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發佈時間: 2024-09-10 04:4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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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兩岸青山如屏, 江流曲折幽深, 漁舟唱晚,猿聲隱隱,自長江上游順水而下, 遍賞旖旎風光。

御駕一行自上而下,無不興致高漲,身心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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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荊州的南陵郡, 停船休整暫歇,顔明突然提出,他要告假幾日。

這本來不是什麽大事, 但剛聞訊,邵箐却側頭,和魏景對視了一眼。

他們想起一個人。

衛詡。

顔明和衛詡本是舊識,當年火牛陣前就知道了, 但危險解决後,他却不願意詳述舊事, 只簡單說了兩句昔年一起成長學藝, 就給搪塞了過去。

顔明脾氣古怪不想說那嘴巴比蚌殼緊, 每個人都會有不願提及的過往, 非必要情况,魏景也沒有追問。

但他判斷,衛詡和安王有舊仇, 而且很深。然結合衛詡出山的時間點, 難免將視綫放在當年那場驚天大變上。

魏景命人仔細查探, 竟影影綽綽指向昔年的平海侯府傅家。

他當即皺眉,命人深挖,又去了囚禁孟氏傅芸的密室一趟。

一詐,情緒瞬間激動的孟氏果然透露出關鍵的訊息。

至此,魏景猜測到衛詡的真實身份,且很有幾分把握。

「存山,怕是要去尋那衛詡吧?」

衛詡出山前是荊州名士,當年初遇顔明也是在西南,邵箐合理推斷,他們幼時學藝的地點就是荊州。

這是巧合途徑,順路探訪故人?

邵箐看了魏景一眼,若猜測是真,那按血緣,衛詡該是他的大表兄了。

魏景「嗯」了一聲。

他神色有幾分複雜,舅舅很可能還另有血脉存世,他本該高興的,但這血脉和衛詡劃上等號,這份喜悅欣慰難免被大幅度消淡了。

畢竟他對此人,一直是審視和防備的。

衛詡正邪難辨,行事詭异莫測,一切只隨心所欲,不能算敵,也絕非友。

不過,這幾年對方毫無音訊,顯然復仇以後就不再搭理外事,也無和魏景相認的打算。

「他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畢竟沒有確鑿證據,邵箐握住魏景的手,安慰道:「平海侯府,好歹有傅沛延續舅舅血脉了,你莫介懷。」

說起這傅沛,救回來養了幾年,悄悄觀察也一直持續著。根據反饋這人確實是懦弱的,沒有恨怨之類的情緒。當然也可能其實是有的,但却沒敢表現出來,他懦弱是真懦弱,沉默畏縮,連收攏身邊人心的動作也沒有。

既然如此,魏景也不需要另外處理了。

舅舅是魏景一個執念,大齊開國後,他重新封了傅沛爲平海侯,平海侯府就在原址。若傅沛表裡如一的話,看在其父份上,他能有一輩子的安穩生活,唯一的任務就是娶妻生子而已。

傅沛已定親了,以姑娘自願爲原則的遴選,一個父親任太府少卿的中級官宦家庭出身的少女唐氏脫穎而出。邵箐親自見過唐氏,說明白日後很可能會把孩子帶進宮養,如不願,可作罷,不責罰也無不樂。

傅沛懦弱畏縮,但不排除藏怨在心的可能性,魏景做事,自然不會留後患。

唐氏却表示,她很樂意。

作爲一個和繼母不和被壓迫多年的原配嫡女,高嫁傅沛實在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她不用再擔心被繼母坑了下半輩子,日後還能掌握娘家的絕對話語權,照拂自己的親兄弟。

