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她的身影完完全全的被黑油油的櫃台給擋住了。所以她看不到外面的場景,只聽到小年糕很歡樂的聲音在道:“客官裡面請。樓下大堂還是樓上雅座?”
然後她就聽到了一個聲音,很沙啞,很低沉的聲音。
可那聲音就算是壓扁了揉圓了她還是能聽的出來是誰的聲音。
“二樓最裡邊的那個雅座。”
是廉暉。
顧湄捂著嘴,無聲的哭了。
然後她就聽到了腳步響。她悄悄的自櫃台後探著頭往外看。
小年糕正在領著他上樓。他身上依然是她給他買的那件墨綠色的長衫,只是,他瘦了。
顧湄可以很明顯的看的出來很瘦了。這段時間以來,他應該過的很不好的吧?
她幾乎便要張口喊出他的名字來。可是她緊緊的捂著嘴,連嗚咽聲都沒有透出來半聲。
小年糕下來的時候,顧湄依然是捂著嘴蹲在高大的櫃台後面無聲的哭著。
蹲下來,與她平視,看著她滿面的淚水,連一向最歡快的小年糕都忍不住歎了口氣:“顧湄姐,那個人,是上次跟你一起來的人吧?”
顧湄捂著嘴點了點頭。
她不敢放開捂著嘴的手。她怕她一放手,她就會忍不住的哭出聲來。
“顧湄姐,“小年糕又再歎了一口氣,”他比上次來的時候瘦多了,整個人看起來也是沒什麽精氣神的樣。還有,他這次要的雅間還是你們上次來的那個雅間。點的菜,還是和上次你們來的時候一模一樣。甚至連那兩碗冰鎮雪梨都是一樣的。可他什麽都沒有吃,只是看著那些菜發呆。還有,他讓我拿了兩雙碗筷,一雙是他自己的,一雙擺在他的旁邊,就是上次你坐的位置……“
“別說了。”顧湄低聲的打斷了他的話。
小年糕再說下去,她怕她會真的忍不住衝到樓上去找廉暉。
“顧湄姐,你就真的打算這麽一直躲下去?”
小年糕望著他,眼中有同情。
顧湄扶著櫃台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我先回房。如果有客人來,你招呼下。”
抓著隔斷大堂和後院的門簾,顧湄忽然停住了腳步。
小年糕望著她。
“將我昨晚熬的那個冰鎮酸梅湯,盛一碗給他吧。這個是開胃的,也許,他就能吃點飯下去了。”
她低低的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的逃開了這裡。
小年糕望著她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什麽。但還是聽了她的話,盛了一碗冰鎮酸梅湯送了上去。
廉暉還在望著那些飯菜發呆。他腦中還在想的是上次他和顧湄在這裡吃飯的情境。
那時候顧湄是心心念念的想要逃離他。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從這二樓的窗戶跳了下去。
但是那次,他好歹是很快的就找到了他。但是這次,他找了這麽長的時間,可還是沒有找到她。
紅搖,紅搖。他將頭埋入雙掌中,難道我真的再也找不到你了嗎?
小年糕推開門進來,托盤上是一碗冰鎮酸梅湯。
廉暉抬頭看著他,心中有疑惑,他好像並沒有點酸梅湯。
小年糕及時的開了口,他招牌似的笑容能讓所有的人都覺得是那麽的恰到好處:“客官,這是我們店自己熬製的冰鎮酸梅湯。我們掌櫃的說了,今日來用餐的人都免費的送一碗。來,您嘗嘗,滋味如何?”
廉暉慢慢的送了一杓子酸梅湯到口中。
酸甜滋味一入口,他渾身一震,急忙抬頭問他:“這酸梅湯是誰熬製的?”
小年糕裝傻裝的很真:“我們店的老趙呀。”
”老趙?”廉暉慢慢的重複了這兩個字。
小年糕索性放下了托盤跟他比劃了起來:“喏,老趙,這麽高。別看他才四十來歲,看著笨笨的,可做起菜和糕點來那可是厲害的很。還有啊,他特別的喜歡弄這些冰鎮酸梅湯和冰鎮梅子酒之類的。怎麽客官,是不是這酸梅湯的味道還合您的胃口?不然再給您來一碗?”
