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京都最大的紅館裏,頂樓的寧靜暖閣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女客。
夏淺薇輕輕摘去身上的狐裘,露出了那張精緻如畫的面容,比起樓下濃郁的脂粉味,這間屋子卻瀰漫着一陣若有若無的龍涎香氣。
她淡淡的環顧四周,只見頭頂檀木作梁,珍珠簾幕,範金柱礎。那張沉香木軟榻邊垂着輕柔潔白的羅帳,帳上繡着銀線海棠花,風起微動,如雲山幻海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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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名身穿暖黃絲制華貴輕衣的男子斜靠在身後的青玉香枕上,一雙筆直修長的腿下墊着玉帶羅衾,他好似睡着了一般,一本金國文字錄蓋在他的臉上,那一頭濃郁如瀑般的黑髮慵懶的垂在身側,隨着羅帳輕輕浮動,怡然自得。
“王爺,天色不早了。”
夏淺薇面無表情的開了口,打斷了眼前愜意的一幕,慕瓏淵特地叫齊昭把自己帶來,怕不是爲了欣賞他睡顏的吧?
榻上的男子終於動了動,他擡起手不悅的拿下了那本遮擋住他視線的書籍,俊美絕倫的容顏令人眼前爲之一亮,比起先前清一色的黑衣,此時的慕瓏淵顯得清爽無比,如同初升的朝陽般自有一派難以言語的皎然風致。
“敢打攪本王休息,你可是第一人。”他露出了一臉的不快,坐起身重重的將書丟到一旁,思考着該不該把眼前這個膽大的丫頭從窗外丟出去。
“臣女見王爺印堂發黑,還望多多保重貴體。”
夏淺薇難得開了個玩笑,聽齊韶說戴夫人的幼子近來恢復得不錯,爲了給那對母子方便,慕瓏淵已經在這兒住了幾日,也難怪他的脾氣會這麼大,想必是好不容易纔合上的眼。
這裏可是京都最熱鬧的花街,日日笙歌晝夜不分,只是奇怪幽王爲何選了這麼個喧鬧嘈雜的地方落腳。
慕瓏淵自然聽出了她話中的調侃之意,當即從身下抽出了一封信拍在了夏淺薇面前,語氣不悅,“廢話少說,將這封密信抄寫一遍,便可以滾了。”
夏淺薇已然習慣了這名男子的沒風度,而慕瓏淵則鳳眸一閉單手撐着鬢間,再次躺回了木榻上,一副不打算再理會任何人的架勢。
她打開那封信一看,目色微微一變,下意識的望向榻上呼吸漸漸平緩的男子。
辰國之內竟有位高權重之人通敵賣國?!
這封信是用雲國方言音譯而成書寫的,若非本土人士恐怕極難讀懂信上的內容,而且寫信之人還是個左撇子。
夏淺薇不再言語,執起一旁桌上早已備好的狼毫,快速的落了筆。
她沒有注意到慕瓏淵無聲的睜開了一只眼,將她認真嚴肅的表情盡收眼底,這個丫頭還是一副不符合她年齡的老成沉穩之態,這一路走來怕是沒少看見什麼活色生香的畫面吧?虧得她在這種煙花之地還能保持冷靜從容的樣子。
慕瓏淵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此時的夏淺薇如同一幅靜態的肖像畫,美得不可方物,只要她不開口說話,倒還是叫人賞心悅目。
不知過了多久,夏淺薇已然將這封密信翻譯妥當,她謹慎的摺疊後放在了硯臺之下,而榻上的男子竟已沉沉睡去。
暖黃色的衣襟襯托得他的肌膚如同女子般白皙,還透着一種薄涼的冷意,他的眉眼間少了平日裏的殺氣,此刻多了幾分舒和,讓本就無可挑剔的面容越發完美,或許就因爲他流着一半金國人的血,才能生出這麼副張揚霸道,極具侵略性的皮囊。
“早知那個庶子要來,我便謝絕了李少爺的邀約。”
正當夏淺薇起身打算默默離開之際,屋外卻是傳來了兩道陌生的聲音。
“可不是,這夏恆就跟狗皮膏藥一樣,怎麼甩都甩不掉,也不知他那銀子哪來的。”
“不過冷大少爺也在,還真是出人意料,他不是快跟那夏三成親了嗎……”
這動靜漸行漸遠,夏淺薇的手這才放在了門板上,正打算推門出去,耳邊卻是響起了慕瓏淵玩味的笑聲,“不去看看你未婚夫?”
