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蘭花(上)
“奴婢想起來了……”如意忽然叫道,“四爺一去世,老爺便派人來清點遺物,現在想來,一定是在找這把鳳鳴劍!”又補充道,“那盜賊一定也是為了這把劍……”
“老爺?”雲初一驚,“……他也來翻過露院?”
“怎么會?”如煙也驚詫地盯著如意,“四爺走了,還有四奶奶在,老爺畢竟是個公公啊……”
“當時您就是因為這兒,一氣之下,才去落雁湖躲避……” 如意一呲鼻子,忿忿地抱怨道:“都是四奶奶以前太大度了,您早像現在這樣,她們也不敢這么欺負了!”
雲初穩了穩情緒,平靜地看著如意:“你從頭說說,怎么回事?”
“……四爺剛一咽氣,因為前兒剛摔得那把蘭花紋錫胎漆壺,大奶奶遣人來翻了一遍,什么也沒找到,太太不死心,又親自帶人重新翻檢了一遍。把您的嫁妝都看了個遍,怕是連老鼠洞都數過了,一天連著翻檢了兩遍,也該夠了,誰知老爺跟著又派了人來,您一怒之下,就帶牡丹去落雁湖躲了起來……”
“簡直欺人太甚!四奶奶總是他們用八臺大轎抬回來的……”
如意話沒說完,如煙已氣的臉色鐵青,一掌拍在案上,瞧見如意遞過的眼神,聲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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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如煙如意的意外,雲初沒發怒,反自嘲地笑笑:
“這么珍稀的一把寶劍不見了,老爺怎么會死心!”又轉向如意:“你沒打聽下,那日珠兒打水進來看到這個暗廚,都跟誰說了?”
“……徐芳!”如意一激靈,隨即神色一黯“徐芳初來乍到,她能認識幾個人?”見雲初看她,又解釋道:“那日依您的囑咐,奴婢晚上就去找了珠兒,她和徐芳說了暗廚的事兒……”
“徐芳?”如煙一驚,“她以前和奴婢很好,奴婢去問問……”
“別去了”見如煙抬腳就往外走,雲初叫住她,“你這么去,像是興師問罪,她是不會告訴你的……”
身子一滯,如煙想想也是,她和徐芳以前很要好,但自從徐芳被安排到后院,明顯地疏遠她,倒是和喜蘭走得特別近。想道這兒,如煙突然轉過身,看著如意道:
“那天珠兒打這兒出去,就被喜蘭叫了去,她沒跟喜蘭說?”
如意搖搖頭:“我問過,珠兒知道四奶奶防著喜蘭、喜菊,什么也沒跟她說……”
如煙點點頭,沉默下來。
喜蘭!
雲初心一動,她想起了第一次去後院,就是喜蘭給喜菊打眼色阻止她進藥園,蘭花紋錫胎漆壺第一次出現,今天的調虎離山,喜蘭似乎都是主角,如果真是徐芳不慎將壁櫥的事兒告訴她……
徐芳為人過于精明,功利心太強,自己讓如意把她調去后院,難說她不會不遺余力地巴結喜蘭、喜菊!
神秘的藥園,奪命的漆壺,突至的盜賊……把一條條孤立的線索連接起來,雲初發現,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每次都有喜蘭參與,不知這是不是巧合?
她的背景不用猜,是太太的人,也可以說是董國公的人,藥園是董國公的,那把鳳鳴劍也是他送給四爺的,四爺死了,他一定是志在必得,難道三番兩次想害她的人是董國公!?
念頭一閃,雲初隨即搖搖頭:
不說今天的盜賊是個女子,再怎么著,董國公也不會害自己的親兒子!
真是撲朔迷離。
摸不著頭緒,雲初索性吩咐如意:“……記得讓珠兒去問問,這事兒徐芳都跟誰說了……”
如意點頭應是,雲初又問:“……除了那些幕僚,府里哪個院還有會武功的女人?”
