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首輔身死
周元正落馬的最直接原因是今科的會試。
科舉是選拔人才的途徑,哪個皇帝都是極其的重視的,容不得半點出錯。只是今科會試,最後放榜之時,卻被有心人發現,錄取的近三百名貢士中竟有約三分之一的人是曾受過周元正恩惠的門下弟子或是與他手中黨羽有關之人。
眾人譁然!於是這事勢必是要查下去的。
查到後來,就發現今科會試的題目一早就遭了洩露了。而始作俑者正是周元正,還有司禮監掌印太監孫安。
內閣有票擬的權利,司禮監有批紅的權利,而當今皇帝懶散,所以朝政一直都被周元正和孫安把持著。但是現下,這頭懶散了多年的獅子似乎有睡醒過來的跡象。
皇帝當即就將周元正和孫安都下了詔獄,同時責令刑部和錦衣衛徹查周元正和孫安的所有罪行。
正所謂是牆倒眾人推,於是一時關於周元正貪墨、縱子行兇、遍植黨羽、把持朝政等等眾多罪名的章折雪片似的呈了上去。
最後皇帝大為震怒,下旨將周元正在朝中剩餘的一眾黨羽殺的殺,下獄的下獄,革職的革職,幾乎是血雨腥風似的清洗了一遍朝堂。
隨後他又下了一道旨意,羅列了周元正的十宗罪,賜了一杯毒酒和三尺白綾。
而徐仲宣現下則是奉了旨意,帶著兩名小太監,前往詔獄。
詔獄刑罰的殘酷是眾人皆知的,滿朝文武無不談詔獄而色變。
徐仲宣帶著兩名小太監剛踏入詔獄的時候,正好碰到了獄卒抬了三四具屍體從門洞裡拖了出去。
縱然是這屍體身上已然是被蓋上了草席,但偶有手腳垂落在外面,還是可以看到滿是青紫血痂,並無一塊好皮。更有甚者,可以看到血肉裡面外翻的森森白骨。
兩個小太監只嚇得一顆心咚咚的狂跳個不住,面色雪白,端著朱漆描金托盤的一雙手都在發抖。
他們偷眼去看走在他們面前的徐仲宣,卻見他面色如常,並無一絲變化。
徐侍郎尚且只是個文弱的文人啊。可是他行走於這滿是瘴戾之氣的詔獄之中,眼中看到的是殘肢斷臂,血肉模糊,耳中聽到的是蘸了辣椒水的皮鞭子抽在血肉之上的劈啪之聲,不絕於耳的哀鳴之聲,可他竟然能面色不改!
兩個小太監無聲的垂下了頭,努力的斂下了心中和面上的恐懼,跟在徐仲宣的面前,一路向著詔獄深處走了過去。
周元正此時正盤膝坐在潮濕的稻草上,隔著粗粗的木柵欄,望著徐仲宣越走越近。
此時他一頭花白的頭髮蓬散著,枯黃的面上憔悴著,手上的皺紋枯起如經年的老薑,精心留著的小指頭的兩三寸長的指甲也早就折斷了,看起來實在是要多淒慘就有多淒慘。
但反觀徐仲宣,緋色的官服,錦帶皂靴,神態閒雅,清雋的面貌皎皎若東山月。
守候在一旁的獄卒早就是掇了一把圈椅放在外面,躬身請著徐仲宣坐了。
徐仲宣便落了坐,隔著木柵欄與周元正對視著。
周元正縱然是此刻再是狼狽不堪,可脊背依然是挺得直直的,望著徐仲宣的目光中也全是絲毫不掩飾的森冷之意。
徐仲宣揮手示意讓跟隨在他身後的兩個小太監退後至一旁等候,然後自己則是姿態閒適的坐在圈椅中,一手搭在了圈椅中,一手則是慢慢的撫著膝上緋色官袍的皺褶處。
自周元正落馬之後,內閣首輔的位置由次輔吳開濟接任了,而徐仲宣則是以吏部左侍郎的身份入了內閣,為群輔之一。
以二十六歲的年齡入內閣,縱然只是群輔之一,但也已足夠朝野譁然的了。
於是周元正便語帶譏誚的說著:「徐侍郎最近很是春風得意啊。」
「還好。」徐仲宣笑的淡雅,「不過比起入內閣,我更高興的是看到周大人現下這般,唔,狼狽不堪的模樣。」
縱然是因著連日受刑的緣故,周元正的面上是半絲血色也無的,可是這會聽著徐仲宣這樣調侃的話語,周元正的面上還是迅速的躥了幾絲憤怒的紅暈上來。
