕首拔出來,一道寒芒倏忽閃過。
陸大夫的手微微一顫:「令尊的病,說重不重,說輕不輕。如果斷了女色,修身養性,不動怒氣,還能再活好久。可若是……」他沒再說下去,而是斜著眼看秦珣。
「怎麽?」秦珣轉了轉匕首。
「敢問好漢貴庚。」陸大夫問道。
秦珣聽到「好漢」這個稱呼,挑了挑眉,頗覺新奇。他如實答道:「十八。」
「哦,那你是你爹親生的。」陸大夫小聲道,「是有點像。」
他聲音雖小,可秦珣還是聽到了,皺眉:「你說什麽?」
陸大夫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問道:「不對,你這十八,是實歲還是虛歲?」
這很要緊啊,相像也不能說明什麽。萬一是兄弟給戴了綠帽子呢?
秦珣心念微動,這與實歲、虛歲有什麽關係。他上個月剛過完十八生辰,自然是實歲,然而他口中却道:「虛歲。」
「虛歲?」陸大夫明顯一驚,「那你是虛一歲,還是虛兩歲?」
秦珣看他神色,想起他方才那句莫名其妙的,「你是你爹親生的」,爲何他十八歲就是親生的?如果十九、二十,或者十五、十六,難道就不是了麽?
他覺得荒誕,故意道:「虛兩歲,我到今年臘月才十六歲。」
陸大夫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