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受傷
她心說皇兄何必如此呢?嚇她對他有什麽好處?然而既然他樂意這樣, 那她少不得要配合一二了。
昨夜她曾擔心他真的會如他所說, 帶她到父皇面前,揭穿她的秘密, 告她欺君之罪。但今天他的種種表現教她疑慮漸消。她甚至想,別說他不會這麽做, 即使他真拆穿了她的秘密,那又如何?父皇會相信她一個女子是已然去世的四皇子嗎?恐怕會懷疑三皇兄在胡思亂想吧?
這頓飯秦珩看起來落落寡歡, 似乎是被皇兄那句話給傷著了。
秦珣瞧了她幾次,見她始終低眉順目,神情憂鬱, 他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賈四張找來的嚮導是個四十來歲的書生, 姓馬, 博聞强識,能說會道。他陪同晋王殿下等人直到長生祠, 熱情介紹。
這長生祠是河東百姓集資所建, 建得極爲輝煌大氣。大約是出於對齊王殿下的尊重。齊王殿下的塑像也被塑的高大威猛。
齊王殿下的長生祠頗熱鬧, 除却他們一行, 還有幾個閒人。
「這就是河東百姓給齊王殿下建的長生祠了。今年莊稼長勢極好,多虧了齊王殿下, 可惜齊王殿下英年早逝,真是讓人惋惜。」馬先生道。
秦珩站在自己的雕塑面前, 一時竟然不敢相信,那是照著自己塑的。想到自己假死,河東百姓給自己建長生祠, 她覺得尷尬難堪,甚至慚愧,
「這齊王殿下啊……」秦珣嘆道,「高大威猛,頗有男兒氣概。」
秦珩紅了臉,尷尬而無措。她聲音輕而軟,又拉了兄長的衣角:「哥——」
秦珣似笑非笑看著她,輕紗遮映,他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也能猜出來她肯定臉頰鮮紅,說不定連耳根子都透著紅意。她手足無措的時候,倒還有些姑娘的樣子。
「河東百姓念及四皇弟的恩惠,建祠立碑,可四弟大概是不領情的吧。」秦珣幽幽地道。
「沒有。」秦珩忙道,「不是這樣的,他也想活著,他也不想別人難過。只是他沒辦法。」
秦珣垂眸,半晌方道:「是麽?」
方先生不知道他們兩個人在說什麽,只聽到後面兩句,以爲是三殿下思念弟弟,當即插話:「確實如此。齊王之事純屬意外,實乃天意。若能活著,誰又願意去死?」
秦珣眼神暗了暗,不再說話。他也很清楚,她當日尋死,也是無奈之法。只是一想到她從頭到尾或生或死,都沒想過他,他不免耿耿於懷。
秦珩跟著人流去給自己上了一炷香,心情頗爲複雜。
看著她老老實實給「齊王殿下」的雕像的磕頭,秦珣有種莫名的怪异感。更遑論看到她跪在那裡時還口中喃喃自語,似是在祈禱什麽了。
她聲音壓得低,他幾乎聽不到,還是凝神細聽,才勉强聽清一兩個詞「三皇兄……原諒……」
秦珣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麽感受。有些酸楚,又有些澀然。他不得不承認,他內心深處希望這些都是她的肺腑之言。
長生祠附近就是文帝廟,今日恰巧是廟會,極爲熱鬧。
一行人在長生祠略停留了一會兒,開始往外走。方先生見用不著他,提出了告辭。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秦珩想了一想,終於忍不住小聲問:「哥哥,從昨夜到現在,我都沒見著周成,你可知他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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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珣聞言,定定地看著她,就在她以爲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驀然開口:「你問他做什麽?想讓他協助你再死一回?」