「徐仲宣,你不要太猖狂。」他飽含陰冷的聲音如毒蛇一般,緩緩的吐出了猩紅冰冷的信子,「有我周元正現下下詔獄的日子,來日未必就沒有你徐仲宣下詔獄的日子。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今科會試之事,固然是我洩露了考題,但你就沒有在其中作梗?這些年中,你從一個區區的翰林院修撰爬到了現如今吏部左侍郎,內閣群輔之一的位子,你的手上難道就乾淨了?」
這些日子他在詔獄裡面將前因後果想了一遍,已經是想明白了。徐仲宣先時藉著自己在吏部中的便利職務,不動聲色的,慢慢的將他的黨羽或貶謫,或革職了約半數,導致他到後來深感手中無人可用,所以勢必只能在這次會試中提拔一些親信之人上台。
徐仲宣定然是一早就猜測到他會在今科會試中做手腳的。又或者說,徐仲宣壓根就是一早就做好了這個套子,只等著他來鑽。
「不乾淨。」徐仲宣聞言笑著搖了搖頭,又慢慢的說道,「可是現下是你周大人在牢獄裡面,我在牢獄外面,我自然是有資本在你面前猖狂的,所以我為什麼要忍著不猖狂呢?」
「你……」周元正只被他這番話給說的氣結,伸手顫巍巍的指著他,卻是氣的說不出來什麼話的。
徐仲宣與他對視著。面上雖然是有著笑容,但那笑容看著卻是有些發冷。
「我早說過,奪妻之仇,不共戴天。若是你不打簡妍的主意,我還能讓你在內閣首輔的位置上多待個幾年,只是現下,你自己作死,我也就只能成全了你。」
周元正頹喪的放下了手。
現下他真的是什麼都沒有了。
周宅裡全都被抄了,那些他半生積攢的金銀,現下全都充了國庫不說,還成了讓他踏上黃泉路的由頭之一。他的兒子,背了幾條人命在身上,早就是被處死了。而他其他的家眷,都要麼是被流放,要麼就是被發配教坊司……
完了,全都完了。
「徐仲宣,你……」
他咬牙切齒的憤怒開口,欲待要詛咒徐仲宣一二,但已是被徐仲宣給打斷了。
「周元正,」徐仲宣的聲音冷冷的,裹著一層毫不掩飾的冰渣子,迅捷無比的朝著周元正而來,「我今日來這裡的原由,想必你心中是很清楚的吧。」
說罷,微揚著頭,示意著周元正看向另外一邊。
那裡正有兩名小太監垂首屏息靜氣的站立著。他們手上皆是捧了一只朱漆描金的托盤。
一只托盤裡面放的是白瓷酒壺和酒盅,一只托盤裡面放的則是折疊的好好的,潔白光滑的三尺白綾。
「這酒水裡摻的是上好的斷腸草,周大人喝了下去之後,約莫是一刻鐘左右,會有噁心嘔吐的症狀出現,兩刻鐘左右則會有腹痛、眩暈等症狀。但也不會立時就死,而是慢慢的腹痛不止,似是有冰冷的刀劍在你的腹中一直不停的在攪動著,直至最後腸穿肚爛,口吐黑血而亡。這其中所受的苦楚,自然是不大舒服的。至於這三尺白綾,周大人別瞧著這白綾柔軟,但你放心,這白綾可是柔韌著呢。你將脖子掛了上去之後,絕對會緊緊的勒住你的脖子,讓你的呼吸一絲絲的困竭。這時你越掙扎,呼吸就越困難,終至於什麼都吸不進去,然後周大人你就只能張了嘴,一雙眼珠子暴突了出來,直至最後撒手人寰,無聲無息的掛在房梁上了。」
徐仲宣背倚在椅背上,伸了右手,一面食指指尖慢慢的點著手側的榆木扶手,一面不疾不徐的對周元正描述著他的死狀。
周元正原是不怕死的。或者說,對於進了詔獄的人而言,死亡都是一種解脫。所以在方才看到徐仲宣帶著端了毒酒和白綾的兩名小太監過來的時候,他心中甚至是有一種真的要解脫了的感覺。
可是現下,他聽著徐仲宣用著這樣冷靜的聲音慢慢的描述著他喝下了毒酒,或是用白綾上吊至死的慘狀死狀,他卻忽然開始覺得害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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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一種無可言說的恐懼,自內心深處忽然發瘋似的湧到了四肢百骸,讓他全身都在發抖,背上迅速的躥了一層冷汗起來。
他不想死!他還想好好的活著!
