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選擇(中)
「瞧您說的……」穆婉秋臉上一熱,「就您這手藝,請都請不到……」見他神色蕭條,又嘻嘻笑道,「孫師傅可說好了,此生寥落也就罷了,若我以後發達了,一定回來請您,到時您可不許賴皮!」
一怔神,孫快手隨即哈哈大笑,「……好!好,大叔就等著你回來請。」從沒見過如此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孫快手笑出了眼淚,朝鎖子娘點點頭,轉了身朝外走。
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孫快手忽然想起什麼,又回過頭來,「我說阿秋……」
「大叔……」穆婉秋上前一步扶了他站住。
「要自己單幹,我看你也別回廣靈縣了……」孫快手想了想,說道,「那兒太窮,去了也沒什麼發展,你不如就去槐蔭縣,離廣靈縣也不遠,在那兒租了房再把你娘接過去也一樣……」
「這……」穆婉秋不解地看著孫快手,她跟本沒有家,去哪兒都無所謂,只是,「……孫師傅為什麼要讓我去槐蔭縣?」
「……雖比不上朔陽,可槐蔭縣的香市也紅火,我有個掛名徒弟就在那兒開了個香料行……」孫快手開口說道,「你到了那兒,有個知根知底的人總方便些……」頓了頓,「遇倒手頭緊了,他多少也能照應一二……」
「……真的!」穆婉秋目光閃閃地亮起來,「太好了,謝謝孫師傅。」聲音裡滿是喜悅,「……我明兒一早就動身。」
「看著沒,這丫頭急不可耐了!」孫快手朝鎖子娘伸伸手指頭,「要說這年輕人。只要認准了又不怕吃苦,咱就該放手讓她們去試,你瞧槐蔭縣我那個掛名兒徒弟,不過就跟我學了幾天手藝,今年也才二十出頭,就自己開起了香料行,掙得缽滿瓢滿的,每年都不忘了來孝敬我,送的那東西,嘖嘖……」咂咂嘴。「我活半輩子了都是頭一次見著……」歎了口氣,「倒是我這個做師傅的沒出息,老了老了,還要給人扛活……」
聲音戛然而止,孫快手黯然地搖搖頭。
「……孫師傅快別說這喪氣話。您的名頭在朔陽也是響噹噹的,提起您,有幾人不挑大拇指!」鎖子娘辯駁道。
「……名聲響算什麼。還不是給人賣命!」聽了這話,孫師傅不忿道,「你能幹得動的時候是個人,等幹不動那一天。東家說吆喝就吆喝,連條狗都不如!」轉向穆婉秋。「阿秋想的對,咱自己有手藝有力氣,年輕輕的幹嘛要去給別人扛活!要幹咱就給自己幹,睜的錢都是自己的,到老了也是咱說了算!」搖搖頭感慨道,「大叔年輕時就沒想明白這個理兒,東家吹捧幾句就飄飄然了,到老了想通了,後悔也來不及嘍!」
「孫師傅……」穆婉秋擔憂地叫了一聲,他語氣雖然輕鬆調侃。可穆婉秋卻能聽出他那哀歎生命老去的無奈,她活了兩世,是最懂這一個「悔」字的。
「阿秋別擔心。大叔也不過是發發牢騷……」擺擺手讓她留在屋裡,「……大叔一會兒讓寶軍給我那掛名徒弟寫封信。就給你送過來。」
「哎,孫師傅慢走……」穆婉秋歡喜地應了聲。
「讓孫師傅費心了……」鎖子娘笑著給他打開門,不覺怔住,「李掌櫃……」
李記的前堂大掌櫃李大春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口,舉手正要敲門,瞧見鎖子娘出來,眼睛一立,「……李老漢在家嗎?」
聽見是李大春的聲音,孫快手猛推了穆婉秋一把,穆婉秋一驚,接著一閃身就進了裡屋,心怦怦亂跳地趴著門縫往外瞧。
「……顯你眼睛大,跟個婦道人家你瞪什麼瞪!」孫快手一步跨出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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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孫快手,李大春一怔,隨即堆出滿臉諂笑,躬身朝孫快手一抱拳,「孫師傅安……」伸脖兒朝屋裡瞧了瞧,又扭頭看看鎖子娘,「孫師傅這是……」
「東家讓我過來把林記小師傅的料錢給結了……」孫快手漫不經心地說著,「李掌櫃有事兒?」
「這兒……」李大春支吾了半天。
他來一定是和穆婉秋有關!
