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桃溪很小的時候,也同謝瑨坐過同一輛馬車。
那時候謝瑨不太愛說話,馬車裏只有她和大哥在嘰嘰喳喳,但他會坐在外頭一些,將她放在最舒服的位置。
再後來謝瑨便極少出軍營。
誰也不知他在營中過得好不好,只知道一眨眼,沉默的少年高大了不少,卻也變得更沉默,讓人難以親近。
沈桃溪自然也怕。
但有一日謝瑨將衝去軍營死活要拜他爲師的大哥拎回沈府,她的怕裏又多了些崇拜。
“不上藥了?”
謝瑨看着眼前的姑娘又走了神,他尋了個位置坐下。
兩人之間還隔着些距離,但比起以往,這卻是這些年裏兩人最近的一次。
謝瑨垂眸,忽然覺得這道並不起眼的傷口,很是順眼。
“上,上的,師父伸手。”
沈桃溪強行壓下這少有的異樣,翻了半天的藥箱,“我記着上頭貼了東西的,怎麼找不見……”
“角落裏那個白色的瓶子,你打開瓶蓋讓我聞聞。”
沈桃溪半信半疑地拿出那個白色小葫蘆瓶,謝瑨不過看了兩眼,便朝着她點了點頭,“就是這個。”
“師父怎麼知道?”
“猜的。”
謝瑨看向那一堆東倒西歪的瓶子,像是拿出來用過不少次,唯有這個放在最邊上的白色小瓶極少動過,想必該是用於刀劍這等小姑娘平日裏用不到的藥。
“可師父聞一聞就能確定,難不成師父也會醫?”
“不曾涉獵,但用得多了,自然便記得味道。”
沈桃溪微微一愣。
眼前的人明明是隨意的語氣,可她卻好像透過這不甚在意的話語,瞧見了謝瑨每一次受傷的模樣。
大抵也是像現在這樣,只要不死,就不會放在心上。
一瞬間,沈桃溪想起了也曾落得一身傷的爹爹,神色黯了幾許。
半晌,她回過神,將藥葫蘆放在旁邊,又從一側的水壺中倒了些水,浸溼了帕子,“師父忍着些。”
轉頭時,謝瑨的目光剛從她的脖頸劃過。
沈桃溪沒有去瞧,但她感覺得到,謝瑨的氣息又冷了幾分。
她縮了縮脖子,故作鎮定地看向被匕首劃傷的手。
余光中映出他腰間的那枚玉佩,紅色的穗子在他深色衣袍上甚是打眼。
“傷口這麼深,師父竟還說不礙事。”
眼前匕首劃過的地方帶出了裏頭的嫩肉,不知划進了多深,一整片都是混雜着血跡的紅腫。
沈桃溪眼睛一紅,知曉師父是怕適才她傷到自己,纔會等不及去接那把匕首,心裏沉悶得厲害。
這便是在意,是明明不是家人卻勝似家人的在意。
“晚些時候師父回了府,還是得請陸大哥來瞧一瞧纔行。”
“他瞧了也不過是上藥包紮,沒什麼不同。”
謝瑨低頭,看着小姑娘小心清理着傷口,柔軟的指尖偶爾碰到他手上的厚繭,眼中忽有光影浮動。
他盼着馬車能慢一點,可目光一落到沈桃溪青紫的手腕,卻又一刻都等不下去。
“顧錦文今日爲何會如失了理智?”
“嗯?”
沈桃溪手中的動作停了停,想起謝瑨趕來時,正好瞧見顧錦文在掐她脖子。
她想了想,又仔細清理着傷口,輕聲道:“是他自己把自己氣成那樣的。”
謝瑨如何會信她的說辭。
可偏偏眼前的人兇不得罵不得,遇事也從不會主動向他這個師父開口。
“你未曾故意激怒他?若我今日來得晚一些,你可想過後果?”
“我請了二叔的。”
見謝瑨看了過來,眉心輕擰,沈桃溪噘着嘴,又小了些聲音,頗沒底氣道:“我沒激怒他,是他說我和師父之間不清不楚,有其他關係,是他自己要激怒自己。”
正逢藥粉倒在了傷口上,謝瑨愣神,難得的有些失態。
許久,沈桃溪將葫蘆瓶蓋好放在一側,準備包紮,謝瑨纔回過神。
“什麼是其他關係?”
“就是……”
沒想到謝瑨會問這些,沈桃溪一時語塞,下意識順着聲音擡頭,於對視間生出一抹慌亂。
她是真昏了頭。
竟然敢在師父面前說這樣的話。
“怎麼不說了?”
男女二字卡在沈桃溪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她有些窘迫,可避開那道視線後又忍不住偷偷去打量謝瑨的神色。
面前的人一副認真詢問的模樣,好似並沒有她想的那般複雜。
沈桃溪倏爾想起,謝瑨的後院一直未有過女子的消息,瞬間,她開始釋然,也隨之放鬆了些許。
不怪師父不知道,都二十有五了,未娶妻也未有通房小妾,自然不會想到那一處去。
“就是誇師父對徒兒好的意思。”
沈桃溪開口,眉眼彎了彎。
只是隨後,她又抿了抿脣,像是尋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師父都這個年紀了,還不打算娶妻嗎?”
“嗯,是該娶了。”
謝瑨看她,“是該給你大哥,尋個師孃。”
“師父這麼說,難不成是已經有了心儀的姑娘?”
聽謝瑨的話接的極其自然,她好奇擡頭,還不小心扯到了包紮的布,“是誰家姑娘要當我師孃,京都的嗎?沈家認不認識?”
“沈桃溪,好好包紮。”
見她眼中冒出興奮的光,謝瑨眉眼低垂,遮住了眸中忽來的黯色。
認不認識。
自然是認識的。
“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可是弄疼師父的傷口了?”
“嗯,有一些。”
聽聞此話,沈桃溪哪還敢瞎打聽,滿心滿眼都是眼前謝瑨的傷。
她蹲下身子,任由裙襬散開四處,鬆開一些包好的布帛,輕輕吹了吹邊緣的紅腫之處。
仿若翩躚的蝶忽然落在了謝瑨的心尖上,蝶翼偶爾扇動,吹開了適才的落寞,湖光灩瀲,映出無邊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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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識。”
“嗯?”
沈桃溪擡頭,一時走了神,什麼也沒聽清,“師父說什麼?”
少女的眼中澄澈寧靜。
謝瑨想同她開口的心突然就停了下來,旋即勾脣搖頭,嘆自己竟屢屢失了分寸。
“不必包紮了,前頭路不穩,好生坐好。”
男人收回心緒,微微往後靠向車壁,目色慵懶,又是一副未將萬物放在心上的懶散模樣。
唯獨看向眼前的姑娘時,黑眸纔有些許波動。
“上好藥就行了,再包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爲手斷了。”
“這包的哪裏不好?師父也真是的,不過就是繞幾圈,怎麼一點耐心都沒有……”
耳畔是沈桃溪小聲的嘀咕。
謝瑨輕笑,仔細聽着她的每一個字。
如今小姑娘徹底踏出了清遠侯府,用不了太久,他會讓她,站到顧錦文永遠都碰不到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