她目光一閃下意識的轉過頭去,正好對上了他笑意盈然的眸光。
不知何時這男子竟已經醒了,還將方纔那兩人的對話盡數聽入了耳中。
這冷玉寒可真會挑時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跟這個丫頭一起來。
本以爲會從她的臉上看見羞惱的表情,若讓人知道冷玉寒光顧了這等煙花之地,那與他有婚約在身的夏淺薇豈不成了一個笑話?
卻不想眼前的少女只是淡漠的挑了挑眉,似乎對樓下的冷玉寒在做些什麼一點兒興趣也沒有,“若王爺沒有其他吩咐,臣女告辭了。”
這丫頭,當真不在乎她曾經苦苦追求的男子了?
真是沒意思得緊。
慕瓏淵無趣的將一樣東西塞進了夏淺薇的手中,她驚訝的低頭一看,只見一塊揉皺了的絹帕上裹着幾兩重的人蔘片,一股芳香的氣味撲鼻,僅一聞便知這人蔘昂貴無比。
“前日夏六少爺帶了這碎人蔘來千草堂裏變賣,本王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破例收了的。”
他那眼神好像在說,還不感恩戴德的謝過?
“那真是謝過王爺這般顧忌臣女的臉面了。”他擺明了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夏淺薇怎會不明白?
只是這夏恆哪裏得來的人蔘……
夏淺薇好像想起了什麼,眉頭不由得一蹙,似乎已經猜到了其中端倪。
而此刻,冷玉寒正在二樓的雅間裏,他冰冷着一張表情,與周遭鶯歌燕舞的一切格格不入,除了忘情舞蹈獻藝的美人,在場的其他幾位少爺皆是隱忍着笑意麪面相窺。
這是什麼情況?未來姐夫跟小舅子在青樓裏狹路相逢,怕不是要碰撞出什麼火花來吧?
不遠處的夏恆如坐鍼氈,只覺得冷玉寒如刀似劍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哪裏想得到竟會在這種地方遇見三姐喜歡的這個冷家大少爺!而且他那個表情,好像隨時都會拔出腰上的長劍衝過來似的!
正當他忐忑之際,坐如洪鐘的冷玉寒終於動了動,夏恆下意識生出了逃跑的衝動,卻不想對方只是舉起了面前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沒有再多看他一眼,而是望向了窗外。
紅館後的巷弄裏,一輛馬車早已等候在那兒,那抹熟悉的銀色身影讓冷玉寒的目光微微一變。
卻不想與此同時,夏淺薇也正好不經意的擡眼,與坐在窗邊的冷玉寒四目相對,這男子當即渾身一震,只聽嘩啦一聲,竟是不慎摔碎了手裏的酒杯。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衆人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只覺得一陣清風拂過,眼前哪還有冷玉寒的身影。
那略顯焦急的男子已然追了出來,可巷弄裏的馬車早已遠去,他緊皺着劍眉有種莫名心慌的感覺,恨不得立刻奔去夏府好好解釋一番。
可一想到自己還有要事在身,只好握緊了拳頭,猶豫了許久才兩眼一閉再次折回了紅館中,殊不知他矛盾的樣子早已盡數落在頂樓暖閣中的慕瓏淵眼裏。
他負手而立於窗邊,看着冷玉寒那張難以掩飾的焦慮表情,薄脣不由得一勾,聲音清冷意味深長,“還說沒有心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