「我不是……」秦珩小聲道,「哥哥誤會了,我不是,我沒想著再……假死。我就是白問一問,畢竟那半年多虧了他。」
秦珣的臉色幷不好看,良久才道:「你與其擔心他,不如先擔心擔心你自己。」
秦珩心說,得,又來了。「擔心我麽?」她聲音稍微顫了顫:「我知道,你不會害我的,是吧?」
秦珣哼了一聲,但不可否認,她後面那句信賴的話語,很好的取悅了他。
然而很快,他唇角的笑意就收斂了,她當初若也這麽想,也就不會一切都瞞著他了。他暗暗嘆息,罷了,不急,慢慢來,至少現在還是有進步的。
文廟正舉行廟會,人多熱鬧。秦珣想起兩人年少時也曾在宮外皇城閒逛,心念微動,指了指前面:「到那邊走走。」
秦珩自然無有不從,人流衆多,她牽著哥哥的衣角,倒比小時候更依賴一些。
幾人剛行數十步就見到了喬裝而至的周成。周成刻意裝扮過,他塗黑了臉頰,又粘上了鬍子,看起來平白老了十幾歲。好在他看著幷不像受傷的樣子,秦珩略略放心。
周成過來的第一句話,是對秦珣說的:「殿下,姑娘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隨時可以回京。」
他說這話時,不敢看秦珩,眼睛隻瞅著自己的脚面。他自覺很對不住六姑娘,原本答應了要保護她,不把她的秘密告訴任何人,却還是出賣了她。
秦珩聽了他的話微微一楞,神色也變了一變。果真周成早就向皇兄示好了,她被皇兄發現,也有周成的功勞在其中吧。她想,短時間內她是不想理周成了。
秦珣點了點頭,目光却看向秦珩,他輕聲道:「好。」
周成禀明事情,沒有即刻離去,他偷偷看了一眼頭戴幂籬的六姑娘,心裡極爲酸澀。太平縣城東的房子,他們租賃了兩年,銀錢都已經付了。他跑上跑下辦的戶籍,也都辦好了,可惜都派不上用場了。
大約是今日廟會,文廟旁邊有許多小孩玩意,有風車,有些零嘴,秦珩的視綫被紅艶艶的冰糖葫蘆所吸引。
她不免想起周成數次給她帶冰糖葫蘆,儘管它的味道她不喜歡,但她還忍不住想,在太平縣時的這段日子可真好。雖然無聊些,可她難得的安心。
可惜了,她不由得喟嘆一聲。
秦珣的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她的身上,看她盯著冰糖葫蘆,自然以爲她喜歡。畢竟在他看過的幾本話本裡,小姑娘都喜歡這些酸酸甜甜的東西,於是他當即從懷中摸出一錠碎銀,施施然道:「來一串冰糖葫蘆。」
說這話時,他還特意看了一眼周成,他可還記得初見周成時,周成正爲她買冰雪冷元子。他這做兄長的對她,比周成對她要好多了。
「好嘞。」攤主收了錢,很快取出一串。
秦珣神色淡淡,遞給秦珩:「拿去。」
秦珩目瞪口呆,她是不喜歡這些東西的,但是皇兄給她,她又不能說自己不想要。她只得接過:「謝哥哥了。」
一旁的周成忍不住道:「姑娘不喜歡這些。」
他還清楚的記得,她說她喜歡的是冰雪冷元子,爲此,他特意跑了很久,才買了一份給她。可惜,不能親手交到她手上。
秦珣神色微微一變,冷眸微眯:「你說什麽?」他看向秦珩:「他說你不喜歡?」
不等秦珩回答,周成便搶道:「她喜歡冰雪冷元子。」
秦珩心裡暗暗叫苦,這個周成,早不多話,晚不多話,偏偏這個時候多話。三皇兄好不容易露出點歡喜神色,還能惦念著給她冰糖葫蘆。這下好了,全叫周成給毀了。
她輕聲道:「冰雪冷元子我喜歡,這個我也不討厭。」她壓低了聲音,續道:「就算是原本不喜歡,哥哥給的,也就喜歡了。」
秦珣聽她這語氣,心下明瞭,她是真的不大喜歡。——她的喜好,周成竟然都知道!也是,朝夕相對半載,又有什麽不知道的?