廉暉搖頭:“不用了。”
說完,他幾口喝完了碗中的酸梅湯,拉開門就走了出去。
小年糕也急忙的跟了出去,看著他下了樓梯,穿過大堂,然後消失在門口,一直憋著的那口氣才順了出來。
這個祖宗總算是走了。怎麽這個廉暉今日竟然對這個酸梅湯這麽感興趣起來了?難不成他就憑著這酸梅湯就知道顧湄姐在他們店裡不成?
可沒道理啊。這酸梅湯,明明也沒什麽特別的嘛。
小年糕很快的就沒有去想這些,因為他發現了一個讓他更憋氣的事。
那個祖宗哎,您這滿桌子的飯菜,您還沒結帳呐。
難怪跑的那麽快!
顧湄一直待到了晚上的時候才敢出來。
連晚飯她都沒出來吃。根本就沒有胃口。
等到人都散了,她這才走了出來,慢慢的走到白日廉暉坐過的那個雅間,低頭趴在桌子上低聲的哭著。
她覺得她最近實在是哭的有點多了。為什麽只要一想起廉暉她就會哭?
”廉暉,廉暉。”她低聲的一聲聲的叫著這個名字。
可再怎麽著,心裡還是痛的。痛的她都一抽一抽的,真恨不得拿著什麽東西狠狠的捶上去,那樣也許就不會那麽悶了。
她只哭的聲音都快喘不上氣了,可恍惚中還是聽到屋中有人歎息了一聲:“紅搖。”
她全身一震,可還是不敢回頭。
這是幻覺,這是幻覺。一定是自己太想他了而已。
但這不是幻覺。有胳膊從背後環住了她,緊緊的,勒的她都快緩不過氣來了。
”紅搖,我終於找到你了。”久違的聲音在她耳邊慢慢的響起。下一刻,有手捧著她的臉,迫使她抬起頭來,轉過去。
然後,有唇狠狠的覆了上來,廝磨啃咬,一點都不溫柔。
許久,他才停住了動作,但還是緊緊的抱著她,在她耳邊恨聲的問著:“為什麽要離開?為什麽要離開?”
顧湄只能哭:“我不離開能怎麽辦?眼睜睜的看著你爹將你打死嗎?廉暉,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你放手吧。”
“不,”廉暉收緊抱著她的雙臂,“我死都不會放手。”
“你不放手,他們真的會讓你死的。到時候我怎麽辦?我怎麽辦?”
廉暉不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說著:“跟我回去。”
“去哪裡?我們能去哪裡?”顧湄只差喊出來了,”莊秋容死了,他們都說是我殺的,現在哪裡都在通緝我,難道你不知道嗎?你要我跟你去哪裡?大牢裡嗎?然後就等著被定罪,然後再秋後問斬嗎?”
廉暉沒有回答。
但他還是慢慢的問了一句:“莊秋容,是你殺的嗎?”
他這句問話一出來,顧湄覺得自己的心都冷了。她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你覺得呢?”她也沒有直接回答,也慢慢的問了一句。
“那把匕首,是我送給你。”
“還有?”
“師父說,是他親眼看到你殺了莊秋容。而且,他自己還被你用蒙汗藥迷倒了。這個我確實在他旁邊也看到了剩余的蒙汗藥。”
“接下來是不是我有殺莊秋容的理由?”
廉暉澀然沒有答。
剛剛見到她的狂喜,現在瞬間被這個現實給硬生生的阻隔了。
“紅搖,紅搖。”他叫著她。可是很痛苦。
顧湄也很痛苦:“廉暉,你以為莊秋容是我殺的嗎?”
人證,物證,如同她自己所說,甚至連動機都有了,他沒法不相信。
人證是通元子,教他練武十幾年的師父。那個從來仙風道骨的師父,可那時候他在公堂上說的是,我管教的不好,才教出了這個孽徒。同門相殘,自此之後,紅搖不再是我華山弟子。凡我華山弟子見到她,人人可誅。
而師父以前是那麽的疼愛紅搖。可現在,他甚至私下的跟他說,紅搖她變了。她是不是恢復了以往的記憶?
以往的紅搖,驕縱跋扈,想置莊秋容於死地不是一次兩次的事。
這個,沒有誰會比他更清楚。那時候的紅搖,甚至當著他的面就敢把莊秋容往水裡推。
還有那個物證,那把匕首,是他親手送給她的。他絕不會認錯。
可在現場,那把精美的匕首上沾滿了鮮血,正放在莊秋容的身邊。
莊秋容死不瞑目。縱然她在他和紅搖婚事的中間出了那麽多的么蛾子,可那畢竟是他的師妹,是和他一起長大的人。他無法對莊秋容的死漠然不關心。
“紅搖。”他痛苦的抓著自己的頭髮。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帶著她回去,她勢必會被關進牢裡等著判決。他可以不顧父母的反對散盡家財保住她的命,可以後呢,父母肯定不會同意他們兩個在一起。
一邊是紅搖,一邊是父母,他該怎麽選?
