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乾清宮寢宮內。
貞兒依靠在舒服的貴妃椅上,身上披了一件奢華的披風,這是朱見深在臨走時親自給她披上的,怕她在這樣的陰雨天裏着了涼氣。
貞兒呆呆的望着窗外綿綿的細雨,正無邊無際的雨珠打落在玉蘭樹上,而玉蘭樹上的玉蘭花早已被前一夜的狂風暴雨摧殘了一地,已無任何的瑩白了。
“貞兒姑姑”隨着芷鳶的一聲輕喚,她端着一個食盒走到貞兒身邊,並把食盒裏精緻的糕點擺滿了整個小几上:“姑姑你看,這可是皇上特意讓人御膳房做出的點心,連形狀都是按着玉蘭花的樣子做出來的,皇上說,姑姑看了一定會喜歡的。”說完,一臉俏笑的把一塊核桃玉蘭酥遞到了貞兒面前。
然而,貞兒的臉上無波無瀾,依舊呆呆愣愣的,像失了靈魂一般,沒有任何反應。
芷鳶收住俏笑,心裏暗暗的難過,她瞧着貞兒,低低的哀嘆了一聲。
打從楣櫻死到現在已是十天了,這十天裏,貞兒就從未說過一句話,眼睛裏連一點生機也沒有,甚至連路都不會走了,每天都是朱見深在出宮前把貞兒抱到貴妃椅上,若是天氣晴好他就抱着她到御園中賞花,朱見深想盡辦法討貞兒的開心,但都是徒勞,貞兒就如一個活死人一樣,沒有一絲反應。
芷鳶吸了吸發酸的鼻子,把手中的點心放回瓷盤中:“瞧我這記性,拿了點心忘了拿果茶了,芷鳶這就去給姑姑拿些熱果茶來。”說着,走出了寢宮。
見芷鳶走了,貞兒有了些許的反應,她微微坐起身,把身上的披風放到了貴妃椅上,站起身後一步一步穩穩的走到寢宮外,隨手拿起立在牆角的油紙傘走進了朦朦細雨中。
走在細雨中的皇宮裏,寂寥中總是徒留着黯然的縹緲,模糊的讓人看不清這高聳宏麗的城牆是否被這雨水打溼的流着殷紅,似鮮血一般刺眼。
貞兒的雙腳被地上淺淺的雨水浸溼邊角,但她卻全然不覺,臉上依舊無任何的波瀾,身上清涼淡薄的氣息,隱隱地透着寒意。
這些時日,她不言不語的就是等着今天的到來,過了今日,所有的債就都會兩清了。
即便這十天裏,乾清宮內一片的風平浪靜,但她卻知道皇宮內外早已是驚濤駭浪,無不引起層層的軒然大波。
聽說,朱見深拿着利劍衝到坤寧宮,亦是憤怒的斬劍刺向吳語嫣,只因吳語嫣躲得及時,利劍只劃傷了她的臉頰。
聽說,朱見深利斬皇后引起兩宮太后親駕坤寧宮去阻止皇上的衝動。
聽說,朱見深在兩宮太后的威嚴逼迫下無奈的饒了吳語嫣的命,但他放言必須廢了吳語嫣的皇后之位,否則他就從此不理朝政,而兩宮太后見皇上這般堅持,也只有忍痛默認了朱見深的抉擇。
聽說,吳語嫣在周太后的寢宮外直直跪了兩日,以求得她唯一的姨媽能幫助自己,但直到她昏倒了,周太后也未曾見她一眼。
聽說,周太后要宣見自己,但卻被朱見深銅牆鐵壁的保護在乾清宮中,無人敢近身,否則就是株連九族的死罪。
聽說,朱見深廢后的旨意一頒佈,引起了朝野大臣們騷動不安,尤其是以吳丞相爲首的朝野衆臣更是上書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然而,朱見深全然不理會任何人的勸阻,直至把廢后的聖旨傳到了吳語嫣的寢宮中。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后吳氏兇悍難馴,不守禮法,私自用刑,不堪六宮之首,即日起廢吳氏皇后之位,貶爲庶人,從此移居前西宮,終身不得踏出宮門半步。”
前西宮,說白了就是皇宮中最爲寂寥的冷宮。
還聽說,吳語嫣接完旨意後就昏死在坤寧宮中,而周太后念她可憐,允她五日後移居前西宮。
而今日,就是吳語嫣移居前西宮的日子。
貞兒站定在坤寧宮的宮門外,她擡頭看了看宮匾,想到楣櫻就是在這座宮殿中被活活打死,貞兒的心驟然收緊。
她挺了挺背脊,昂着微涼的臉頰,穩穩地踏進了坤寧宮中。
坤寧宮寂靜不已,經過雨水洗禮的宮殿變得不再奢華與鋒利,而大殿內未見一人,好似這裏是個空置的宮殿。
“滾出去,你這個該死的奴婢
,本宮是皇后,不是什麼吳小主,滾”吳語嫣的呵斥聲從偏殿傳出,隨即是她劇烈的咳嗽聲。
只見貼身宮女香月,一臉委屈的從偏廳跑了出來,在看到貞兒時,忙驚慌的下跪行禮:“姑姑安福”