他心中有幾分憋悶,皺眉道:「不喜歡就扔掉,哪那麽多廢話?」
秦珩却是握得更緊了一些,似是真怕他抽走扔掉一般。她有些倔强地道:「我喜歡,我不扔。」
秦珣沒再說話,但是心頭的那絲不悅稍微消散了一些,還算懂事。
不過喜歡也好,不喜也罷,秦珩自小接受的教育使得她做不出在街上舉著冰糖葫蘆邊走邊吃的事情來,更何况她還戴著幂籬。
街上人流太多,秦珣也無意閒逛,只說了一句:「回去吧。」就往馬車的方向而去。
秦珩嗯了一聲,緊緊跟上,
秦珣回首,想等她牽上自己的衣袖,然而他一回頭,却驚見一道寒芒閃過,一柄剔骨刀距離她的後心只有寸許的距離,且那距離還有縮短之勢!
他大驚,一手攬了她入懷,另一隻手,去阻止那剔骨刀的凶猛攻勢。
這變故太過突然,等秦珩回過神時,自己已經在皇兄懷中了,而皇兄的另一隻手正握著剔骨刀鋒利的刀刃,鮮血直流。
秦珩忍不住驚呼一聲:「哥,你怎麽樣?你沒事吧?你要不要緊?」
秦珣緩緩鬆開刀刃,面無表情:「我沒事。」
周成與幾個黑風騎飛速上前,制伏了那個滿臉橫肉的男子,連忙請罪:「屬下失職。」
見此情形,附近的人們紛紛驚叫,四散而去。
「怎麽會沒事?你手上都是血……」秦珩一面說著,一面急急去摸秦珩的腰帶。
她記得他的腰帶是特製的,裡面會有金瘡藥等物。——這是他少年時期就有的習慣。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受傷了,他需要趕緊止血。
秦珣眸色漸深,他用未受傷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你做什麽?」
哪有做妹妹的,去摸兄長的腰的?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都明白,這個都不懂?
「……拿金瘡藥。」秦珩才意識到不妥。
秦珣微微眯了眼:「那你哭什麽?有什麽好哭的?」
「我……哭了嗎?」秦珩有些詫异,她看到他滿手的血,慌亂不安,只想著好緊止血。原來她自己竟然哭了麽?她抬手摸了摸臉頰,確實濕漉漉的。
真的哭了啊?她眨了眨眼,眼泪直落,心也鈍鈍的疼。
她從小就知道,她有些天賦异禀。當她需要落泪的時候,只要在心裡默數三聲,稍微醞釀一下情緒,眼泪就能如願掉下來。
可是這一回,她沒有刻意去哭啊。所以說她方才是真的在擔心害怕嗎?
她怔怔地看著皇兄,想到他因爲她徒手奪利刃,她眼泪更是撲簌簌直掉。
他明明對她那麽凶的!
見皇兄自己取了金瘡藥,她不再多想,連忙拭泪,接過來金瘡藥,替他擦掉血迹,撒上藥,又小心包扎好。
回去的途中,她心情複雜,思緒良多。
皇兄惱她,怨她,可是在她有危險的時候,還是毫不猶豫地護著她。她自小冷情,外熱內冷,與人相交,幷不曾全心相待。然而那一刻,她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
皇兄的手,能舞刀弄槍,能寫字畫畫,若是真因爲今日之事,留下什麽殘症,那她欠他的可就多了。
而她,不想再欠他。
回去後,得知晋王殿下受傷,賈四張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剛折損了一個皇子,要是再折進去一個,那後果不堪設想。
他連忙去請大夫。河東最有名的大夫匆匆趕來,好生診斷一番,才說是未傷著筋骨,又留了些內服外敷的藥物。
賈四張這才鬆了口氣,還好還好。他又小心問道:「不知何人如此大膽,竟然行刺晋王殿下?」
他一面說著,一面偷瞄那綠衣女子。他聽人說,當時那剔骨刀可是向她而去的,晋王殿下憐惜佳人,空手奪白刃,生生捉住了刀刃,才導致受傷。
禍水啊禍水。
秦珣神色淡淡的:「行刺之人已經抓住了,還要勞煩賈大人幫忙審問一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賈四張答應不迭。
秦珣又道:「本王打算後日離開河東。」
賈四張忙道:「殿下何不多留幾日?」然而他心裡却暗暗叫好,早走早好,真再出事,他擔待不起啊。
這次事件的原委,他們很快就知道了。那個手拿剔骨刀、滿臉橫肉的男子是一名屠夫,認錯了人,才會去刺秦珩。
這樣的理由,太過牽强,秦珩自是不信。她這打扮的統共也沒幾個,怎麽會被認錯?