可是這時徐仲宣又用著他那不高不低的冷靜聲音在慢慢的問著他:「那麼,周大人,你是想選擇哪一種死法呢?斷腸草?抑或是白綾?」
周元正的喉結艱難的上下滾動著。
他覺得心慌口乾,他覺得全身都在冒著汗,他覺得胸腔裡的一顆心只恐懼的在狂跳不止。
徐仲宣一面伸手慢慢的撥弄著自己左手腕上戴著的伽南手串,一面欣賞著周元正現下面上雙眼發直的恐懼神情。
這種對於死亡的恐懼,往往比死亡本身更讓人覺得害怕。
如果可以,這種死亡的恐懼感他想讓周元正多多的『享受』片刻。
可是身後的小太監湊了上前來,低低的問著他:「徐侍郎,是否能讓周元正上路了?小的們待會還要回去皇上覆命呢。」
徐仲宣幾乎是有些戀戀不捨的收回了望著周元正面上恐懼神情的目光。
「周大人,」徐仲宣的聲音裡帶了笑意,「你想好了究竟是要選哪一個死法了嗎?」
周元正的喉頭似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給緊緊的扼住了一般,只聽得到渾濁的呵呵的聲音,卻聽不到他到底是在說什麼。
於是徐仲宣便道:「既如此,那下官便擅自做主,替周大人選一種死法吧。」
說罷,他目光望向端著毒酒的小太監,微微的側了側頭,示意他進去餵周元正喝。
小太監領命,忙小心翼翼的倒了一盅酒,雙手捧著就站到了周元正的面前。
一般若是有骨氣的官員,這會也不用別人催促的,自己端了酒杯一飲而盡也就是了。但是周元正顯然已是被徐仲宣方才描述的那番話給嚇破了膽,所以他望著小太監手上端著的酒盅裡面泛著慘白的酒水,非但是沒有伸手過來接,反倒是身子往後一直倒退著。
徐仲宣見狀就笑道;「看來周大人是狠不下這個心來的。既如此,也罷,看在周大人你好歹也曾是我恩師的份上,學生就來幫你這一把。」
說罷,他示意兩個小太監鑽進了牢獄裡面,一邊一個按住了周元正的肩膀。而他自己則是一手拿了這酒盅,一手拎了裝著毒酒的酒壺,也矮身進了牢獄裡面。
他纖塵不染似的白色靴底沉穩的踏在烏黑的地上,緋色的官袍下擺緩緩的劃過牢獄裡面潮濕的稻草上。
這樣的一段路,他的步伐走的沉穩堅定,可是落在周元正的眼中,卻是瞳孔急劇的收縮著。
周元正想掙扎,但是按著他兩邊肩膀的小太監伸手一左一右的掰開了的嘴巴,饒是他如何的掙扎那也是掙脫不掉的。
於是他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徐仲宣眉目含笑的將這一盅毒酒全都灌進了他的喉嚨裡。又怕分量不夠似的,徐仲宣後來又連續的給他灌了兩盅毒酒下去。
最後徐仲宣當著他的面,慢慢的鬆開手,讓手裡的酒盅和酒壺全都掉落到了地上去。
冷硬粗糙的地面,酒盅和酒壺掉下去的瞬間就只聽得哐當一聲脆響,碎瓷片四濺。
周元正待要開口大罵,待要開口詛咒他,但是徐仲宣卻是明瞭他心意一般,吩咐著兩名小太監反剪了他雙手用繩子困了起來,又用稻草塞滿了他的嘴巴。這樣任憑是他有什麼話都是罵不出來的了,也就唯有憤怒的嗚嗚個不住。
而徐仲宣這時已是走至牢獄外面的那張圈椅裡面坐了,兩名小太監也垂手跟了出來,遠遠的至一旁垂手等候著。
斷腸草的毒性並沒有那麼快的就發作。所以徐仲宣一面坐在椅中望著周元正的時候,一面就同他說著話。
「周大人可還記得梅娘?」徐仲宣笑吟吟的將右胳膊倚在了扶手上,微微的傾身向前,笑道,「下官前些日子讓人去查了查梅娘的事,倒是查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周大人要不要聽聽?」
