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公的臉沉了下來。
眉頭皺起,似不敢相信自己孫子什麼都不放在眼裏的脾氣,竟會坦然說出這樣的話。
“沈家確實不會因此事落魄,若我沒猜錯,用不了多久,陛下會尋個由頭,讓齊國公去戴罪立功,替他解憂。”
衛國公滿臉不贊同,“可你同沈家姑娘在一處,便意味着你與齊國公之間,必定有一人會被削弱,沈家幾代顯赫,定不會退讓,難不成你要爲了一個姑娘,賭上你的前程?”
“我怎會斷了前程,祖父多慮了。”
謝瑨眸光微閃,漫不經心道:“何況衛國公府的世子之位這麼多年沒人敢再提,不就是祖父給孫兒留的底?”
“你如今堂堂淮西王,難道願意再回頭去做那並無實權的世子?即便你願意,你父親母親若是知曉,他們可願意?他們……”
似想起了曾經,衛國公的話停了下來。
若他們還在,如今的謝瑨,大抵早就已經娶妻生子,走着文官的路子,不用一次又一次將生死置之度外。
“他們離開的時候,也未曾問過我願不願意。”
謝瑨脣角還停留着淺淡笑意,但那雙黝黑眸子,卻已經黯了下來。
他想說的其實並不是這一句,可那些都已經不再重要。
他知道他們一家確實比不上大盛皇帝的性命,但他在意的從來不是那些,他在意的,是他後來纔看懂的那道目光裏,那赴死的決心。
“瑨兒。”
半晌,衛國公才嘆氣開口,“若是可以選,當初,我不會讓你父親與你母親在一起,可當時你父親也是同你這般篤定,不願放手,可後來又如何?”
後來長公主並未過得多開心,陛下的猜忌,也落到了他的頭上。
“即便不要家世顯赫,京都城裏得體知禮的姑娘也不少,沈桃溪性子太莽撞,若是普通的官家姑娘便罷了,可她偏又身在顯赫的沈家,往後不知會鬧出多少事,但凡她行錯一步,不僅難給你助力,還會連累到你的前程。”
“瑨兒,情愛算不得什麼,尤其對如今的你而言,你該穩住的是你的權勢,兒女情長只會是拖累,你想想你父親,娶了心上人後,可有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長公主是心懷大義,可對你父親而言,大義又如何?”
“我與父親,不一樣。”
謝瑨看向前頭,擡了擡手,便有鷹衛從暗處行出,送上一封書信。
他其實並不想說太多,但他要娶沈桃溪,他不能讓未來有任何隱患,有任何可能會傷到小姑娘的地方。
“這是今日朝堂的消息,每一日,我的人都能送回來我想要的東西,祖父,我行到如今,爲的可不止是這麼一聲王爺。”
不緊不慢的語氣帶着高位之人的淡然,可那平靜之下,卻又有攝人的冷沁,強大而鎮定。
衛國公被孫子的氣勢震懾,怔愣了一瞬,便聽那話又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我不是當年衛國公府的世子爺,我是今日手握重兵的淮西王,而且祖父,縱然繁花似錦,我既然開了口,便只會要一個沈桃溪。”
衛國公生了些怒意。
知曉說不動眼前的孫子,他終是拂袖而去。
“石青。”
“屬下在。”
外頭一道暗影推門而入,低下頭,等着面前的人開口。
“派人跟上去。”
謝瑨踏出屋子,停至廊下,瞧着那道帶着不滿離去的身影。
他這位祖父原是不可能會對沈家的人下狠手,但眼下,他不願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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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入了夜。
白日裏晴朗的天,在沾了暗色後便有雨滴落下,淅淅瀝瀝的雨聲像是落在了人心上。
謝瑨站在陰影之下,看着外頭偶爾被風吹低的枝幹,男人眉宇冷傲,卻又透着幾分蕭瑟。
其實有些無趣。
對謝瑨來說,不管是衛國公府,還是此刻這座寬廣卻又寂靜的府邸,對他而言,都沒有太大的區別。
若不是這城中還有一人,他倒寧願永遠駐守平州,聽着那城內的熱鬧,和偶爾戰場上的廝殺之聲。
夜色愈加幽暗。
陸子鳴踏進院中時,衣袍已溼,身上酒意瀰漫,雙眸也染上了迷濛。
但瞧見昏暗之中的謝瑨,他忽然眯了眯眸子,清醒了幾分。
他自以爲的瀟灑和自在其實並不存在,只是如今的他卻也只剩下後悔,故而瞧見沉浸在孤寂中的謝瑨,他突然便嘆了口氣。
“石青。”
暗處有人撐了傘過來,擋在這位喝多了的神醫頭上。
“這個時辰,小丫頭約莫還未歇下。”
“陸少爺,您不是打算讓屬下……”
“姑娘家容易心軟,你想法子讓人去送個信,說今夜她師父過得不太安穩,難得的飲多了酒。”
石青有些爲難。
他看了眼前頭的人,斟酌道:“陸少爺,即便屬下想到法子去送了這消息,沈三姑娘也不可能夜半入府來瞧主子,怕是只會覺得莫名,說不準還會因此提防主子,打亂主子的計劃。”
“傻啊,自然不是讓你只說這個。”
陸子鳴胃中翻涌了片刻,緩了緩,酒意被風吹散,“挑些同李家有關的消息細說幾句,離開時順帶帶一句你家主子的事,如此一來,小丫頭這一晚不就會惦記上他?”
見石青滿眼猶豫,陸子鳴嘆氣搖了搖頭。
“你這是在幫你家主子,怕什麼?不然你以爲,這情愛都是從何而來?”
“屬下不知。”
“自然是惦記,日日夜夜的惦記,想多了,不就掛心上了?”
石青的目光帶着懷疑,毫無遮掩地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
“陸少爺,您自己都……”
“我自己如何?我雖也還是一個人,但我同你們主子可不一樣!”
陸子鳴俊臉一暗,突然便又是酒意上頭,“今兒個你儘管讓人去,你家主子若讓你領罰,我代你受!”
石青思忖片刻,想起入夜前收到李家求人無門的消息,猶豫半晌,終是決定去試一試。
其實也算不得私下行事,畢竟主子才吩咐過,同沈家大姑娘有關的消息,定要立馬送到沈三姑娘跟前去。
而此時不遠處,謝瑨依舊立於陰影之下。
錦衣長袍,清冷疏離,晦暗不明的眸光,在閃過微弱的光影后又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