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誤會
聽到河東長生祠, 秦珩臉上一紅, 尷尬而無措。她擺了擺手:「皇兄不要再取笑我了。」
秦珣挑眉, 不置可否。他稍微收拾了一下桌子,將自己帶來的膳食妥善放好, 看她一眼:「快點,再不吃可就凉了。」
這一切教秦珩心驚不已,她有點摸不准皇兄的態度,她也是第一次看見皇兄做這種事。她默默走了過去。
都是尋常的早膳,她簡單用了一些,許是餓得狠了,她竟覺得那粥口感極好, 將整整一碗都給用盡了。
在這過程中, 皇兄一言不發, 她也儘量忽視皇兄的存在,讓自己看起來一切正常。
遞給她一方手帕, 秦珣輕聲道:「走吧, 這邊有人收拾。」
「……真, 去京城嗎?」秦珩臉上又浮現出擔憂、嬌怯來,秋水般的眸子裡也罩上了一層水霧。
秦珣不答, 指了指幂籬:「戴上。」
秦珩擦拭了眼泪,極爲乖順,拿過幂籬。她之前在京城時,偶爾見過女子出行戴幂籬,然而在這太平縣, 當地幷無此等習俗。但她不敢違逆皇兄,乖乖戴上。
輕紗垂落,遮蓋了她的面容。秦珣這才面色稍緩:「是要回京,但還不急在這一刻。你離開此地前,怎麽能不看一看當地百姓給你建的長生祠呢?是不是啊?皇妹。」
秦珩紅了臉:「皇兄不要取笑我。」然而她心裡却暗暗鬆了口氣。既是不急在這一刻,那就還有挽回的餘地。而且,她隱隱感覺到皇兄今日對她比之昨日和善了不少。
然而秦珣只扯了扯嘴角,竟伸手扯了她的衣袖,似要强硬地帶她離去。
秦珩略一思忖,反手捉住了他的袖子。
她這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教秦珣身形微微一僵。他黑眸沉了沉,心頭忽的浮起許多過往片段。冷哼一聲,他鬆了手,任她牽著。
兩人相偕到門外,門口白七等人早按照王爺的吩咐,準備了馬車。待見到王爺同一個女子一起出來,白七不由地瞪大了眼睛。這,這是誰?!更讓白七驚訝的是,那女子竟然還拉著王爺的袖子?
看王爺綉著雲紋的精緻袖口被扯得皺巴巴的,白七都有些心疼了。他很想看看這個女子究竟是何等風采,竟然如此大膽?可惜這姑娘竟戴著幂籬,他看不清其面容,只見其身形纖細,背影窈窕,他更加好奇了。
秦珩瞥了一眼馬車,當即轉向皇兄:「皇,王爺,咱們……」她話剛出口,旋即醒悟,她怎麽能喚他皇兄?!她聽說他如今成了晋王,那就叫他一聲王爺吧!
殊不知,這聲「王爺」教秦珣冷眸微眯,很好,這是連兄長都不打算認了。
他不想當著外面的人多說,只冷聲道:「上車。」
秦珩點一點頭,當即拎起裙裾,輕巧跳上馬車,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待皇兄也進了車厢,她才注意到他的神色似是有些不對。
於是,她怯怯地問:「皇兄,我方才做錯事惹你不高興了?」
秦珣掃了她一眼,爲她取掉礙事的幂籬,看她睫羽輕顫,神情不安,他黑眸沉了沉:「在外人面前,你不用叫我王爺。」
秦珩點頭,從善如流:「哦,那就不叫王爺。」她偏了頭:「那我,還叫你哥?」
當初他們還在宮裡時,偶爾偷溜出宮,她就是喚他三哥的。
秦珣目光沉沉,幷無應答。
秦珩神情無辜而軟糯,心裡却暗暗叫苦。感覺一別一年多,她是真不懂皇兄的心思了。
馬車緩緩行駛,她試著打破車厢裡的安靜,聲音又輕又軟:「我,還沒來得及恭喜皇兄封王。」
回應她的是一聲輕哼。秦珣盯著她,問:「你的聲音是怎麽回事?」
封王?她也封王了,她知道麽?
