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冬季以後,盛城的氣溫以極其明顯的速度下降,路上行人的衣著從單衣改為棉衣,兩件變成三件,最後統統披上足以禦風禦寒的厚厚的大外套。
麗澳花園3區D棟第六層的公寓從傍晚就亮起了燈,廚房電子灶台上燉著湯,切好的配菜由瓷盤乘著,擺放在菜板前待用。米飯已經下鍋,一餐豐盛的家常晚飯正在準備中。
卓書顏踱步到陽台,又從陽台經過客廳,走回廚房。
「你們去接了麽?現在快六點多了,到機場沒啊?接到人沒有?」周嘉起的電話好不容易通了,卓書顏連珠炮一般開口,「我這邊準備做飯……」
周嘉起咳了聲,「我們這邊有點事,方案書裡還有內容沒有搞定,我還在和資方談。」不等卓書顏說話,他馬上道,「江也已經去了!我估摸著他快到機場了吧,我這邊一談完就直接來公寓,他們從機場回去,這樣比較省時間。」
從悅回來的日子,讓他們去接人,搞得這麼磨蹭。卓書顏不免要抱怨:「你抓緊點!之前跟你們說讓你們自己計劃時間,非說不礙事,早知道我去接了……」
周嘉起連忙迭聲應下。
往窗外一看,天色已黑,外頭指不定多冷。想了想,卓書顏當即快步走進廚房,給從悅煮的湯,還得再燉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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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城機場,從悅拉著行李出關後,往卓書顏拉的臨時群組裡發消息,問他們在哪,腳下一邊走向咖啡廳,先去買了杯拿鐵醒神。
咖啡喝了三分之一,她邊等邊嚼起木糖醇,帶玫瑰香的甜味在嘴裡擴散,表面那層脆皮磨砂口感消失後,視線裡出現一個熟悉又略帶一點點陌生的人影。
清冷俊俏的臉多了幾分成熟的銳意,轉眼一年多,江也沉穩了不少。
大二結束之前,江也和周嘉起、林禧幾人,一同創建了屬於自己的工作室。他老早就進了實驗室,是預研生,創業的同時還得跟著導師繼續研究實驗室裡的各種項目,壓力和需要的精力比旁人大了不是一星半點。
如今大四,工作室創立也就一年多,很多東西都在摸索之中,但他們先前完成過兩單小生意,一切都在往好處發展。
從悅拉著行李箱站起來,唇角微彎,挑了挑眉,「哇,這身西裝還蠻帥的。」
印象裡的江也素來一身簡潔,大多是休閑模樣,很少有這種正經嚴肅的時候。
「剛從談話的場合出來,只能這麼穿,來不及換。」江也解釋說,伸手接過她的行李拉杆,從悅垂眼瞥了瞥,鬆開手沒拒絕。
他又說:「來晚了,對不起。」
從悅盯著他,有幾秒時間笑著沒說話。江也疑惑看來,她收了目光率先提步,「走吧。」
江也是開車來的,行李箱放進後座,從悅坐副駕駛座,門剛關上,他傾身過來,替她繫上安全帶。
三秒,又或者是五秒,有那麼一小段時間,他的臉距離她僅僅咫尺,垂眸就能看到他睫下輕微投映的陰影。
「周嘉起還在陪資方談具體內容,談完直接回你公寓。」江也目視前方,面無表情開著車,「卓書顏下午去採購,買了很多菜,現在應該在煮晚飯。」
從悅歪頭,窗外景緻和一年多前大有不同,飛速略過。她忽的問:「那你呢?」
「……」江也幾不可察地抿了抿唇,「我在這。」
從悅笑了。
江也道:「你原本說下周回來。」
「嫌我回來的太早了?」
「不是。」
從悅一直是笑著的,在國外生活了一段時間,人似乎開朗了很多。她不開他玩笑,面上頓了頓,只說:「想回來就回來了。」
去佛羅倫薩的這一年多,從悅沒有回來一趟,其餘小節便罷,就連春節也沒有回來過。卓書顏耿耿於懷了好久,後來想想,她回來沒有家人可團聚,何必特意請假奔波。
說著話,從悅注意到路燈變色,手虛晃擺了擺,提醒他:「紅燈。」
江也嗯了聲,順勢停下。這個路口的紅燈等候時間偏長,夜色降臨,道上只有他們這一輛車。擋風玻璃前是空空如也的車道,沒什麼看頭,他的餘光不禁瞥向身側。
從悅頰邊的發被安全帶夾著微微凌亂,拱起了一小團。江也盯了幾秒,「嗒」地一下解開安全系帶,傾身靠近她。他把她的頭髮輕輕撈起,撇到兩側,從系帶的桎梏下解救出來。
理好她的頭髮,視線掃過她的臉,頓了一下。
從悅不閃不避直直和他對視,距離很短,短到整個車內空間越顯逼仄,氣溫彷彿也升高。
「你想親我嗎?」她眉梢微動。
「你希望麽?」
從悅勾著嘴角笑,抬手扳住他的下巴,湊近在他臉頰親了一下。隨即將他推回駕駛座方向,「好好開車。」
江也仍然一派沉著,面色淡定如常。重新繫上安全帶,他踩下油門——
「砰」的一聲,從悅順著拐彎的衝力前傾,差點在急剎中咬到自己的舌頭。
詫異又略帶受驚地抬頭,車頭衝上了花壇。剛剛油門力道不對,他後一秒就反應過來轉了方向盤。
路口的垃圾桶被撞癟了。
