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六年轉瞬。
時值四月, 春意明媚, 無論晨曦暮靄, 整個黎市都籠罩在沁潤之下。
站在君誠實業正門抬頭望,大厦倚天蔽日, 凜然墻體猶如粼粼鎧甲,泛著鋥亮的冷光。打卡後的員工在各自崗位上忙碌, 森然有序。
午後兩點半, 一樓前臺接待處只剩兩人,左邊那位對手持鏡輕撫鬢邊的發, 整理完畢,扭身轉向身旁同事,代表正式員工的深藍色制服隨著她的動作在腰身處擰出一條淺淺的褶綫。
「到我休息的點了,再過十分鐘,她們幾個會回來, 你跟他們換班。」
「我一個人?」穿粉色制服的女接待員面露忐忑,「我能行嗎, 要是……」
「劉姐只是有事去收發室找人了, 很快就回來, 其他休息的幾個也很快就會返崗,再說你都來半個月了,還做不好?行了,好好幹啊, 我休息去了!」
小低跟「篤篤」在地面敲出清脆響聲, 漸漸遠去。粉色制服的實習接待員扭頭看了又看, 認命的挺直身板,堅守崗位。
不多時,大門開合,傳來脚步聲。粉衣接待員抬頭一看,楞了楞。
女人迎面走來,長髮披肩,一襲淡藍中裙裙擺蹁躚。她腰身盈盈,飽滿的胸脯曲綫和恬淡氣質有所不同,身段窈窕裊娜。脚下那一雙鞋跟不算太高,脚背連著小腿綫條一路往上,優雅地隱匿在裙擺之下,每踩一個節點,都像是要把人的目光攥去。
大概是那張臉太漂亮,實習接待員稍顯滯楞。
見過很多白的女人,但她膚白勝雪却幷不像孱弱的紙片那般蒼白沒有血色,那是一種光彩煥發的透亮。細眉如黛,秋水剪瞳,精緻挺翹的鼻梁下杏唇嫣紅。似是注意到接待員的目光,抬眸看來,下一秒露出親和的笑,眼角媚意霎然而現,不經意流淌,艶而不妖,勾得人呼吸一滯。
「麻煩請幫我開一下電梯。」
只有刷內部人員的員工證才能搭乘電梯。實習接待員回神,出聲問,「您好!請問您找誰?」
對方似是有些意外,頓了頓,笑答:「我找孟逢。」
實習接待員腦袋裡的卡帶一幀一停,思索一番和公司最頂頭那位的本名對上號,臉上怔楞更顯,「您找孟總?請問您有預約嗎?」
女人眉頭詫异一挑,稍作沉吟,笑著說:「沒有。你打個電話上去問問孟逢現在方便麽。」
太漂亮的女人令人壓力很大,實習接待員不自在地在她的注視下撥通內綫,三聲嘟音後,助理間的電話打通。
「請問是黎特助嗎?」
「不是。我是鄭助理,黎特助不在。有什麽事?」
「一樓有人要見孟總……」
「有預約嗎?」
「沒有。」
「沒有預約一律不見。要麽就登記信息,我們核對完日程會聯繫對方。」
站在接待台前的女人適時補充:「我姓尤。」
實習接待員看她一眼,在鄭助理挂電話前轉達:「對方說她姓尤,是位女士。」
「姓什麽都一樣,照流程登記預約再……」
就在實習接待員以爲鄭助理說完這通電話就要結束時,那邊話音忽地一堵。
「–等等,姓尤?叫什麽名字?」
實習接待員握著電話,問面前的人:「這位女士,請問可以出示一下您的證件嗎?確認一下您的名字。」
女人沒有不耐,莞爾淡笑,從包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實習接待員照著名片上的名字,複述給內綫那端的鄭助理。原本忙於處理它務的人口吻霎時變了,通知放行。
既然孟總助理說可以見,自然照辦,實習接待員刷卡摁亮電梯按鍵,將那位靜候著沒有半點不耐的漂亮女士送入內。
電梯門閉上,一層層往上去。實習接待員捏著那張名片打量,幾個休息的正式接待員返崗,見她出神,其中一個拍她的肩膀,「看什麽呢?工作時間別開小差!」
「不是。」穿粉制服的實習接待員顫了一下,說,「剛才有一個女人,長得特別漂亮,說是找孟總。」
「有預約嗎?」
「沒有,但是我打內綫問了,鄭助理一聽她的名字就讓我放她上去。」
其他幾人聞言來了興趣,「誰啊?」
實習接待員說:「喏,這裡。這張名片就是她的。」
幾個人紛紛凑到她身邊,本是好奇,一看名片却都笑了。
「啊。還以爲是誰呢–」
見她們皆是習以爲常的模樣,實習接待員一人不明所以。幾個前輩道:「少見多怪了吧?也是,你才來半個月,尤小姐有大半個月沒來過了,你不認識很正常。對了,你沒有說什麽不禮貌的話吧?」
