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來人灰衣白襪,仙風道骨,正是通元子無疑。
他緩緩的走進了廳中,廉堡主走近相迎。
顧湄一時都有些聽不清他二人之間的寒暄之語。她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快給弄混了。
她曾問過通元子,趙無極是不是她的親生父親。他的回答是,是。
而她也基本可以確定,趙無極初上思過崖見到她的那夜,而後下崖找的也是通元子,再由通元子告知他,紅搖是他的女兒。
可現在,現在通元子竟然來到這廉家堡,當著眾人之面說她是慕容玄的女兒?
孰真,孰假?
這一刻,顧湄忽然覺得自己就是個大傻逼。她覺得她完完全全的被通元子給牽著鼻子走了。
手中忽然一緊,她低頭,見廉暉望著她的目光中有擔憂。
“紅搖,別怕。有我在,會沒事的。”他輕聲的安慰著。
顧湄苦笑。她可不認為,今日她會沒事。仇人之女,縱然是今日她能活著走出這廉家堡,可後面呢?
莊秋容會放過她?通元子到底又是怎麽回事?再者她忽然想到那時初下山之時,有十名黑衣女子前來劫道。而要劫的對象,正是她。
“廉暉,”她輕歎,“看來這輩子,你我終究是無緣了。”
莊秋容贏了。她徹徹底底的贏了。而且贏的還是那麽的漂亮。
經過這次事件,廉暉可能會娶這天下間的任何一個女人,但斷斷不會是她顧湄。
廉暉雙眸忽然收緊,握著她的手力氣大的足以將她捏碎。
“不會的,紅搖,不會的。我說過,我只要你。其他的任何女人,我都不要。”
顧湄忽然很想哭。她也很想這樣簡簡單單,快快樂樂的跟廉暉過一輩子。
廉暉所做的一切努力,她都看在眼裡。原本是最厭煩做生意的人,可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刀劍而去握著毛筆;原本是對著陌生人都懶得多說幾句的人,可還是要和各個掌櫃的出去跟人寒暄。
可再疲累,回來之後從來不會在她的面前吐露半句。他告訴她的只有,安安心心做我的妻子就可。其他的,我來處理。
但總是事與願違。
她微微的仰起頭,眨眨眼睛,將眼中的淚水給逼了回去。然後慢慢的,但很用力的掙脫了廉暉的手,慢慢的走到了通元子的面前。
“師父。”她垂手而立。語聲平靜。
通元子轉過身來看著她。那雙她第一次看到就覺得是悲天憫人的眼神現在仍然是如此。
“紅搖,”他輕歎。卻沒有再說話。
而廉暉已經是衝了過來,語氣難得的激動:“師父,你不是說過,紅搖是個孤兒。那她又怎麽可能會是慕容玄的女兒?”
通元子看著他,眼神無悲無喜。而後他又轉過身對著廉堡主,歎息道:“十七年前,慕容玄率眾逼婚。為保我華山百年基業,師父不得不將卓瑤師妹送出。此事武林轟動,亦為我華山奇恥大辱。自此,師父受辱輕生,無極師弟憤而下山,華山四分五裂。這些,想必廉堡主也是知曉的吧?”
廉堡主點頭,憤恨的罵了一句:“慕容玄這個畜生。所做之事,哪一件都夠他千刀萬剮的。”
通元子繼續歎息,語聲悲憫:“華山眾人自此不再下山,晝夜苦練武功,為的也不過是有朝一日能一洗當日之辱。然十四年後,某日深夜,卓瑤師妹忽然渾身是傷的回到了華山。而她的身邊,還帶著一個三歲的孩子。”
不用說,這個孩子肯定就是紅搖了。
“師妹對我言道,玄離教中忽發內變,想來慕容玄九死一生,已無生還的可能。而她拚盡所有帶著這孩子逃了出來。只希望我看在往昔的同門之誼上,能收留這個孩子,將她撫養成人。”
“那她,她果真就是慕容玄的女兒?”廉堡主握緊了拳頭。盯著顧湄的眼光似乎就要冒出火來,恨不得現在就將她燒為灰燼。
而廉暉,他的臉上已經是灰白一片。
通元子點點頭:“這個孩子,就是紅搖。當日,我也甚是為難。若論其父親,我華山眾人恨不能食其肉,飲其血,方消心頭之恨。而她的母親,她的母親,唉,當年我師妹,亦是被迫。說來,我華山眾人都欠了她的。萬般為難之下,我終究還是答應了師妹,將這孩子收留,教養成人。但終其一生都不會告知她的父母是誰,只會說她是個孤兒。而我師妹亦同意了,遂於當日而終。”
“師父,”顧湄忽然抬頭,靜靜的望著他,問了一句,“當日你既然答應過我娘,終生都不會告知我的父母是誰,怎麽今日,你怎麽又說了出來?這豈非出爾反爾?”