「……」從悅看向江也。他佯裝沉穩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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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闖紅燈,但從悅和江也還是被逮進交警隊,撞壞公共設施,需要賠償。
交了罰款,填好單子,兩人坐在凳上等候。
從悅盯著江也半晌,冷哼笑出聲:「你不是挺淡定的麽?」
他輕咳,「油門的問題。」
「你怎麼不說是車的問題。」
「……」
江也生硬地岔開話題:「你上周說要畫的那副畫,畫完了麽。」
「上周?」從悅撇嘴,「哦,你說那個啊,畫完了。」
「你老師怎麼說,滿意了嗎?」
「還算滿意,不過也指出了很多問題。」
他又問:「你打碎他的茶杯後來怎麼解決的。」
「找了家做陶藝的,親手做了個杯子,杯身上的畫是我自己畫的,他才勉強消氣。」
從悅答完,聊起他,「你呢?現在見的那個資方,是之前很挑剔龜毛的那個合作方介紹的嗎?他真的給你們拉生意了?」
「並不是。」江也道,「他只是說說而已,完成那單之後我們工作室的人沒有再和他聯繫,現在在談的這個是林禧出面拉來的。」
「也是,我就說嘛,他要是那麼好心也不正常……」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全然無視地方,將交警隊大廳當成了私人場地,聊得停不下來。
這一年多以來,如江也所期待的那樣,他們沒有斷了聯繫。創業繁忙,但閑下來,江也總會給從悅發消息,從悅課業同樣累重,除了佛羅倫薩學院進修班的老師,郎克齡也算是他們的老師,課後完成作業,還得去郎克齡的畫廊一邊幫著打下手一邊學習。
生活中有什麼瑣事,他們都會和對方說,有趣的,煩惱的,或者不那麼愉快的。
彼此腳下所踩大陸不同,存在時差,很多時候無法第一時間回復對方,他們都不急。內容漸漸變成了分享,很少有問題,或是對話,因為知道等待回答不容易。
於是就這樣,他們用這種像兩條錯位對不上的時間線一樣的交談方式,互相把遠在兩端的世界連接在一起。
罰款處理好,交警隊的人出來核對完信息,遞給江也一張條子,而後告訴他們可以走了。
走出大門,靜音的手機上有無數條未接來電,周嘉起和卓書顏就快把他們倆的手機打爆。
「糟糕,忘了跟他們說。」從悅傻眼。
江也道了聲沒事,給周嘉起回電。費時間解釋了一通,其中當然省略開車撞上垃圾桶的緣由是因為他被從悅親了一口,江也找了個借口搪塞,答應即刻趕回去,掛斷電話。
後半段路,從悅沒再鬧他。江也穩當開到從悅的公寓,開進負一層,車頭一絲不差地停進車位。
江也解了安全帶,又給從悅解開。沒了束縛,他也不挪開,就那麼看著從悅,近得幾乎要壓在她身上。
從悅睇他,「還不下車?」
「剛剛垃圾桶的事很好笑?」他眼沉沉。
開去交警隊的路上,從悅確實一直在笑,但她可不怕他的「記恨」,反而放鬆下來,懶懶靠著車靠椅,視線在他臉上來回睨著。
地下停車場光線昏暗,車裡也暗。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冷香,眼光稍低,可以看見他嚴謹不苟的領口,西裝下的白襯衫扣得嚴嚴實實,不露分毫。
她見過他的鎖骨,精瘦,巧致,打球流汗的時候,水滴淌過深窩,像路過一個暫緩的緩衝地帶。
那張精緻俊朗的臉突然靠近,唇瓣熱度在嘴唇上停留幾秒,氣息拂過鼻端,他垂眼,「還笑嗎?」
聲音略微低啞。
從悅迎上他的眼睛,忽然說:「前幾天我和你說做的那個夢,你記得嗎。」
江也知道,她像這一年多裡每一次發消息給他一樣,幾天前和他說做了一個夢,卻沒有告訴他夢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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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夢到我畫了一幅畫。」
她捏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扳得微偏,視線凝起,「畫上就是這張側臉。」
「所以我決定提前一周回來。」
她鬆開手,對他笑,露出一口雪白貝齒,「我猜我可能是有點想你了。」
江也未言,映出她笑容的眼裡,眸色加深。
車內安靜了片刻。
幾秒後,從悅被江也壓在副座上狠狠親吮,推拒他胸膛的手使不上勁,只好攀住他的肩,環保他的脖頸,以期不溺死在這洶湧又炙熱的空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