秦珩心頭一跳,心知這得好好回答,於是她半真半假道:「當日在宮裡時,唯恐給人聽出來,就一直捏著嗓子說話。現在不必裝了,自然也就正常了。」
她一面說著,眼角的餘光留神著皇兄的神色,看他面無表情,她心中略覺不安,不等他說話,她就苦澀一笑:「我小時候不懂事,大了一些的時候,曾經恨過自己爲什麽不是傻子。如果我是傻子,什麽都不懂,那該有多好。或者一開始死的就是我,那也好過現在……皇兄……我不敢告訴任何一個人。我姨母說,如果給人知道了,整個章華宮上下的人都會死的。皇兄,你知道嗎?我本來不信的,我也曾經想過直接向父皇說明情况……」
她輕輕抽泣一聲,泪盈於睫,怔怔地看著他:「皇兄還記不記得二皇姐和陸師傅?」
秦珣心念微動,第一個教他們武藝的陸師傅,他自然記得。陸師傅被賜死,雖然宮裡禁止議論此事,可他也聽過風聲,說陸師傅之死與暴斃的二皇姐有關。
當初二公主體弱多病,太醫診斷後,稱其體弱,需要多多活動。二公主頗得父皇寵愛,請求准許她跟著陸師傅習武。公主習武,周圍一群宮女嬤嬤太監跟著,一切都在人眼皮子底下……當時秦珣年紀還小,再後來就隱約聽說二皇姐拒婚,再後來就是陸師傅之死了。當時死的,還有好幾個太醫。二公主身邊的宮女被處理了不少,二公主的生母玉嬪沒多久也撒手離去……
秦珩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繼續抽泣道:「我不敢,皇兄,我怕我也會成爲皇家的污點而被處理掉……」
眼泪像斷了綫的珠子,一滴一滴往下掉,她像是在看著他,又像是什麽也沒看,眼神空蕩蕩的。
秦珣沉默地看著她,面無表情,然而五臟六腑都有種强烈的灼痛感。他攥緊了拳頭,一語不發。
「其實,我昨夜看見皇兄,我,我也很歡喜的。過去那麽多年,只有皇兄一個人是真心對我好。可,可越是這樣,我越不敢見你。」秦珩一面哭泣,一面拭泪,一口氣上不來,臉頰憋得通紅。
秦珣神情微微有些鬆動,他只挑了挑眉,伸手輕撫她的後背,口中却道:「是麽?」又好似絲毫不爲所動。
有他幫著順氣,秦珩身體確實舒服了不少,但是他的回應却教她心中忐忑。她聽到他不緊不慢地道:「希望你見了父皇時,也能這麽說。」
秦珩一楞,剛止住的眼泪瞬間又嘩的落了下來:「皇兄,我……」
她說了半天,他還是要送她去死麽?
大約是哭這一會兒沒了力氣,兼之昨夜又沒睡好,她此刻只覺得腦袋暈暈的,眼前的皇兄也由一個變成了兩個。她思緒有些混沌,恍恍惚惚,頗有些不知今時是何時的感覺。像是當年在景昌宮,又像是在回皇宮的馬車上。
她伸手去捉皇兄的衣袖,却拉住了他溫暖的手。
她笑了笑,輕聲嘀咕:「皇兄真好,我好想你啊……」
秦珣低頭看著她,目光專注。她今日的早膳的那碗甜甜的粥裡摻的有果子酒還有安神之物,果然最瞭解她的,還是他。她只堅持了一會兒,到底還是顯出了醉態。
這麽久了,酒量還是沒長。而且,她依然對他不設防。
看她眼睛閉上,腦袋一點一點,秦珣眸中越發幽暗難明。只是不知她方才那番話是不是酒後吐真言。
他坐直了身體,輕輕將她倚靠在馬車壁的腦袋放在他膝上。手一下一下地輕撫她的滿頭長髮。他緩緩闔上了眼,遮住目中複雜的情緒。
馬車飛快行駛,他能清楚地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手也能握住她的頭髮。她就這麽安安靜靜地枕在他膝上。他心裡滿當當的。
不得不承認,意外再見到她時,他胸中充斥著被欺騙的憤怒。可是,她哭也哭了,解釋也解釋了,他固然還惱她,可那份惱恨究竟是敵不過失而復得的喜悅。
她還活著,好生生地活著,還能叫他一聲「皇兄」……
跟她由死變生比起來,她由男變女又算得了什麽?他惱她無情,可也憐惜她的處境。他不知道,她從荊棘崖上往下跳時,究竟是什麽心情。
她是他護了多年的弟弟。雖然她讓他失望、憤怒,可她始終是那個在皇宮裡向他示好,會在危險時,想幫他擋刀的弟弟。
父皇是天子,喜怒難測,且這是欺君大罪,他肯定不會帶她回宮去見父皇。只是,她既然是天家血脉,那他就不能教她留在這小城當中,跟周成一處厮混。
他必須要帶她走,而且總有一日,他會給她該有的殊榮。
這個姿勢到底是不大舒服,秦珩暈暈乎乎睡了一個多時辰,再醒過來時,脖子有些僵硬。她動也不敢動,眼珠轉了轉,立時明白了自己現下的處境。
有一只手在輕輕撫摸她的頭髮,癢癢的,麻麻的。她悚然一驚,這馬車裡,除了她,只有皇兄一人。
皇兄在她睡著後,動作輕柔地摸她腦袋還幫她順發?