媽蛋。什麽叫做道貌岸然,什麽叫做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顧湄覺得她今天算是見識了。
他媽的你就裝吧。在別人面前裝的一代宗師,其實撕開你那層面皮,裡面是些什麽東西,只有你自己知道。
通元子的聲音依舊無悲無喜,無起無伏。似乎他立於高處,看這天下蒼生分分合合,但那些在他的眼中,不過過眼雲煙而已。
“紅搖,”他輕聲的說著,“你可是在怨我?”
顧湄冷笑。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多說什麽了。
通元子接著道:“即便你再怨我,可今日,我也不得不說出來了。十一年前,廉堡主的弟弟為慕容玄所殺,此事江湖中人亦眾知。而現如今,你要和暉兒成親,我想,廉堡主是有權利知道你的身世真相的。”
顧湄都想鼓掌叫好了。
只是她依然猜測不透這通元子葫蘆裡賣的是什麽藥。
“師父,”她笑著看向他,“這天下間,知道我身世的人,只怕就只有你一個人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誰是我爹娘,那是你說了算。
通元子眼珠子小幅度的動了一動,墨灰色的眼眸中還是沒有明顯的情緒變化。
“紅搖這是不信為師的話麽?”
她能嗤之以鼻嗎?你叫我怎麽信?不過一個多月前,你跟我說,我的父親是趙無極。而現在,你跟我說,我的父親是慕容玄。那下一刻,你會不會跟我說,其實你通元子才是我的父親?
通元子又轉向廉堡主:“廉堡主是否也不信在下的話?”
廉堡主聽完他剛剛的那番話之後,已經一直在盯著顧湄看了。如果眼睛能飛刀子的話,顧湄覺得,她這會應該是遍身都插滿了刀子吧。
“大師武林泰鬥,一言九鼎,廉某又怎麽會不信。只是大師,你既然也知道我的弟弟是慕容玄所殺,雖然現如今慕容玄已死,但父債女償,天經地義。這紅搖,恕廉某無禮,容不得她再活著走出我廉家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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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湄冷笑。有本事找慕容玄報仇啊。這過去的十一年中,我就不信你沒有機會找慕容玄報仇。不過就是打不過人家,等到人家死了,倒來找我的麻煩。
典型的欺軟怕硬。
廉堡主望著顧湄的目光帶了憤恨。顧湄嗤笑,不為什麽,就是忽然想起了動物世界裡被惹怒的公牛而已。
廉暉一個箭步擋在顧湄面前:“父親,當年之事,與紅搖無關。”
廉堡主聞言,直接一個大耳刮子扇了過來。
廉暉沒有躲。俊臉上很快就浮現出五條很明顯的指痕。
“逆子。”廉堡主氣得渾身直抖,指著廉暉的手指都在顫著。
“老爺。”廉夫人忙搶上前來。而莊秋容也是急忙靠了過來。
顧湄覺得,眼前的這一切,在她的眼中就是一幕鬧劇啊。如果不是還有廉暉在,她早就想辦法閃人了。
這他媽的都叫些什麽事啊。
但廉暉沒有後退。他重又緊緊的握著顧湄的手,站在那裡,坦然的面對著廉堡主的怒火。
顧湄真是想哭啊。
“廉暉,”她輕聲的在他的耳旁說著,“沒用的。放手吧。”
廉暉忽然回頭,望著她,堅定的說著:“不。我永遠都不會放手。”
顧湄的眼淚終歸還是落了下來。
“廉堡主,”通元子清清冷冷的聲音忽然響起,“紅搖的身世我雖對你言明,但當年我也答應過師妹,這輩子,定保她的孩子性命無虞。”
他的這話既然放了出來,廉堡主一時半會想來是不敢動顧湄的了。
通元子的實力,他也得掂量掂量。
“但我弟弟的仇,我不能不報。”
“據我所知,慕容玄尚有一子,名曰慕容湛,正是現任玄離教教主。這些年雖玄離教隱於江湖,無人得知其行蹤。但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有玄離教教眾在河南一帶出現。或許,廉堡主為令弟報仇之期不遠矣。”
廉堡主自然是不願意放任顧湄離開。他看著顧湄都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雙拳更是握的越來越緊。
末了,他終於是轉過了身,大手一揮:“也罷。大師既然如此說,廉某不得不從。她你就帶走吧。只是,她終生都不得踏入我廉家堡一步。”
顧湄不願意跟著通元子離開。他丫的到底安了什麽心顧湄不知道,但總歸不會是什麽好心。
而且,一入了他手,誰知道她的下場會是什麽?