然而那個叫白七的黑風騎却道:「他就是這麽說的啊。那屠夫的婆娘,也是這樣打扮的,穿綠衣戴幂籬,主要是整個河東就沒幾個人這樣,所以他才認錯了,以爲自己婆娘……偷漢子。」
白七說這話時,小心看著王爺的神色,見其眉頭緊鎖,面色尤爲難看,說到最後,不覺降低了聲音。
秦珣面無表情:「再查!」
「是。」白七領命而去,房中只餘下他們兄妹二人。
秦珩摘了幂籬,看一眼剛煎好的、熱氣騰騰的藥,又看看皇兄被白色的細麻布所包裹的手,她小聲道:「皇兄,喝藥吧,再不喝就冷了。」
這是她親自煎的藥,他受了傷,她也沒什麽能做的,只能煎藥。
秦珣左手端起藥碗,右手去拿湯匙。剛碰到湯匙,他就抽了一口冷氣 。湯匙重又掉回碗裡。
見狀,秦珩只得道:「皇兄放著吧,我來……喂你。」
「唔。」秦珣挑眉,漫不經心道,「既然你想,那就喂吧。」
秦珩一噎,什麽叫她想?她長這麽大,也只在麗妃跟前侍疾過。但他因她而受傷,她心中感念,就只點了點頭。
她眼角餘光掃了一眼藥,心說,看著黑黢黢的,肯定很苦吧?這麽苦的藥不閉著眼一口氣喝了,還要一勺一勺的喝,皇兄還真是有耐心啊。
她幷未將情緒流露出來,小心翼翼喂他喝藥。有當年在麗妃跟前侍疾的經驗,她這喂藥倒也順利。
一碗藥用盡後,秦珩輕聲道:「苦不苦?我去給皇兄拿些東西來。」
不等秦珣發話,她就又戴了幂籬,轉身出了房間。
再回來時,她手上的油紙裡包著幾個蜜餞:「皇兄,給。」
第49章 意外
幂籬取下, 露出一張明媚端妍的臉。秦珩神情中帶了一些小得意:「吃了就不苦了。
「小孩兒玩意。」秦珣輕嗤一聲。他又不是三歲小兒了, 怎麽還能喝完藥後,再用些蜜餞?但是看她殷切地遞到面前, 他到底是沒拒絕。
秦珩眼見他將蜜餞吃下,輕舒了口氣:「甜吧?以前伺候姨母喝藥的時候,她也愛吃蜜餞……」她一面收拾碗碟等物,一面說道:「皇兄還記得我姨母嗎?」
秦珣眼眸半闔,漫不經心應了一聲。麗妃娘娘他自然是記得的,當年很得父皇寵愛, 無兒無女却也能位居妃位。不過說來也怪,父皇后來又寵愛的幾位娘娘,竟無一人誕下皇嗣,父皇膝下如今只有三個皇子。
秦珩想起一事,忽的放下手頭的東西, 凑到皇兄跟前:「皇兄,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秦珣冷眸微眯, 「什麽?」她還有什麽秘密瞞著他?