「下官聽說,梅娘當年其實是有自己的意中人的。只不過她的意中人卻並不是周大人你,而是她一位青梅竹馬的表兄。當年你與梅娘在寺廟中偶遇,梅娘不過是瞧著你這人落魄的有趣,所以便同身旁的丫鬟調笑了幾句。只不過這樣的笑容落在周大人你的眼中,卻是以為她對你有意。便是後來,那些詩詞唱和,書信往來,其實都不是梅娘,而只是梅娘的庶妹和姨娘用銀子買通了梅娘身邊的人,假借梅娘的名義與你私相通信罷了。而她們的目的,就是想藉著這件事將梅娘這個礙眼的嫡女除去。」
望著周元正眼中的震驚和不可置信,徐仲宣便又慢慢的將這話題說下去:「後來的事你也曉得了,梅娘的父親知道了這件事,只以為著是梅娘與你私相授受,便遣了人來捉拿你,又罰了梅娘跪了三天三夜的祠堂。你沒有骨氣的一個人逃掉了,梅娘卻因著此事死了,只是她臨死的時候尚且都不明白這其中的原由。不過我猜測著她死的時候心中一定是恨著你的,因著若不是你那時曲解了她為何而笑,只怕她現下還會好好的活在這世上,與她青梅竹馬的表兄喜結連理,兒女繞膝。」
「所以你看,」徐仲宣的身子往後靠著椅背,雙手一攤,面上有惋惜的表情,「你心中所謂的與你情深似海的梅娘,你這一輩子所謂的對梅娘不忘情的執念,其實都不過是你自己憑空想像出來的而已。真相其實是,梅娘壓根就記不得你長什麼模樣,甚至是從頭至尾都不曉得你叫什麼名字。你對於她而言,只不過是一個路人罷了,而且還是一個落魄不堪的路人。甚至是因著你,梅娘才會那樣早早的就香消玉殞。所以對於梅娘而言,只怕若是有來生,她真是恨不能啖你肉喝你血的。」
這樣的話聽在周元正的耳中,比方才徐仲宣描述他的死狀更讓他覺得絕望。
他想衝過來撕打徐仲宣,但是腳上戴著沉重的鐐銬,一雙手又被反剪在背後用繩子緊緊的捆住了。他想破口大罵徐仲宣,詛咒他不得好死,即便是死後也要入十八層地獄,可是嘴巴卻是被稻草給塞滿了,什麼話都罵不出來。
他也就唯有雙目充血似的紅,口中一直在呵呵的大叫著,同時身子一路向著徐仲宣的方向滾了過來。
自始至終,徐仲宣只是冷眼瞧著這一幕。
他面上沒有了方才一直畫上去般的優雅笑意,一雙眸中只有著徹骨的冰冷肅殺之意。
「周元正,早在你當日在醉月樓中逼迫簡妍欲自盡的時候,你就該想到今日你的這個下場。奪妻之仇,不共戴天,我勢必要讓你從這世間消失。至於梅娘的事,那是你自己做的孽,怨不著我。我不過是將當年的實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你罷了。所以你好生的準備著,黃泉路上,陰司殿中,想一想梅娘會如何在十殿閻君面前控訴你的罪行吧。」
周元正終於慢慢的不動了。臨死之時,他圓睜著一雙眼,惡毒不甘的望著徐仲宣。
徐仲宣卻是不為所動。
即便是死,他也要周元正死不瞑目。
隨後他吩咐著獄卒過來驗一驗,看看周元正是否真的氣絕身亡了。
待獄卒驗過了之後,垂手稟報著說犯人已是氣絕身亡之後,徐仲宣便雙手扶著圈椅的扶手,起身站了起來。
他沒有再看周元正一眼,只是徑直的轉過身,帶著兩名小太監出了詔獄。
詔獄外面日光溶溶,和風習習,紫燕繞梁,正是一年春光爛漫之時。
徐仲宣雙手攏在袖中,站在和煦的春日陽光中,抬頭望著頭頂湛藍的天空。
屬於周元正的內閣時代終於結束了,而屬於他的內閣時代即將慢慢的來臨。
不過在那之前,他得先將簡妍娶回了家,放在身旁,日日的能見著她才是。
想到這裡,他面上終於浮現了一絲愉悅的笑意。
隨即他便抬腳離開了這裡,闊步奔著前面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