通元子走了過來,對顧湄伸出了手:“紅搖,隨我回華山吧。我答應過你娘,這輩子都會好好照顧你的。”
他看著她的目光中看來真的是長輩對晚輩的那種慈愛和無可奈何。
顧湄後退兩步。
此次回華山,估計她終生都沒有機會再下山來。
可她不知道該怎麽辦。現在說什麽都是白搭,有通元子先前的那句話在,即便她不是慕容玄的女兒,那在他人的眼中也已經坐實了這個事實。
若是論武力值,她也自認絕對比不過通元子。
她無話可說,甚至無路可逃,唯有乖乖聽話。
但廉暉忽然攔在了她面前:“師父,紅搖不能跟你走。”
通元子的手並沒有收回。他看著大弟子廉暉的眼中沒有任何情緒:“為何?”
“因為,她是我的妻子。除了我身邊,她哪裡都不會去。”
通元子沒有說話。片刻,他才收回伸出的那只手,望向廉堡主:“廉堡主?”
他什麽都沒有問,但廉堡主已經是衝到了廉暉面前,當面又是一耳光扇了過來。
啪的一聲響,廉暉依然沒有躲閃。
“廉暉,廉暉。”顧湄緊握著他的手,但卻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廉暉回望向她,兩邊臉頰上都是鮮紅的五指手印。
但他還是努力的笑了出來,輕聲的安慰著她:“有我在。別怕。”
顧湄流著淚不停的點頭。淚眼模糊的看著他,抖著唇問著:“痛不痛?”
廉暉笑了一笑:“不痛。”
然後他忽然提高了聲音,喝道:“阿綠。”
一直躲在門外聽著屋內動靜的阿綠哆哆嗦嗦的站了出來:“少,少爺。”
“帶少夫人回房。”
輕推了顧湄一把,他在她耳邊低聲的說著:“好好的在房間裡待著,哪裡也別去。其他的事情,交給我來解決。”
顧湄只能不停嗚咽著點頭,但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她呆坐在屋中桌旁,望著桌上跳動的燭火出神。
阿綠已經被她打發去前廳打探消息。但為什麽這麽長時間都過去了,她還沒有回來?”
廉暉,廉暉。她緊緊的摳著桌子邊沿,心內不安。一邊是恨不能殺了她的父親,一邊是不知道安了什麽心思的師父,這兩個,哪一個都不好對付。
她不知道廉堡主會將廉暉怎麽樣。但依照廉暉的性子,他必然不會退後一步。
“紅搖姑娘,紅搖姑娘。”
阿綠忽然一把推開了房門,氣喘籲籲的叫著她。
廉暉扶著桌子立即站了起來,聲音聽起來都有些發抖:“怎樣?”
“紅瑤姑娘快去,老爺正在祖祠對少爺動用家法呢。”
家,家法?顧湄不知道這廉家的家法會是什麽,但看著阿綠的樣子,似乎,似乎很是可怕。
“什,什麽家法?”
阿綠站穩了身子,著急的用手指比劃著:“這麽粗的牛皮鞭子,還是浸過水的。少爺跪在那裡,動都不動的。老爺,老爺最少都已經抽了三五十鞭了。”
顧湄轉身就跑。阿綠在身後急忙追上了她:“紅搖姑娘,祠堂在那邊,那邊。”
顧湄腦子裡亂成一遭。但還記得回過頭來對她說著:“你快去通知廉夫人,叫她過來。快去,快去。”
阿綠趕忙的答應了一聲,轉過身就跑了。
顧湄定了定神,抓著路旁的一個家丁,逼著他就將她帶到了廉家祠堂。
還未進屋,她就聽到廉堡主憤怒的聲音和一聲聲的皮鞭響。
“逆子。對著我廉家的祖宗,還有你二叔的牌位,你倒是還說得出來堅持要娶仇人之女為妻嗎?你倒是說啊,說啊。”
皮鞭聲一聲聲的響在顧湄的心頭。然後她聽到廉暉沉悶的聲音:“父親,上輩之間的仇恨,與紅搖無關。她是我認定的妻子,我答應過她,這輩子都會對她不離不棄。我說出的話,我就一定要做到。”
廉堡主只氣得渾身發抖,揮出去的鞭子力量更重了。
“逆子。你忘了你二叔當年是如何死的?我廉家有你這樣的子孫,當真是丟了我廉家的臉。既如此,我倒不如索性打死了你算了。”
顧湄站在門口,看著後背已然血肉模糊的廉暉,只覺得全身發軟,幾乎就要滑到了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