「沒有。」實習接待員楞楞的,回想一通,確認自己對談還算穩妥,好奇起來,「她是誰啊?長得好漂亮……」
「能不漂亮麽。」幾個前輩笑道,「那是孟總的女朋友!」說著叮囑,「下回她來不用攔也不用打內綫電話,孟總吩咐過,尤小姐來直接放行,你才來不知道,我們也忘了跟你說,總之下回直接幫她刷電梯卡就是。」
實習接待員楞楞點頭,眼前浮現那張臉,忍不住暗嘆感慨–她真漂亮。
又覺得名和其人,十分好聽,忍不住低頭看向手裡的名片,印刷字體是楷體,正中兩行寫著:
「詮誠私人翻譯所
尤好」。
……
推開辦公室的門,一眼就能看到墻上挂著的那副寫著「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字帖。孟逢的辦公室裝潢翻新過一次,風格却還是照舊,跟幾年前沒多大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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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尤好送的字,更是一動不動地挂著。
辦公桌後的孟逢正看文件,鄭助理給他撥了內綫電話告知尤好來的消息,聽見敲門聲時,眼神分明閃了閃,尤好進門後反而裝作不爲所動,頭也不抬。
脚下踩著柔軟的地毯,尤好行了幾步,定定站著雙手環抱,似笑非笑打量他。
孟逢在文件上龍飛鳳舞簽下名字,筆尖和紙頁「唰唰」摩擦。他不抬頭,尤好也就不說話。
簽了幾份文件,尤好仍舊不開口,孟逢綳不住,把文件夾合上重重往桌上一扔,氣汹汹瞪她。
「肯理我了?」頭輕輕一歪,她彎唇,嘴角抿出一個淺淺的笑窩。
「你不是忙嗎?還有空來看我。」孟逢移開眼神不看她。
「是忙。路過這邊所以上來看看。」
這話一出,孟逢猛地盯住她。他騰地起身,走到沙發上坐下,倒茶的動作活像是在泄憤。
尤好失笑,走到他身旁坐下,側身貼上他,聲音又軟又嗲,「好啦,等我忙完這陣,我們去海島玩?」
「上個月你也這麽說。」他冷哼,連眼角餘光都不分給她。
尤好抱住他的腰身,柔軟身軀貼著他,「別生氣啦。」
大學四年讀完,她又繼續念了兩年研究生,讀完研畢業之後,她和幾個同學創立了一間翻譯事務所,囊括的相關業務不少。
讀研的時候學業繁重,她一頭扎進專業裡,少有閒暇時間。如今研究生讀完,開始工作了,沒想到情形沒有半點好轉。
竟然能比他還忙,這點真是讓他氣悶不已。
尤好讀研前那幾年,爲了鍛煉她的能力,孟逢甚至將一些合同文件交給尤好翻譯。她一開始不習慣,後來越發得心應手,正式校訂之前都會交由君誠的翻譯檢閱修改,她的水平在一次次訓練當中逐漸增强,更遑論他用人脉和金錢給她請的那些指導老師,皆是畢業於幾所高翻學院的優秀譯者。
那時候爲了鍛煉她的口語能力,孟逢甚至經常把她拎到開會現場,讓她給外國合作方做現場翻譯。孟逢也不管她緊張不緊張,怯場不怯場,提前給了時間準備,到該上場的時候,絕不因爲她是自己女朋友而手軟。
在這樣的高壓鍛煉下,尤好的水平突飛猛進。
可以說,在真正變得專業這條路上,孟逢給了她很大助力。
幾年過去,尤好開始走上自己夢想的道路。沒有人比孟逢更支持她,她深知這一點。近來因爲她工作忙,孟逢發了幾次小脾氣,爲了哄這個脾氣越來越像小男孩的男人,她真是頭疼得不行。
「你不理我?真的不理我?」尤好下巴枕在他肩上,「還有四十分鐘我就要趕回去工作了哦,你要是不理我,那我現在就走了……」
板著臉的孟逢聞言當即側頭,對上她嬌俏的笑臉,有氣沒處發。
尤好倚進他懷裡,「我今天忙完就回來。」
他沉眸,「幾點?」
「大概……十一點左右。」
一聽時間這麽晚,孟逢霎時沒了好臉色。
尤好又覺得好笑又覺得無奈,耐心哄了半天,他臉上才轉晴。
在孟逢辦公室待了半個小時,尤好要趕回去工作,道了別走到門邊,回頭一看,他坐在沙發上表情幽幽,滿眼都是控訴。尤好忍住笑意,無奈倒回去,坐到他腿上。她捧住他的臉,嘴唇輕輕在他唇上一碰。
