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如斯,萬籟無聲,平靜的湖面上映着迷濛的彎月,清涼的薄霧繚繞在四周,着實填了些寒色。
只見一件厚實的斗篷披在了貞兒的身上,隨之伴來常姑姑憂心的勸慰:“娘娘,夜裏風大,您還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貞兒無動於衷的斜靠在湖心亭的軟椅上,眼裏如死水一般沒有任何的交集,臉上更無一絲表情,神色呆滯癡愣的好似個活死人似的。
一旁的芷鳶偷偷摸着眼中的淚水,聲音哽咽着:“這都七八天了,娘娘怎麼還是這副摸樣,不哭不笑,不言不語的,該不會這身上的邪氣還沒有清乾淨吧”
“休得胡說”常姑姑低聲呵斥道:“別人胡說八道也就算了,怎麼連你也這般胡言亂語的,你跟着娘娘這麼久了,娘娘中沒中邪,你心裏還不清楚初嗎”
芷鳶訕訕的閉上了嘴,知曉自己有些多言,她眼含着傷心的淚水:“我是看着娘娘這般摸樣心裏着急而已。”她低聲抽泣着:“打從法會那日娘娘滿身是血的被擡回後,太后就禁閉了鳳鸞宮,不但不請太醫來給娘娘瞧病,連皇上都不準進入鳳鸞宮,若是娘娘再如此下去,只怕”芷鳶最後泣不成聲的止住了話。
常姑姑悠悠的長嘆一聲,她看向木訥的貞兒,心中爲這可憐的女子而惆悵着,在這深宮六院裏,活着必是萬般荊棘之險,沒有人能毫髮無損的走過這條艱險之路,流血留疤必是每走一步而留下的深刻教訓,而往往那些衝出荊棘站在最頂端的人,亦都是滿身的創傷與累累結痂。
她雖不知道貞兒還要在荊棘的路上要徘徊多久,但今時這喪子之痛已經狠狠的打擊到貞兒的內心深處。
常姑姑萬般沒想過這皇宮中的人性竟能泯滅的如此冷酷,周太后明知自己傷害的是一條無辜的皇家血脈,但她卻依舊堂而皇之的胡說着貞兒體內陰靈得以出竅,必須禁閉十日才方可而出,並且殘忍的不請太醫來給貞兒看病,好似讓貞兒自生自滅一般。
常姑姑眼中蒙上了一層薄霧,她收回悵然,並輕聲囑咐着芷鳶:“你去歇着吧,今日我來照看娘娘”
“可是姑姑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這樣”
“我已經沒事了。”常姑姑關切的打斷了芷鳶的顧慮:“你也好些天沒休息了,今晚你就好好睡一覺吧,這裏有我照看就可以了”
見常姑姑這般堅持,芷鳶揉了揉酸累的眼睛:“那就有勞姑姑好生看住了娘娘,若是有什麼不妥,就立刻叫醒我”她的確有幾日沒敢休息的盯着貞兒,就怕她一時想不開而做傻事。
“好,你就放心的去睡吧”
直到芷鳶走出湖心亭,常姑姑才蹲坐在貞兒身邊,她拉了拉貞兒身上要掉下的斗篷,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貞兒輕語道:“奴婢知曉娘娘內心深處的悲切與痛苦,也能體會那本該孕育在腹中的小生命就這樣被人殘忍的掏空,從此再也感受不到那份孕育生命的氣息。”她輕嘆一聲接着道:“而這喪子之痛卻是所有身爲人母最徹骨的悲痛。”常姑姑說的極爲悲痛,好似有感而發一般,讓呆愣的貞兒微微的動容了一下。
常姑姑仿若未覺的繼續惆悵道:“在這深宮裏,孩子永遠是女人們可望而不可即的珍寶,有些人爲了自己的地位和利益,只當孩子是晉升工具,但有些人,卻真真切切的歡喜上天給予的恩賜,她們心心念唸的只想守着那份孕育在身體裏的小生命,守着那個來之不易的溫暖。”常姑姑惘然一哼道:“但這些人終將忘記了這後宮中是個嗜人血肉的地獄,自古以來有多少未出生的亡靈慘死在後宮中,又有多少人爲此痛不欲生,至此一蹶不振而陰鬱終身的。”
貞兒眼含波動的靜靜聽着,似是有些反應的動了下手指。
常姑姑的神色裏透出一抹切齒的痛心,但稍縱即逝般就換成了恬靜,她不自覺的捂着自己的小腹,語氣極爲淡薄道:“有些時候,沒了就是沒了,何必因爲失去而沉寂在痛苦之中,就全當老天跟自己開了個玩笑,註定終生與這小生命無緣罷了。”常姑姑暗暗垂眼,滄桑的老態更顯她的憔悴。
貞兒終於有反應的看向常姑姑,然而榮姑姑卻並未因貞兒的反應而有所驚奇,反而卻異常平靜看向貞兒,她扶了扶小腹道:“曾經在這裏,也孕育着一個渺小的生命,這個上天給予的恩賜讓那時的我是又驚又喜,我甚至開始癡傻的幻想那渺小生命的降生,但一切的美夢在宸妃娘娘賜予的紅花面前都戛然而止。”她好似講着別人的故事似的,甚爲平和安逸:“而在那一