見他如此,鎖子娘心裡咯噔一下,不安地看向孫快手。
「……有什麼屁就快放,磨磨唧唧的怎麼跟個娘們似的!」一瞬間,孫快手也想到了這些,本打算抬腿就走的他又停在了那兒,眼睛一立。
李大春一哆嗦,他本打算等孫快手走了在說,不想他竟等在了那兒。
「嘿嘿,也沒什麼事兒,就是東家不放心,讓我挨家給傳個話兒……」他畢恭畢敬地朝孫師傅一哈腰,又扭過頭來看著鎖子娘,聲音明顯高了八度,「……林記的那個小雜工得罪了人,錢大爺發話不許人收留她,東家說了,自他以下各處奴才、長工,誰若擅自收留了她,惹惱了錢大爺,到時可別怪東家不講情面!」
鎖子娘一哆嗦,眼睛下意識地朝裡屋瞅了瞅。
瞧見她神色不對,李大春抬腿就要進屋,被孫快手一把拽住,「走吧,話傳完了,一起喝杯去……」
早聽說那個小丫頭和李老漢家來往頻繁,所以東家才讓他親自過來瞧瞧,見孫快手拽他走,李大春有些不死心,狐疑地探頭朝屋裡瞅,「孫師傅等等我,我進去看看就出來……」
「……走吧,我剛出來,裡面沒人兒!」孫快手硬拽著他不讓進,「……東家都不敢收,李老漢一個車把式哪敢就收了!」見他兀自猶豫,一瞪眼,「怎麼,信不著你大哥的話!」閃身讓到一邊,「你快進去瞧吧……」冷哼了一聲,大步朝院子走。
看看低矮陰暗的小屋,又看看孫快手魁梧的背影,李大春猶豫了一會兒,最後咬咬牙,「孫師傅說哪的話……」幾步追上他,「……您我還能不信嗎?我這不是話沒說完嘛……」扭頭朝鎖子娘吆喝道,「東家的話你可記住了,若惹惱了錢大爺,別怪東家翻臉無情,攆了你一家離開朔陽!」又拉著孫快手,「就去知味齋,聽說那新出了一品蟹黃包,那新鮮勁……」咂咂嘴,「包你吃了這回想下回,走,今兒兄弟請客……」
「孫師傅、李大掌櫃慢走……」望著兩人的背影,鎖子娘擦了擦額頭的汗。
……
「嬸兒,別烙了,這些足夠了……」李老漢和鎖子已經睡下了,鎖子娘還坐在鍋邊滿頭大汗地烙餅,穆婉秋蹲在一邊幫著燒火,「……帶多了太沉。」
「你可別嫌帶著沉,出門在外,就屬這餅是最打饑荒的……」翻完鍋裡的餅,蓋上鍋蓋,鎖子娘用袖子擦了把汗,「即不容易壞,又抗餓,到哪買碗湯就是一頓飽飯……」語重心長地看著穆婉秋,「阿秋……你別嫌嬸兒囉嗦,咱沒錢,就得處處學著省儉,我知道你兜裡有幾兩銀子,可你一個人無親無靠的,又要開作坊,那點銀子能夠幹啥?」
「我知道……」穆婉秋抿抿嘴唇。
想起自己剛從柱子家出來的那會兒,一個人走在深山裡,一張餅就是一天甚至一天也吃不上一頓飯的日子,穆婉秋使勁往灶坑里加了一把柴。
不是她不懂,是她不忍心鎖子娘這麼晚了,還在為她忙碌。
「……一個人出門在外,凡事都要多個心眼,可不能像在家,什麼事兒也不往心裡去,大咧咧的……」揀出鍋裡烙好的餅,又把蓋簾上幾張擀好的放進去,蓋好鍋蓋,鎖子娘又絮絮叨叨地嘮叨起來。
「嗯,我知道……」不住地點頭,穆婉秋認認真真地聽著,眼睛有些濕潤,此去茫茫,前途未蔔,怕是再也聽不到鎖子娘這囉囉唆唆的絮叨聲了,她想把這一切都記住,以後回憶起來,一點一滴也都是溫馨。
不要像現在,時時湧上心底的,魂牽夢繞的,都是前世那刻骨的恨,那不曾讓她安睡過一天的屈辱。
咚咚咚,正說著話,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從院子裡傳來,鎖子娘嘟囔道,「這麼晚了,誰還來竄門?」
「……不會是李大掌櫃吧?」醒過神,穆婉秋脫口說道。
鎖子娘一驚,猛想起白天李大春來傳話的事兒,朝穆婉秋打了個眼色,壓低了聲音,「你快去西屋躲躲……」又仰頭朝門口喊,「誰啊!」
把手裡的柴一把塞進灶坑,穆婉秋躡手躡腳地站起來,瞅瞅悄無聲息地院子,又看看鎖子娘,眼底滿是擔憂。
不是懼怕了姚家的勢力,她是怕給鎖子一家帶來麻煩。
「沒事兒……」鎖子娘搖搖頭,示意她快進屋,又問了句,「……誰啊?」一邊拍打著手上的面塵站起來。
「是我……」一個輕細的女子聲,「嬸兒,阿秋在這兒嗎,我來看看她……」
「你是誰……」沒聽出是誰,鎖子娘回過頭給穆婉秋一個詢問的眼色。
「是三妮兒……」正要推西屋門,穆婉秋回過頭驚喜地叫道,又吸吸鼻子,「……什麼味兒?」
「遭了,遭了,鍋裡的餅糊了……」鎖子娘一啪巴掌。
「嬸兒先看鍋,我去開門……」穆婉秋推了她一把。
「……你真的在這兒!」瞧見是穆婉秋來開門,三妮兒驚喜地叫起來。
「噓……」穆婉秋一把將她拽進院裡,「進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