可不帶她回去,如果她被華山之人找到,她未必有命活得下來。就算是被官府的人抓到,她是否也還能安然無恙?
“紅搖,紅搖。”他忽然緊緊的抱著她,然後瘋狂的吻著她。
可還是越來越無力的感覺。
他能怎麽做?他能怎麽做?他不能把一顆心挖出來分成兩半。
他不能真的不管他的父母。
“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廉暉死死的抱著顧湄,埋首在她的脖頸間不停的說著。
有滾燙的淚滑下,滴落在顧湄的脖頸間。
顧湄這時候反而沒有哭了。
該怎麽說她呢?她就是這麽個人。一個人的時候會哭的很傷心,可在別人面前她反而會裝的很堅強。
她輕輕的拍著廉暉的背,安慰著他:“放手吧,廉暉。你知道的,我們是沒辦法在一起的。”
可廉暉抱她抱的更緊了,簡直就要把她揉入自己的體內一般:“不。紅搖,我死都不會放手。”
顧湄微微的抬起頭,將眼中的酸澀給逼了回去。
“廉暉,你父母那關,你沒法過。通元子的那關,你也過不了。”
廉暉緊緊的抱著她,絲毫都沒有松手的意思。
”師父他,他已經將你逐出師門了。而且,他下令,自此之後,華山眾人見到你,都可以自行誅滅。”
顧湄對此事漠不關心。她本來就不是華山的弟子,對通元子唯一的感覺也只有惡心。
“廉暉,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可我這個人,從來就藏不住事,而且,我也怕通元子以後會給你找麻煩,所以,你還是知道比較好。”
她想推開廉暉,很鄭重其事的跟他說說這個事。可廉暉抱她抱的太緊了,她根本就不能將他推開分毫。
她歎了一口氣,只好認命的在他的懷中慢慢的說著:“以前的紅搖,我一點都不了解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其實,你,或者我,都可以當她已經死了。而現今的我,對外從來不說自己叫紅搖,我說我叫顧湄。廉暉,我也希望你以後這麽稱呼我。”
廉暉沒有做聲。對他而言,她是紅搖或者顧湄都無所謂。他愛的只是她這個人而已。那與她是誰,並無什麽關系。
“以前的事,我什麽都不知道。可是,那天晚上,通元子他跟我說,以前的紅搖,愛的人,是他。”
廉暉推開他,滿臉的不可置信:“師父他?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顧湄拍拍他的手:“我知道,這很難以置信。就是我自己,一開始也不信。可他確實就是這麽說的。而且,我可以坦白的告訴你,莊秋容不是我殺的。我是在她的臉上劃了兩刀,也頂多不過是將她毀容而已。至於通元子,我是用迷藥將他迷暈了,可然後我就走了。那把匕首,我扔在了那裡,我在想,也許,莊秋容,就是通元子殺的。”
廉暉一臉的震驚。
顧湄覺得她也可以理解。彗星撞地球,總得有個接受過程。
東方黑龍 https://power16888.com/
怕就怕的是,廉暉他沒辦法接受。
廉暉他果然沒辦法接受,一來他沒辦法接受紅搖和通元子之間的事,二來,他沒辦法接受是通元子殺了莊秋容。
“廉暉,所有的事我都跟你說清楚了。至於選擇相信我,還是選擇相信通元子,這是你自己該決定的事。”
選擇相信我,我願意跟著你離開。從此天涯海角,不離不棄。
但她很明顯的看到廉暉遲疑了。
他無法相信通元子竟然會是這樣的人。
十幾年的師徒情分,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一一浮現在眼前。
可眼前的人,眼前的這個人,他說過要與她共度一生,無論發生什麽,哪怕天下人都指責她,他都要選擇相信她的啊。
沒想到當日顧湄的一句戲語,到今日竟然真的成了真。
“紅搖,”他忽然又緊緊的將她抱入了懷中,“跟我走。無論你做了什麽,我都會跟你一起承擔。”
顧湄覺得她的一顆心就如同放入了速凍室,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的冷卻。
他終究還是不相信她。
顧湄推開了他。
“廉暉,你的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了不是嗎?”