各取所需,幷不是人人都對所謂情愛有憧憬的。

很好,這唐氏頭腦很清醒,或許將來孩子讓她自己養也未必不行。

這事就這麽定下來了,年初出洛京前,魏景下旨,賜婚傅沛和唐氏,婚禮正籌備當中,等御駕回京正好親迎。

唐氏身體康健,想來婚後不久就能得孕了,傅氏血脉延續,魏景好歹能得到一些慰藉。

邵箐眉目柔和,與他十指交握,魏景回以一笑:「你說的是。

他幷未多談衛詡,只允了顔明的假,很明顯,魏景也無特地和衛詡相認的意向。

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便罷。

……

顔明得了允假,當日便動身離開。

值得一提的是,他幷未帶妻兒同行,囑咐一番,將寇月娘倆托給大舅哥寇玄照顧,自己匆匆而去。

他去了渡口,登船往上游折返一段,在長江與支流沅水的交匯處換乘,登去往阜陵的客船,沿沅水逆流而上。

沅水,大江支流,崇山峻嶺中蜿蜒而出,汹涌滂湃。

阜陵,沅水衝出群山,將出未出時流經的一古城。背巍巍青山,面滔滔江水。傳聞山間曾有仙,水中曾有龍,俱不可考,然此確乃鐘靈毓秀之地也。

顔明在三日後抵達阜陵,登上碼頭,望一眼青黑的古樸城墻,他幷未直奔阜陵而去,而是繞過城池,直接去往谷城背後的鴉青群山。

阜陵山勢雄俊奇險,景色四時不同,游人如織,顔明也不理會,直接沿山道往上而去。

這山勢極險,越往裡,游人越稀少,最後深入數十里,漸聽見「隆隆」的水聲。

水聲越來越近,震耳欲聾,狹小的山道也走到了盡頭,一拐,只見前方一條青白巨瀑如練,從山崖頂端傾瀉而下,底下深湖水波劇烈翻涌,那水珠如同大雨,劈頭蓋臉拍下來,隱隱生疼。

湖光山色,瀑布在陽關下折出耀目光芒,湖畔芳草萋萋安,野花在山風中輕輕搖曳,好一處大自然奇景,然此地却是游人能入到的最深處。

顔明掃了眼瀑布,撇撇嘴,撑起早備好的傘,十分熟練地左穿右插,從遠處看,他竟仿佛直接從巨瀑邊緣往裡走了進去。

原來,這巨瀑後頭竟然有路,而且還不窄。穿過前頭小段,裡頭乾燥陰凉,顔明抽出火摺子,吹燃,接著微光直接穿過山腹,從另一邊而去。

再走一段,眼前豁然開朗,三面陡峰一面臨水,環抱的一處光潤寶地。瀑布的巨大轟鳴已聽不見,眼前清溪潺潺,花木錯落有致,近處亭臺樓閣點綴,遠處雲霧繚繞,如同仙境。

此地也無院門,顔明三步幷作兩步穿過最前頭那片鬱葱花木,眼前是一木亭。

棕紅色香木亭,頂部是一橫橫的鏤空,和熙的暖陽穿過橫木頂蓋,灑在同是香木制的地板上。亭子不小,約三丈見方,一邊是顔明所立之處,而另一邊則有低矮圍欄,欄下是蜿蜒而過的清溪,匯入四丈開外的澄清湖泊中。

清溪前,欄杆後,亭內站著一頎長男子,一襲雪白寬袍廣袖,烏黑亮澤的長髮幷未束起,僅用一根銀色素緞束在腦後。

背影挺拔飄然,不沾凡塵仿若謫仙,和記憶裡幷沒什麽兩樣,只驟眼一看,却似多了一絲隱隱的孤寂。

顔明恍惚一瞬,回神,那白衣人幷未回頭,不過他眼尖,見廳內方幾上已新沏了二盞清茶,他撇撇嘴,直接一屁股坐下,執起玉杯一仰而盡。

玉杯丁點大,口乾舌燥完全不解渴,他直接提起旁邊的小壺仰首灌。可惜這玉壺也就半個巴掌大,一口就喝乾淨了。砸吧砸吧嘴,他沒好氣:「就不能整個大的壺沏茶麽?這麽一點點够誰喝?」