「晚上記得吃飯。」
視綫在他臉上來回,掃過他的眉眼鼻鋒,低頭又親上去。
孟逢倒不是矜持,而是生著悶氣,故意佯裝無動於衷,然而沒堅持多久敗下陣來,手臂攬上她的背,氣息糾纏,蜻蜓點水因彼此的熱切成爲綿長的深吻。
尤好喘息著找回理智,撑著他的胸膛從他腿上起來。
「要來不及了,我該走了!」
孟逢意猶未盡,眼裡還摻著欲念,就那麽沉著臉看她揮手離去。
……
一投入工作,人就有些忘時,尤好揉著發酸的脖頸在電腦前抬頭,已經接近十一點。看看未完的工作,她猶豫再三,嘆息一聲給孟逢發短信:
「我要晚點才能回家,十二點之前。」
消息發出去,沒有收到回音,她將手機防到一旁,端起杯子喝幾口凉白開,繼續投入工作之中。
完成工作已是十一點四十,尤好和一起加班的同事們一同離開事務所,她開了車,婉拒男同事搭載一程的好意,取車往家開。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和孟逢一起住的公寓,他們開始習慣稱之爲「家」。
車駛進地下車庫,尤好進電梯後查看手機,見沒有孟逢的電話和短信,心下奇怪,回公寓一看,家裡也沒有人。
她撥孟逢的號碼,撥不通,轉而給黎助理打電話–兩年前孟逢給他找了個幫手分擔工作,於是黎助理便升級爲特別助理,主要工作沒變,孟逢貼身的事情都是他在辦,唯一的變化就是年薪有所上漲。
電話一通,她開門見山問:「孟逢還在公司嗎?」
黎特助似是早知道她會打電話來,道:「在的。」下一句就是,「我冒昧問一句,尤小姐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吵架?」尤好一楞,蹙眉,「沒有啊。」
黎特助的聲音慣常帶著笑,「孟總今天不知道爲什麽,特別認真,我勸了他好多次讓他早點回去休息,他非不肯,就是要留在辦公室加班。」
「……你們最近很忙嗎?」
「幷沒有,最近公司三分之一的高管都趁不忙,休年假了。」
黎特助這麽說,尤好啞然數秒,明白他的意思–孟逢這是鬧脾氣了。
「行吧,我知道了。你跟孟逢說一聲,我在家裡等他,他不回來我就不睡。」
黎特助道好,應聲而去前忽地叫住她:「尤小姐。」
「怎麽?」
「那件事,孟總有和你說麽?」
她一頭霧水,「什麽事?」
黎特助沉默幾秒,說:「這麽做有點違反我的職業道德,按理說孟總的私事我不應該多加干涉,他沒有吩咐的事情我也不能做,但是,我覺得您還是知道比較好。」
尤好雲裡霧裡,黎特助道:「我微信上發給您,您看完就知道了。」
言畢他挂斷電話,十幾秒後,尤好收到他發來的一張截圖。截圖內容是黎特助的備忘錄界面,清楚地標注著日期和備忘內容。
「20XX年10月16日:
預定玫絨酒店包間,聯繫花店準備花束,聯繫珠寶櫃檯準備戒指,聯繫活動策劃人。」
「20XX年10月17日:
計劃取消。」
「20XX年11月8日:
預定玫絨酒店包間,準備花束,準備戒指,聯繫活動策劃人。」
「20XX年11月9日:
計劃暫時擱置。」
去年的備忘錄之後,之後幾條就是今年的日期。
「20XX年1月22日:預定酒店,準備花束,準備戒指,聯繫策劃人。
20XX年1月23日:計劃取消。」
「20XX年2月13日:準備包厢,花束,戒指,聯繫策劃人。
20XX年2月14日:暫時擱置。」
「20XX年3月17日:準備包厢,花束,戒指,聯繫策劃人。
20XX年3月18日:暫時取消。」
「20XX年4月6日:準備諸項事宜。
20XX年4月7日:擱置。」
最後一條的日期是四月六日,也就是這個月。尤好全部看完,發消息問黎特助:「這是?」
黎特助回答:「前一天讓我準備求婚事宜,後一天取消,這樣的情况孟總已經持續半年了。我看最近孟總狀態不太好,今天正好又發脾氣賭氣加班,爲了他的身心健康著想,我建議尤小姐你們還是談一談比較好。」
尤好看著黎特助發來的文字內容,怔楞出神。
孟逢想求婚已經想了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