如意想了想:“……各處的護院大都會些功夫,可他們都是男人,奴婢還真沒聽說府里有會武功的女人。”又皺眉道:“難道是府外的人……”
“府里守備森嚴,大白日的,外人怎能輕易進來?”如煙搖搖頭道,“如意姐姐也才進府不久,你不知道也是有的……”
雲初也點點頭,屋里一時沉寂下來,珠兒敲門進來回道:“……二奶奶請四奶奶去闕院。”
“剛送了一塊澄泥硯,今兒就來請,準沒好事!”原本就心情不好,如意皺眉道:“四奶奶別去……”
雲初就笑了笑。
人家都登堂入室了,她也該去各院走走了。
……
不同于她的露院,因為董愛命里缺水,在院當中修了個假山池,晁雪的闕院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古典式大院,正中一個用盆栽堆擺起的花圃,竟一色是不同花期、不同品種的蘭花,什么春蘭、夏蘭、秋蘭、寒蘭、墨蘭等品種繁多,儼然一個蘭花的盛會,幾株蘭花已含苞待放,彌漫著一股淡雅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南方的竹子隨處可見,闕院的西南角稀稀疏疏地種著一片竹子,竹間安放一對漢白玉石凳,配著一個梅花形小石桌,確是一個乘涼的好地方。
沒由來的,看著這簡簡單單的布置,雲初忽然想起害死董愛的那把蘭花紋錫胎漆壺上鐫著的那首小詩:
竹爐細煮,蘭花清香,一夕清淡,幾回小坐。
這意境,怎會恁地相合,難道董愛生前暗戀的人是……
“……妹妹來了,快進屋去,別在風口里站著……”雲初正失神間,晁雪已帶人迎了出來,熱情地拉著她的手,連稱呼也從四奶奶升格到了妹妹,“……您別看這天兒挺暖,風還硬著呢,妹妹仔細受了寒氣……”
驟然間升溫的熱情,讓雲初很不習慣,尤其她剛聯想起董愛生前暗戀著一個有夫之婦,雲初沒由來對這突來的熱情生出一絲反感,不著痕跡地抽出手,她看了晁雪一眼,點頭應了聲,剛要隨她進屋,身子一滯,又轉眼看向晁雪。
淡淡的脂粉掩不住一雙微紅的眼,晁雪像是剛剛哭過。
好端端的,她哭什么?
她叫自己來,闕院發生了什么事兒?
心下詫異,面上卻不帶出來,恍如沒事般,雲初淡淡笑道:
“我失憶後,一直沒來過這里,原來二嫂這么喜歡蘭花……我竟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妹妹真是什么都不記得了”聽了這話,晁雪神色一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哪是我,是二爺喜歡,他常說,芷蘭生于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改節,他尤其喜歡這蘭花品性高潔,清香獨特,索性這院里都種了蘭……”
又指著身邊的三個大丫鬟,“……蘭香,墨香、寒香,您看看,連這四個大丫鬟都是用蘭花起的名,還有一個惠香,一早和迎冬去了三姑娘那里,二爺分別取墨蘭、寒蘭、蕙蘭之香……”
“還說呢,四奶奶您是忘了” 晁雪說完,蘭香在一邊笑道:“……三奶奶剛過門時,因為奴婢幾人的名字,還爭了好一頓呢。”
又不是銀子,一個丫鬟的名字有什么好爭的?
聽了這話,雲初好奇地看向晁雪。
第七十九章 蘭花(下)
“這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晁雪笑道,“那時三奶奶剛過門,兩個陪嫁丫鬟就叫蕙蘭、寒蘭,聽說我院里有惠香、寒香,便說這幾個丫頭重了名,鬧著讓我給改,妹妹您想啊,這名字要是我起的也就罷了,都是二爺起的,我怎好擅自改動,偏她又不敢說給二爺聽,只每日念叨我,暗地里對這兩個丫頭使勁……”
晁雪說完,蘭香就抱怨道:
“就是,一個奴才的名字,重了就重了,有什么好忌諱,就是真忌諱,她是后過門的,也是他們改才對,這不擺明了是借著由頭欺負我們奶奶。”
晁雪捶了蘭香一下,笑罵道:“就你牙尖嘴利,仔細被三奶奶聽到,又生是非。”
“沁院離這兒遠著呢,她耳朵哪有那么長?”蘭香一吐舌頭,退到一邊。
“三奶奶屋里好像沒有叫蕙蘭、墨蘭的”如煙嘻嘻笑道:“……難不成最后她認了輸?”
“是太太看她鬧的太不像話,才把蕙蘭和墨蘭的改成了聞香、聽香……”晁雪笑道:“后來她覺的很好,索性將屋里另兩個大丫鬟也改成了梅香、翠香,還說梅花是四君子之首,沁園的香一定要壓過闕院,這就是我們府里
“八香”的由來……”
“可不是她屋里的香最多,鶯鶯燕燕的一堆,” 墨香咯咯笑道, “……隨便壓哪個院也夠!”
眾人嘩的一聲哄笑起來,止了笑,雲初來到一株文心蘭前,蘭花大都二至三枚葉子,這卻是一株罕見的一葉蘭,引起了她濃厚的興趣,伸手輕撫那枚劍一樣的葉子,凝眉沉思起來,晁雪見狀問道:
“看到這花兒,妹妹可曾想起了什么?”
雲初不解地扭過頭:“……這花怎么了?”
“見妹妹看著出神,我還以為您想起什么了呢,妹妹是不記得了,這株文心蘭原是四爺的……”晁雪解釋道,“文心蘭隨處可見,但它奇在不僅葉只有一片,花色竟也是罕見的白中帶紫,全不是我們常見的黃、紅兩色……更奇的是,尋常蘭花大都十幾朵,甚者上百朵,這花卻只有一個花莖,一朵花,真應了那‘孤芳自賞’四個字……”轉臉笑看著雲初,“……妹妹您說奇不奇。”
“真的?”雲初驚訝地俯身細看,“……這花什么時候開?”