自廢后的消息傳遍皇宮各個角落後,人們無不暗暗驚歎萬貞兒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更是不敢恭維一分一毫,否則他們的下場一定會比廢后吳氏還要慘烈。
貞兒冷漠的越過香月,直至走進了偏殿裏。
有些昏暗的偏廳內凌亂不堪,地上灑滿了好些零零散散的宮用物件,想來這些東西都成了吳語嫣發火的犧牲品。
貞兒擡眼尋着吳語嫣的身影,只見她佝僂着身子躺在貴妃椅上,不時微微的輕咳着。
單看她的背影,就已經頹廢不堪了,完全不是那個盛氣凌人,傲然冷血的驚豔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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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兒向前靠近了一步,些許是踩到零散的東西,讓躺在貴妃椅上的吳語嫣憤怒的回過身吼道:“本宮不是讓你滾了嗎,怎麼”當她定眼看清眼前的人時,憤怒的眼神轉即深深的怒恨。
“怎麼是你,你來這裏幹什麼”吳語嫣極爲的不悅,甚至因爲憤怒的喘息讓她不適的咳嗽了起來。
貞兒看着眼前的吳語嫣,已是妝容慘淡,蒼白蕭條,並且她的左臉上多了一道醒目的傷疤。
貞兒的心裏多少還是有些顫然,彷彿一夜之間,上天就把吳語嫣引以爲傲的美貌,毫不吝嗇的奪了回去,這個曾經豔冠京城的第一美人,此刻哪還有一分的容貌。
想起那時她孤傲的站在衆多秀女之中,無不彰顯着她的資本與不削。
貞兒頓然只覺眼前的吳語嫣蒼涼的讓人有些同情。
其實她還那麼年輕,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小女孩,可爲什麼她眼裏的狠毒把她明媚的心性遮蓋的乾乾淨淨。
吳語嫣看向了貞兒,冷然一笑道:“怎麼你是來看我的下場是如何的悲慘嗎我就是再悲慘也比你們這些卑微的螻蟻要高貴的多,你們天生骨子裏就透着低賤的血液,尤其是你”吳語嫣的眼裏佈滿了憎惡的神色,手直直的指向貞兒:“也不知道你用了什麼下賤的巫術迷得皇上是神魂顛倒,不然皇上怎麼會迷戀你這個老女人。”
貞兒一語不發地看着吳語嫣的撒潑與憤恨,她知道,即便自己解釋什麼都是沒用的,因爲在吳語嫣的眼裏,她永遠只是個卑微且下作的老宮女。
吳語嫣突然譏誚的嗤之以鼻道:“萬貞兒,你不用在心裏得意的嘲笑我,總有一天,你一定還會卑微的跪在我面前,就算皇上再喜歡你,你的身份永遠只是個下賤的奴婢,註定這輩子任人踩踏,死無葬身之地。”她忽然哼笑了兩聲:“到那時你就可以到陰間和你的楣櫻,繼續做好姐妹吧”
聽到吳語嫣說到楣櫻,貞兒的心驟然一痛,眉角微微蹙了起來。
瞧見貞兒痛苦的表情後,吳語嫣突然愉悅的大笑着,像得了失心瘋一樣的開心,她死死地盯着貞兒的臉:“你知道嗎,看到你這個痛苦的表情,我一點也不後悔打死你那個好姐妹,要怪就怪她跟你一樣,有着讓我噁心討厭的下賤之氣。”
“啪~~~~”
一個狠戾的巴掌聲,響亮的迴盪在偏殿裏,甚至還有隱隱的回聲。
貞兒顫抖的握着打得有些發麻疼痛的手,她把眼裏的淚狠狠的咽回了肚子裏,眼眸裏不再有任何的卑微,而是滿滿的冷冽如鋒利的匕首一般:“就算我再卑微下賤,也還知道什麼是人性,活的也像個人一樣有感情,而你,這輩子註定是個冷血的畜生,甚至連畜生都不如。”
些許是十天沒說話的原因,貞兒的聲音裏除了嘶啞,更多的是陰梟,着實讓人不寒而慄。
吳語嫣猝然一驚,只因她被萬貞兒的反抗嚇着了。
貞兒黑澄靜明的眸子裏閃着陰寒之氣:“我卑微的活着,是因爲我想安安穩穩的在這皇宮裏生存,我從沒癡心妄想過任何的榮華富貴,因爲我知道那些東西只會泯滅人性,我更沒妄想過從皇上那裏得到任何的尊貴地位,我於皇上永遠是君與婢,絕不可能有任何的逾越關係。”她緊緊的盯着吳語嫣:“我知道你憎恨我,所以我已經用卑微屈服來表明我的態度,我甚至願意把命都給你,但你卻殘忍的要了楣櫻的命。”說到這,貞兒的眼裏有盈盈的淚,她閉上眼把淚咽回了肚子裏,只因她不想再懦弱的對着吳語嫣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