「我叫瑤瑤。」秦珩小聲道。
「什麽?」秦珣微愕。
「我是說,我還有個小名,叫瑤瑤。」秦珩很少提起這個名字, 她上回聽到還是麗妃臨終前,她這番講起,最初是想跟皇兄拉近關係,但是真說出口時,却不自覺地帶了一絲忸怩之態, 白玉般的臉頰也隱隱顯出珊瑚之色,「我誰都沒告訴過,只告訴了皇兄一人。」
秦珣心頭一跳,唇畔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他低聲道:「瑤瑤?」這是原本六公主的名字吧。對於「早逝」的六皇妹,他沒什麽印象,但這名字一聽就是個小姑娘啊。
秦珩點頭,兩頰暈紅:「是,瑤瑤。」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雖在意料之中,可還是有些難爲情。她胡亂說一句:「我先出去一下。」她轉了身,重戴上幂籬,將收拾好的碗碟送出去。等她再端了茶水回來時,看到秦尋正倚在床邊看書,他左手執書本,被包裹了的右手,正要去翻書頁。
若在平時,翻書頁是再容易不過的一樁事情了。可是他此刻手上有傷,又被包扎好,就不那麽容易了。
秦珩一驚,忙上前:「皇兄,放下,我來吧。」他因爲她的緣故受傷,在他傷好之前,他需要用手之際,她自然要去幫忙。
她輕鬆幫他將書翻了一頁。然而秦珣看書速度極快,可以說一目十行,不過片刻,他就動了動下巴,示意她翻頁。
秦珩會意照辦。
兩人配合倒也默契。只是秦珩翻頁太過頻繁,房中安靜,只時不時地聽到她輕輕翻書的聲音。她想了想,輕聲提議:「皇兄,要不,我念給你聽吧?」
秦珣抬眸,淡淡地看著她,不置可否。
見他沒拒絕,秦珩心知他是同意了。她拿過書,自己在燈下坐了,輕聲誦讀。
「他大吼一聲:『爾等還不速速投降?』……」秦珩剛讀一句,就楞了楞,她以爲皇兄那麽專注是看什麽書,這,這不是坊間的話本子麽?
皇兄有閒情逸致看話本子,看來他心情還是不錯的。
這麽一想,她心裡也輕快了許多。再讀這故事時,格外認真。她原本的聲音又輕又軟,讀豪氣雲幹的話本子,難免有些軟而無力。
不過秦珣只闔了雙目,靜靜聽著。
沙漏的沙子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瀉下。秦珩讀了十餘頁後,覺得口中有些幹了,停頓下來,淺飲杯茶,又看向皇兄。
原本倚在床邊的他,此刻雙目緊闔,一動不動,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她停了下來。
昏黃的燈光照在他臉上,柔和了他俊美而精緻的眉眼,他的神色不復平時的冷峻端肅。她默默瞧了一會兒,微微有些恍惚。還在皇宮時,她有時邀請了他到章華宮去,他偶爾也會閉目養神。
不過,那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她心說,他是睡著了吧?兩人重逢到現在,發生了不少事情,也不知他有沒有合過眼。皇兄是該休息了。她輕輕放下書,重戴上幂籬,悄悄離去,幷關上了房門。
她在門外見到了巡邏的白七,輕聲道:「時候不早了,你進去服侍王爺休息吧。」
「那你幹什麽?」白七脫口而出,「我伺候王爺,你幹什麽?」敢情王爺受了傷,這女人就不管了?
秦珩輕紗掩映下的臉略有紅意,她微微提高了聲音:「你去就是了,不要多話。」她幫皇兄喝藥看書也就罷了,皇兄更衣安寢,也要她幫忙不成?