“妹妹失憶了,這性情卻是一點沒變……”見她滿臉新奇,晁雪就笑道,“……七、八月份開,妹妹當初聽說了這花,也是這樣好奇,特意趕著花期過來看,我記得您初次見了這花,驚奇之余,還感慨地說,這蘭一葉一莖一花,潔白無暇,好似那忠貞不渝的愛情……”又掃了一圈花圃,“這滿園的蘭花中,也屬它最為珍稀了,二爺曾說它是萬金不換的……”
忠貞不渝的愛情?
雲初心一顫,她想起了文心蘭的花語
“隱藏的愛”,不正似董愛生前那段執迷的情,一心一意地愛著一個人,默默地看著她成婚、生子,默默地為她死去,無怨無悔……
這么有寓意的一盆花,董愛為何送給晁雪,難道……
雲初扭頭看向晁雪,她身穿淡藍色蘭花織錦長裙,外罩鵝黃色散花云錦夾卦,削肩細腰,眉山遠黛,這么柔柔巧巧的一個女子,難道會身懷絕世武功?
見她滿眼的疑惑,晁雪笑道:
“這花得寓意好,您又喜歡,按說四爺應該留著送您才對,可他知道二爺喜歡蘭花,竟送了這來,還說什么君子之交潔如蘭,我見你喜歡,就和二爺商量給送回去,雖然不舍,二爺卻也同意了,不巧大嫂也喜歡,別看這花只有一朵,可花期卻長,近兩個月光景,大嫂每日忙完了,睡不著覺也要過來瞧上一眼,見她如此,我倒不好送走了……”
“……我只是好奇,也沒那么喜歡。”雲初微微一笑,目光落到西南角那片竹林上,“……二嫂的院兒布置的這么清雅,讓我想起一首小詩……”說著,便低吟起來,“……竹爐細煮,蘭花清香,一夕清淡,幾回小坐”
吟完,雲初目不轉睛地看著晁雪的眼睛,那如水的眼中無一絲驚慌、警覺,相反,卻生出一絲疑惑,皺皺眉:“……這詩好熟,我恍惚聽誰吟過”又看看蘭香,“是誰做的來著?”
“二奶奶忘了,這首詩是四爺生前用的一把壺上鐫著的,那把壺叫蘭花紋錫胎漆壺,因為很奇特,府里人都知道……”蘭香就在一邊提醒道,“奴婢記得那壺另一面雕琢的就是一珠淡黃色的文心蘭……”
“不是”晁雪搖搖頭“我恍惚記得是誰作的……”
“……一定是您記錯了”墨香咯咯笑道,“奴婢也記得清清楚楚,這詩是那把壺上的。”又轉向雲初,“……四奶奶您說,對吧?”
見眾人看向她,雲初搖搖頭:
“我也不記的了,只是看著這院里的蘭、竹,忽然就想起來了……”
“您失憶了,不記得出處也是有的……”見雲初皺眉,墨香忙又補充道,“四奶奶才華橫溢,觸景生情,自然信口拈來”話鋒一轉,又看向晁雪,“……但奴婢不僅親眼看過,還不止一次聽柳兒念叨過,自然記得真切……”
見雲初裝糊涂,如煙心一動,看向晁雪的眼神一亮。
再笨的賊,作案這么久了,刮破的衣服也早換了,還會穿到現在讓你抓?見如煙盯著晁雪的裙子看個沒完,雲初就拽了她一下,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一齊看向晁雪,卻見她笑道:
“瞧我這記性,這眼么前兒的事兒,就是想不起來,墨香說的這樣肯定,那這詩可能就是那把什么壺上的。”又過來拉雲初,“……外面風大,聊了半天,妹妹快進屋去。”
出乎雲初意外,晁雪沒帶她去客廳,拉著她兩人一起穿過回廊,竟來到晁雪的臥房。
記憶中她和晁雪還沒這么熟悉!
掃了圈布置的溫馨典雅的臥室,雲初心下詫異,卻笑吟吟地和晁雪一起落坐。
就有小丫鬟送上茶水,端著水晶蘭花紋托盤立在地當中,蘭香上前先端了杯來到雲初近前:“……四奶奶喝茶。”
見她接過去,又轉身取過另一杯茶,來到晁雪面前,正要說話,就見如煙手指微微一動,蘭香只覺膝蓋一軟,人猛地向前跌去,一杯滾茶脫手飛了出去,直奔晁雪胸前……
“二奶奶,小心……”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眾人皆嚇的斂住了呼吸,張著大眼看向晁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