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易棣這才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反應實在是失禮。他連忙低下頭,開口解釋道:
“不不不,微臣剛剛只是覺得您看上去有些眼熟,才一時間愣了神,還請長公主諒解。”
“無妨,這又不是什麼大事。”
聽溫易棣這麼一說,長公主也覺得他看起來順眼的很。剛纔見他的第一眼,長公主甚至以爲自己是出現了幻覺,竟然看見了駙馬年輕時的模樣。
待溫易棣擡起頭,她纔在心中暗道,是自己魔障了。這人的輪廓看上去確實與駙馬有些相似,可仔細一看他的五官,又有許多不同之處。
駙馬的五官硬朗而又清晰,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畫。而眼前的這個孩子,五官則要柔和許多,非要用畫來形容的話,則是清淡的水墨畫。
“不知,溫大人今日突然來訪,所爲何事?”
對於這個問題,溫易棣早就想好了應對的話。他露出個得體的笑容,柔聲道:
“回長公主,因爲赫州戰事的緣故,近幾個月買山參的人越來越多。溫家一時間難以應對,只得降低了山參的品質,以滿足更多人的需要。”
“長公主寬宏大量,沒有介意溫家前幾次送來的山參品質不佳。可溫家卻不能裝不知道,讓長公主您喫虧。”
說着,溫易棣示意身後的丫鬟,將他帶來的錦盒呈到長公主面前。趁着長公主打開錦盒的功夫,溫易棣繼續道:
“溫家近幾日剛剛收來這棵三十多年的野山參,微臣便擅作主張前來打擾,望長公主您不要介意。”
長公主看了看,這皇商呈上來的確實是好東西,她如今身體的情況也確實需要這棵山參好好補補,便也沒再推辭,而是讓身邊的下人收了起來。
至於這溫大人今日爲何要親自跑這一趟,長公主着實想不通。接連失去了駙馬與兒子之後,她消沉了好一陣子。近幾年勉強算是好了一點,與外界卻依然沒什麼來往。
她不知道,溫大人想要在自己身上得到些什麼?或許是這公主府裏太過冷清,她絲毫不覺得溫易棣的突然到訪有多冒昧。恰恰相反,她心裏涌出強烈的傾訴慾望,想要與溫易棣聊上幾句。
溫易棣也沒令她失望,主動找起了話題:
“長公主,說句冒昧的話,您近日是不是沒休息好?”
長公主緩緩搖頭,解釋道:
“不是近幾日,說起來,我已經有十多年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見溫易棣一臉驚訝,長公主心道:
這孩子年紀太小,想必不知道這公主府多年前發生的事。
想到這,她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那一年,我接連失去了自己的夫君,和自己的兒子。”
察覺到這話題太過沉重,溫易棣微微蹙起了眉,想要開口阻止。見他這副模樣,長公主的臉上突然露出些許笑意。
眼前的這個孩子,皺眉的模樣與駙馬還真是相像。她的孩子若是還活着,應該也有這麼大了吧。
“這麼多年過去,我已經釋懷了。你若是不嫌煩,就聽我說說吧。”
在長公主的口中,溫易棣聽到了與旁人口中截然不同的故事。
那一年,公主府裏出奇的熱鬧。長公主與駙馬爺的兒子還不滿三歲,正是牙牙學語的時候。再加上剛從冷宮裏出來的李雲峯,四口人生活在一起,和諧而又幸福。
若不是那場刺殺,或許他們會一直幸福下去。多少個夜晚,長公主都在噩夢中驚醒。醒來後,便是控制不住的後悔。
如果那天,她跟着駙馬與兒子一起出去,他們一家三口無論生死,起碼會在一起。
又或者,她不該如此粗心大意,讓自己的夫君和兒子與李雲峯一起出行,那樣,他們是不是就可以躲過一劫。
到了後來,長公主開始後悔,自己不應該同情心氾濫,將生在冷宮長在冷宮的李雲峯接了出來,留在自己的身邊撫養。
她恨李雲峯,即便那時候他還是個孩子。她恨李雲峯,即便她心裏清楚,這一切並不是李雲峯的錯。
多少次,她都想一刀砍下李雲峯的頭,讓他給死去的駙馬、兒子償命。可是,她不能這麼做。
李雲峯是她哥哥的二兒子,她是李雲峯的姑母,他們之間有着血脈的聯繫。再者說來,雖然李嘉懿不願承認,可事實就擺在這裏,如今的她除了李雲峯之外,身邊再沒有其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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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連李雲峯都去了,她不知道該與誰提起自己的夫君和兒子。李雲峯心中的愧疚,是那二人存在於世的證明。
因此,這十幾年來,她痛苦過,糾結過,卻始終不願放手。像是自虐成了習慣一般,她將自己與李雲峯牢牢綁在一起。
兩個人維持着表面上的和諧,實際上卻是在互相折磨。她甚至動了心思,想讓李雲峯娶丞相府的嫡女許世歡。
要知道,許世歡可是當初她早早定下的兒媳婦。雖然兒子不在了,如果她能成爲自己的侄媳婦,自己得心裏也會好受很多。
只可惜,後來發生的一切,證明了那兩個孩子實在是沒有緣分。看着李雲峯娶了高太傅的孫女,看着許世歡入了女學,考了個探花,如今又去了赫州做知府,長公主不得不認清現實,這一切終究是無法回到正軌了。
“溫大人,你知道嗎?我現在唯一後悔的事,就是沒有見我的兒子最後一眼。”
“當時,他們怕我接受不了,便拼命攔着我,說那賊人下手太狠,那孩子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我看了會瘋的。我也是懦弱,沒有堅持到底。”
“他當時才那麼小,被賊人砍的時候,該有多害怕啊?這些年我總是反覆做同一個夢,夢見駙馬讓我去救我們的兒子。夢見兒子渾身是血,哭着喊媽媽。”
聽完長公主的話,溫易棣的眼眶痠痛得要命。他強忍着眼中的淚水,試探着問道:
“那您有沒有懷疑過,您的兒子其實沒死,而是被人偷偷換了過來,在別的地方活的好好的?”
誰知他剛說完這句話,長公主便斬釘截鐵地答道:
“不可能,因爲我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