她畢竟做了多年皇子,說話時雖未刻意,但也帶了些許命令之意。
白七微微一怔,竟立時沒了反駁的心思。
秦珩暗暗嘆一口氣,心說這賈四張也是奇怪,連派一個下人來幫忙都不曾。
她哪裡知道,賈四張原本也想過派兩個機靈又美貌的婢女來伺候晋王殿下,照顧其飲食起居。但一開始就被晋王拒絕了,而且後來王爺身邊又莫名出現一個綠衣女子,賈四張更不敢再送女人了。——看王爺對這綠衣女子頗不一般,他再送人過去,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於是,在離開此地之前,皆是由秦珩與白七等人照顧晋王殿下,且分工异常明確,端茶遞水、喂藥念書的事情由秦珩來做,而白七則要負責晋王殿下更衣洗漱等事。
秦珩對此毫無异議,也覺得十分合理,畢竟皇兄受傷了,不同以往。而白七却是大爲不解,王爺單手換衣,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且沐浴洗漱,根本不讓他插手。怎麽也不像是行動不便,嚴重到需要人倒茶的地步啊。
——當初在北疆時,王爺右臂受過傷,那段時日,王爺依舊跟尋常士兵一樣,也拒絕了伺候的親兵,事事親力親爲。
是半年不打仗懈怠了?還是軍營裡兄弟們說的情趣?
白七年紀小,且事關王爺,不好問別人,只能將疑問深埋心底。
他們一行按照秦珣的計劃在第三日上,離開河東。
賈四張暗鬆一口氣,雖說晋王殿下幫本地除掉了匪患,但是考慮到王爺之尊,在此地久留,恐再生禍事,他心裡是巴不得這一行人早日回京。
當初從京城前來剿匪時,晋王與黑風騎一道騎馬前來,一路星夜兼程。回去時,黑風騎仍是騎馬,晋王殿下却因爲手受傷的緣故,改坐馬車。——作爲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子,秦珩自然也在馬車中。
這兩日,秦珩在皇兄跟前幫忙端茶遞水,喂藥讀書,偶爾提一句自己不想回京,或是回憶一下早逝的二皇姐,以期皇兄改變主意。
秦珩心知皇兄不會告發她,他如今封王,恐怕也早在外面建了府邸,要藏一個人,還是很容易的。可是她自己私心裡,幷不想回京城。
她過去十多年認識的人,大多都在京中,而且那十幾年她膽戰心驚,過得幷不快活。即便是京城中無人會察覺她的身份,她也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
然而她很清楚,皇兄不願意聽到這種話。她眼下不好違逆他。她想,他一向待她好,近來也有軟化、原諒她之意。那麽假以時日,想來他不難明白,教她自行離去,對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晋王殿下嫌一行人員太多,恐多有不便,就只留了幾十個黑風騎在身邊,其餘人等要先行回去。
秦珣口中雖說要早日回京面見父皇,可他的行動却不大像這麽一回事兒。當初來河東,披星戴月,快馬加鞭來到河東。現在則慢悠悠的,不慌不忙,能宿在客棧,絕不宿在野外。
是以,一路同行的秦珩也沒受多少苦,她此行中對兄長格外關切。先前從未認真照顧過人的她,頭一次發現自己竟也能細緻體貼。
皇兄看她時,眼中的浮冰似是在一點點融化。
她心中頗爲歡喜。
這日午後,他們剛行不遠,就天降大雨。好在附近有一家頗大的客棧,他們一行連忙進了客棧。
「白七,你先服侍王爺換上乾淨衣衫,我到後面厨房看看。」安頓下來後,秦珩吩咐白七。
這才數日,白七已然習慣了接受她的吩咐,當即應道:「好。」
秦珩撑了把油紙傘,到後院厨房,想看著煮一些姜湯。她知道,淋了雨,喝姜湯能驅寒。——但是煮姜湯這種事,她親自做和別人做就又不一樣了。
如今離開河東,周圍黑風騎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有時嫌麻煩,乾脆不戴幂籬。
秦珣手上的傷,已經差不多痊愈了,但是裹傷的細麻布還未拆掉。他自行換了衣衫,走出房門。
恰好,隔壁天字一號房的客人也打開了門。
兩人一打照面,俱是一怔。
秦珣黑眸沉了沉,心中暗驚:皇叔?