那白衣人終於動了,一回頭,劍眉長目,鼻高唇紅,膚色白晰有光澤,極俊美一名男子。

正是衛詡。

衛詡今日才知,顔明當年墜江後未曾殞命,不過他神色也未見太多變化,淡淡道:「若是渴了,湖水有的是。」

顔明撇撇嘴:「湖水也沒啥不好的。」

他喝過,他也喝過,大家都喝過不少。

這湖水清冽甘甜,味道還很不錯的,顔明也等不及沏茶,直接跨過欄杆,捧水大喝,喝飽又洗了一把頭臉。

衛詡也不理,緩步行至亭中心木幾旁,撩袍坐下,端起玉杯,淺啜了一口。

這一個喝水洗臉,一個垂眸喝茶。

幾乎生離死別,多年過去後再見,這二人誰也沒有熱泪盈眶,甚至不見半絲激動,言行態度如舊時一般無二。

仿佛這麽多年過去,只是錯覺。

但這終究是真的,顔明洗乾淨臉上汗漬,抹了一把,這才折返,坐下揉了揉腰腿,累死他了,不會武藝果然吃虧。

他一邊揉著,一邊掃了眼衛詡。後者出山一趟,耗了足足長達數年的時間報復安王,這點顔明早打聽清楚了,當年他咋舌,現在依然是。

衛詡這性情,也不知道這些年發生過什麽,但可以斷定,那必是觸動靈魂的血仇了。

嘶,莫不是尋到了離散多年的親人?然後發現……

到底是幼年成長的夥伴,且是唯一的,顔明難免有幾分惦記,不過他更清楚,不用問,問對方也不會說。

瞥一眼衛詡清冷依舊的眉眼,他撇撇嘴,算了,自己也管不了,反正這人只有折騰別人的,別人絕對折騰不了他。

顔明遂將那幾分惦記丟開手,問:「藏書閣還在東邊吧?你挪沒挪裡頭的東西?」

沒錯,他這趟過來探看小夥伴的只是順帶的,主要目的是藏書室。

兒子一天天大的,若要學些武藝的話該提上日程了。顔明本人不愛習武,但他不是不知道强筋骨的好處的。要說將兒子送到張雍他們家學吧,不是不行,只是武將學藝方向更偏向沙場殺敵,而且看家本領啥的也不大好教,學的也不好意思。

顔明早就想起這藏書閣了。

藏書閣內應有盡有,包括醫毒孤本武學典籍,極珍貴的也不少,那義父和再上輩的收藏都囊括其中,隨便一本,都是外人夢寐以求的寶物。

既有珍品,何必去蹭人家的,顔明早早就計劃要回來一趟了,這回剛好隨御駕出行。

紅泥小爐上的泉水微微沸騰,衛詡提起注入玉壺中,葉脉舒展,茶香四溢,他垂眸盯著玉壺,淡淡「嗯」了一聲。

行,沒動過就行,那機關顔明熟稔得很,也不用人領,站起信步往東而去。

臨出木亭前,他終究還是停了停,回頭道:「逝者已矣,生者當如斯。」

他輕嘆,舉步下了石階。

清風拂過,亭中僅餘衛詡,他眼睫微微一顫,手一頓,

砂瓶裡的泉水却依舊汩汩注入玉壺,拳頭大小的玉壺已滿溢,微微碧色的茶湯順著壺身淌下,沿著香木矮幾一邊傾瀉,「滴滴答答」滴落一地。

茶湯沾濕了衛詡的衣袖,他却不覺,死寂片刻,他倏地扔下砂瓶,脚尖一點,身影已消失在清溪木亭之間。

……

連連縱躍,衛詡離開那處花木環繞的亭臺樓閣,他上了北邊陡崖,最終停在一處向陽的平坦之地。

此事乃奇峰山腰,常人絕無可能攀登的險要之地,却有一塊背山面水、花木環繞的靜謐平地。芳草萋萋,野花點點,還有近幾年人爲種植的十數種名品花卉。

爭妍鬥艶,花香撲鼻,從此處俯瞰,還能眺見方才那一邊湖光亭台。

一叢叢妍麗花木簇擁中,有五個幷排的墳墓,中間兩個石碑大些,邊緣三個略小。

很熟悉的碑文,很熟悉的字迹,俱是衛詡親手一筆一劃雕琢。

「阿娘,阿姐,我來了。」

山風獵獵,雪白衣袖翻飛,衛詡駐足凝視片刻,緩緩上前,輕輕拂過石碑。

那碑後的土墳時時有人清理,十分整潔,只小草生命力頑强,一個錯眼,又見幾處冒出綠芽來。

衛詡目光專注,俯下身體,一一將那才冒頭的野草拔了去。

伫立久久,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粼粼的湖水夕陽下有些刺目,邊上就是他和顔明對坐過的木亭。

能時時看見他,他想,這地方她們會喜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