廉暉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許久,他才又說了一句:“無論你做了什麽,我都會跟你一起承擔。”
顧湄笑了。一邊笑一邊流淚。可屋中黑暗,廉暉看不到她的眼淚,只能聽到她的笑聲。
”不需要。我顧湄做的任何事,從來都是我自己一個人來承擔。好了,廉暉,既然你已經做了選擇了,那麽,請你離開吧。”
“紅搖。”廉暉走過來,又想抱她。
但顧湄極快的後退,背抵著門。
“走吧。不要再來了。好好的過你的日子去吧。放心,我在這裡,過的很好。”
“紅搖。”廉暉固執的走了過來。
“你這樣不走,又有什麽意思呢?難道還想抓我回去坐大牢嗎?還是要與我一起私奔?如果都不能,你還是走吧。”
是的,這兩樣廉暉都不能。可他就是不想離開。他想一輩子就這麽緊緊的抱著她,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去想。
“紅搖,紅搖。”除了不停的叫她的名字,他現在還能做些什麽?
顧湄任由他抱著。不言也不語。
該說什麽呢?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結果顯而易見。
廉暉終於是松開了她。
他走了。從上次她跳下的那個窗戶走了。
以前她千方百計的想著要怎麽逃離開他,可現在,她再也不用去想這些了,不是嗎?
他走了,徹徹底底的走了,留下的一句對不起又有什麽意思呢。
顧湄躲在自己的房裡喝著酒。
她特地的搬了很多壇酒到她的房間裡來。
今晚她真的想喝醉啊。最好醉的不醒人事,然後就那麽睡了過去。睡個幾天幾夜,等到醒了過來時,滄海桑田,發現一切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她沒有用碗,直接對著酒壇子就喝。
淋下來的酒水灑了她一身。她笑出了聲。
她覺得她可以走過去的。失戀嘛,有什麽大不了的。姐還年輕著呢,有著大把的美男讓我去挑。
酒一壇一壇的在變少,可她為什麽就是不醉呢?
房門被拍開。她抬頭,看到容湛緩步走了進來。
她這會有些恍惚,完全沒有注意到此時容湛周身的氣壓有多麽的低。
非但沒有注意到,她反而是拎起了手中的酒壇子對他晃了晃,傻笑著:“要不要一起喝?”
話剛出口,又想起容湛對酒精過敏的事。她低頭,無奈的笑了一笑:“忘了你不能喝酒的啊。真可惜,不高興的時候想找個人陪我喝酒都找不到。”
但話剛落,就有手從她的手中奪去了酒壇子。
她詫異抬頭,就看到容湛正微仰著頭,將那剩下的半壇子酒都喝了下去。
然後他很乾脆利落的隨手一扔,清脆的一聲響,酒壇子就碎為了滿地的碎片。
顧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只是下意識的偏頭去看那只碎裂的酒壇子。
但立即就有微涼的手指狠狠的扣住了她的下巴。
她被迫的只能去看那手的主人。
容湛的脖頸現在都是紅的,耳朵也是紅的。
顧湄知道,那是酒精過敏的原因。
可是,他的臉,還是往日的那副模樣,一點變化都沒有。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酒精過敏,他全身發紅,怎麽偏偏就臉一點變化都沒有?
除非,除非……
顧湄哆哆嗦嗦的開了口:“你的臉,你的臉……“
然後她就聽到了容湛的聲音,冷冷的,就跟淬了冰渣子一樣,凍的她全身都在打寒顫。
”其實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容湛只是化名,慕容湛才是我的真名。那你現在對著我這張易容過的臉又這麽詫異做什麽?”
顧湄她完全的傻掉了。我是早就知道容湛只是你的化名,慕容湛才是真名不錯,可是我真心不知道你的這張臉也是假的啊哥。
但容湛根本就沒想等到她的回答,他又接著冷冷的說了一句:“想不想看我的真面目?”
顧湄她能說她不想嗎?她現在的感覺是,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一個潘多拉盒子。而他的那張假的面皮,就是這個盒子的封印。
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一旦這張面皮被揭開,也許,裡面被封印的魔鬼就會跑出來。
可她無法阻止。容湛已經直接伸手拉下了他的那張假面皮。他真實的容顏瞬間完全的暴露在她面前。
顧湄瞬間覺得,魔鬼已經出來了,再也回不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