眼前這個人三十左右年紀,一身青衫,容貌俊彥。正是數年前他曾在宮中見過的睿王秦渭。
當年見面時,睿王二十來歲,還有幾分青澀,今日一見,他雖氣質比當年成熟了不少,但容貌仍同先前一般無二。也正因爲此,秦珣才一眼就認出了他。
對方看見他,楞了楞,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等等,你是我三侄兒?」不等秦珣回答,他唇角就揚起了一抹笑意:「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相隔多年,秦珣早不復當初的少年模樣,也難爲他能認出了。
秦珣雙目微斂,拱手施禮:「侄兒不想,竟在此地得遇皇叔。一別數年,不知皇叔近來可安好?」
他跟這個皇叔交情泛泛,也只多年前見過那一回。他對其最深的印象,是當年在寇太后的千秋節那幅吳大家所畫的觀音祝壽圖。
睿王笑了笑:「好,當然好。無家室之累,閒時游山玩水,十分的愜意。倒是你,如何會在這裡?」
秦珣正要回答,又聽皇叔道:「哪有在門口說話的道理?不請你叔叔喝杯茶?」他微微一怔,沉聲道:「皇叔,請。」他重又打開了門,請睿王進內。
睿王雖是他親叔叔,但兩人沒什麽交情,而且秦珣也知道,父皇早年很提防此人。秦珣自然不會傻乎乎的去與其相交。
只是他一思忖,此地屬睿王封地,他經由此處,未去拜訪已屬失禮。如今偶遇,若再一味遠離,那就更說不過去了。
他親自給睿王倒了茶,歉然道:「出門在外,一切多有不便,還望皇叔海涵。只是不知皇叔,緣何會在此地?」
睿王挑眉:「本王方才不是說了麽?游山玩水,譜寫新曲。你不會以爲,本王每日待在家裡,這曲子就嘩啦啦地寫出來了吧?」他嘆道:「一人、一塤、一童,足矣。」
皇叔愛音樂,秦珣早有耳聞,也不以爲意。他只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是侄兒莽撞了。」
他心裡有些後悔,他若晚出門一會兒,與其錯過也就好了。他幷不是很喜歡這一突發事件。他雙目微斂,甚至對這次意外相逢也産生了一絲懷疑:真是偶然麽?
「你怎麽會在此地?」睿王把玩著手裡的塤。
秦珣沉吟片刻,方緩緩說道:「侄兒前些日子在河東附近剿匪,如今正要回京覆命。」
「是這樣啊,本王還當你是要到封地去呢!」睿王揚了揚眉,「說起來,我那老四侄兒,確實是沒了麽?」
秦珣瞳孔微縮,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嗯。」
「真是可惜了,一個老實孩子。」睿王嘆道,「本王記得,他還欠了本王一樣東西。」
老實孩子?秦珣低頭盯著茶中浮沫,瞧,誰都以爲那是個老實孩子。然而他口中却道:「他欠了皇叔什麽?」
睿王正欲回答,掩著的門忽然被人推開。「哥哥,快來喝姜湯!」女子的聲音清甜悅耳。
秦珣臉色一變,暗道不好,他猛抬頭,果見秦珩正端了姜湯站在門外。
姜湯煮好,她盛了一碗,匆忙端了過來。她手裡端著姜湯,不好開門,還是用手肘推開的門。然而一進門,她就楞住了。
房中除却皇兄,還另有一人。
那人的長相頗爲眼熟,記性不錯的她,絕不會認錯。——這不是皇叔麽?
秦珣皺眉冷斥:「沒看到有客人,還不快退下!」
「哦?哦哦。」秦珩忙低了頭,「是,王爺。」她也來不及放下姜湯,轉身就走。
睿王盯著門瞧了一會兒,才回過頭來,笑笑:「本王自以爲日子愜意,無人能比。但今日一見,方知比起你來,還差得遠。」
「不知皇叔此話何意?」秦珣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