她好像還枕在皇兄腿上?!!!
秦珩腦袋還有點沉,但思緒轉了幾轉。皇兄能容許她這麽做,必然對她還有兄弟情意,而且這情意可能還不淺。她之前想的或許幷沒有錯。
她嚶嚀一聲。她發現原本放在她頭髮上的手頓住了,瞬間不見。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她的錯覺一般。
秦珩緩緩抬起了頭,用手摸了摸脖子。她視綫微轉,見皇兄手自然下垂。他合著眼,似是也睡著了。她眨眨眼,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
眼前的陰霾一下子消散,心情也輕快起來。
她佯作不知他也醒著,按了按發酸的脖頸,一點一點小心往旁邊移,小心翼翼又滿是尊崇地看著他。
秦珣輕咳一聲,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她直勾勾的雙眼。大約是看他醒來了,她臉上的慌亂一閃而過,衝他討好地笑了笑:「皇兄……」
秦珣肅了面容,也不理她,只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面,複又轉回來,看向秦珩:「戴上幂籬,快到了。」
「哦哦。」秦珩連連點頭,聽話照辦。
馬車到達河東時,已經將近晌午了。
賈四張正焦灼不安地等待著,晋王殿下一夜未歸,誰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啊?這裡已經栽了一個四殿下,若再有個皇子出事,這回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
白七等人和馬車將賈四張從焦灼中拽了出來。啊呀,真好,這肯定是三殿下回來了。他整了整衣衫,當即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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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
馬車停下,當先躍下來一個人,威儀有度,氣質清貴,自是晋王殿下。賈四張心頭一喜,待要施禮,却見晋王回身伸手。
賈四張楞了楞,車裡還有人?
他正想著,就見馬車裡伸出一只素白纖細的手來。那手搭在晋王手上,緊接著一個戴著幂籬的綠衣女子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他看見那女子就著晋王的手跳下馬車。他的心也跟著那一跳,咯噔了一下。
好一個陳聰!真是慣會拍馬溜須,連美人計這一招都使出來。賈四張悲憤而又痛心疾首:難怪晋王殿下一夜未歸。原來是因爲陳聰有美人相贈!晋王殿下到底是年紀輕,血氣方剛,沒能頂住美人計啊。
秦珩下了馬車,聲音輕柔:「多謝,哥哥。」——有外人在側,她自然不能喚他皇兄暴露身份,尤其是這賈四張,她還與其相處一個多月。
她雖然換作了女裝,又戴著幂籬,她還是不免有些擔心賈四張認出她。——畢竟有三皇兄的前車之鑒,她不敢大意。她不著痕迹地往皇兄身後躲,想避開賈四張的視綫。
秦珩有些不明白,三皇兄清早說要帶她去看河東百姓給她建的長生祠,怎麽先到官衙來了?
她的聲音清甜軟糯,賈四張離得近,聽得分明,又是一驚。
他果然沒猜錯,都叫起哥哥了?!兩人關係非比尋常啊。三殿下是皇子,他的妹妹肯定是遠在京城的公主。這個戴幂籬的女人,定然不會是高貴的公主。
此女好有手段。
秦珣掃了一眼賈四張:「勞煩賈大人備些膳食,午後再派一兩個人,本王想去看一看河東百姓給四弟建的長生祠。」
他說到後面只似笑非笑盯著秦珩。
秦珩紅了臉,一聲不吭。
「是,下官領命。」賈四張應道,他的心冰凉冰凉的。連說句話都要看著她啊。真有手段。他要不要也物色準備一名佳人,不能落於人後啊。
重回賈府,秦珩覺得彆扭極了,她心說,難道皇兄要她到這兒,就是爲了要她尷尬嗎?可她不好多問,异常乖順。
午間用膳時,只有她與皇兄兩人。桌上的菜肴多半是她舊日所喜。她心緒頗爲複雜。說皇兄不惱她吧,他在她面前喜怒不定,還口口聲聲說帶她回宮。可若說他惱了她吧,可他其他的表現也不是特別像。
方才馬車上的事情讓她猜測皇兄可能口硬心軟,但又不敢十分篤定。
秦珩有心想問問周成在哪裡,怎麽樣了,却一直猶豫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殷切地爲皇兄布菜,真心實意道:「這麽多我喜歡的菜,皇兄有心了。」
然而秦珣却神色淡淡:「什麽有心?你總不會覺得這是特意爲你準備的吧?」
秦珩訝然:「難道不是嗎?我,我還以爲……」她臉上失落的情緒一閃而過,默默低下了頭。
不知道爲什麽,皇兄越這樣,她竟然越篤定她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