刻我才徹底清醒過來,我肚中的孩子是所有後宮女人眼中的沙粒,註定我這卑賤的身子是不能生出這來之不易的恩賜。”
貞兒尤爲震驚的蹙了下眉心,她從沒想過在常姑姑的身上竟發生過這樣事情。
常姑姑倒不以爲然的接着道:“皇上一夜的臨幸,帶給我的卻是這般痛不欲生的經歷,然而在這皇宮裏沒有人會同情我這個毫無身份的婢女,甚至連皇上都不曾記得臨幸過我這個宮女。”說完,她只譏諷的哼笑一聲。
瞧着常姑姑滿不在乎的自嘲,貞兒忽覺一陣心酸涌上心頭,她未說一句話,但常姑姑卻瞭然的握住了她的手:“一切傷痛終會留下一道深刻的疤痕,但它提醒自己的是要更清醒的活在這個後宮中,否則下一個死掉的絕不是肚中的孩子,而是自己的卿卿性命。”
此時的貞兒終於明白常姑姑的那份冷漠從何而來,想必她這一生都在用漠然來掩蓋內心的創痛。
然而貞兒何嘗不懂得這簡單的道理,只是那腹中空落落的感覺總會讓她心如刀絞般悲慟,她無法接受失去孩子的事實,只因她曾經渴望過,幻想過,甚至憧憬過。
失去對貞兒來說是終身的噩夢,且每每噩夢醒來她只長嘆此生命運的坎坷,但這次的失去卻讓她逃避的不想醒來,她只想沉浸在噩夢中,直至折磨到自己體無完膚爲止。
“娘娘以爲這般折磨着自己心裏就會好受了嗎,別忘了,這裏是後宮,從來就不會有逃避一說,這樣只會讓冷眼看戲的人暗暗諷笑而已。”
常姑姑一語擊中了貞兒心中所想,她眼含淚水地看向常姑姑,多天未語的聲音嘶啞的怖人,她只能悲切的吐出一句話來:“孩子是無辜的”
見貞兒這般撕人心肺,常姑姑也悵然心痛道:“這裏無辜的生命豈止只有孩子,娘娘何嘗又不是無辜的。”她擦拭着貞兒臉上的淚水:“請恕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就算這孩子順利的生下來,也未必會保住這孩子在這險惡的皇宮中能平安成長,娘娘就全當是這孩子福氣吧”
貞兒終於壓抑不住內心的悲鳴,她哀嚎泣聲的淚如雨下,無助的像個失去珍寶的孩子似的,多少夜裏她都不敢入睡,恐怕自己會夢見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向她哭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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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悲傷如摧枯拉般撕人心肺,她用落雨的淚水來吊念那逝去的小生命,嘶啞的哭聲在這寂靜的夜裏盡顯悲慼。她這輩子與之無緣的人與情實在太多太多了,但有誰能告訴她,上天爲何要這般無情的折磨着她呢。
常姑姑默默的流出了一行清淚,她抱住那個泣聲無助的人,彷如親人一般的拍着這個孱弱的女子,只想給予她最真摯的親情與安慰。
這一夜,貞兒把全部的哀鳴與委屈都釋放在這個暗夜裏,只希望這初秋的夜風能颳走她心裏陰霾的哀痛。
些許是哭累了,些許是心累了,貞兒終於在常姑姑的安慰中平靜的睡下了,那一晚,她睡得極爲安穩,沒有噩夢也沒有哭泣的嬰兒聲,有的只是放下。
翌日清晨。
當芷鳶端着起清水進入寢宮時,她滿眼驚奇的看着早已梳妝整潔的貞兒,她小聲喚道:“娘娘”
只見貞兒擡眼看向了芷鳶,雖然眼前的貞兒還一臉的病態淡容,但眼裏的神色較於之前的簡直神采了許多,着實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生氣多了,完全沒了前幾日裏的頹然與癡愣。
“你這小妮子可是又偷懶了,竟起得這麼晚,也不怕娘娘餓壞了肚子”常姑姑半是開玩笑的嗔怪道。
芷鳶還是不可思議的再次確認着:“娘娘,您沒事了嗎”
貞兒扯出一個淡笑並輕聲細語道:“我若是再不喫早膳可就真的有事了。”
當芷鳶聽見貞兒真切的回答她的話後,她激動的喜極而泣道:“娘娘這些時日可是嚇壞了奴婢,還以爲”她頓住不吉利的話後接着道:“只要娘娘沒事就好,奴婢這就去給娘娘準備早膳去。”
芷鳶擦掉臉上的淚水,眼裏只剩下開心的喜色,她輕步小跑的奔出寢宮。
看着一臉開心跑出去的芷鳶,貞兒的心裏頓時溫情滿滿,她只感謝上天還沒有無情的讓她一無所有,至少在她錐心痛苦之時身邊還有兩個真心關懷她的人,對於這份溫情,她除了欣慰更多的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