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發佈時間: 2024-09-10 04:4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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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昔日浩浩蕩蕩八十萬盟軍南下, 如今大敗遁逃, 歷時僅僅三個月。

正如安王從前曾承認過的, 論軍事,他不及魏景多矣。但誰也沒想到, 這一場大敗會來得這麽快這麽突然。

王吉戰死, 幷州諸侯戰死潰逃大半, 只存幾人, 粗略清點,盟軍僅剩二十六七萬。

急慌逃竄一路的兵卒驚魂未定,或倚或靠, 重重喘著粗氣。傷兵哀鳴隱隱約約, 血腥味混合著硝烟氣息,如暮色般沉沉地籠罩崞嶺之頂, 教人喘不過氣來。

周洪「霍」一聲站起:「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崞嶺不陡也不高, 但從這個位置往下眺, 依然能看見下方星星點點的篝火,齊軍營帳連綿, 望之不絕。

齊王就扎營在崞嶺主道口之前, 這沒什麽意外的,而且不用等哨兵折返,也能猜到齊王必定分兵去堵了西邊兩個道口了。

重重包圍,猶如困獸, 糧草短缺, 難以支應。

周洪心中涌起一股絕望, 或許當初他就不該來,冀州有黃河爲天險,各處關隘,全力徵召兵卒以訓之,未必不能偏居一隅?

再如何,再如何也不會像現在這般,兵敗身死就在眼前!

「周兄此言差矣!」

安王雙眸微微泛赤,塵土和血迹遮擋不了他目中陰鷙,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他左頰微微微抽動兩下,神色猙獰仿欲噬人。

「我們未必就非兵敗身死不可。」

「我們還有機會。」

安王緩緩吐出這兩句話,衛詡抬目看來,陳昂郭淮等人也看來,周洪瞪大眼睛:「難道,難道我們還能順利脫身?」

不是他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齊王真是太强了。從前他承認齊王善戰,但所謂戰神之名,他依舊不置可否。但今日今日,他竟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可戰勝之感。

他還能逃回冀州嗎?

周洪環視一圈,忍不住心生希冀,由於用了王吉斷後,他和安王兵馬折損程度其實不算嚴重,這二十七八萬兵卒大半是他們二人的。

一旦順利逃回冀州,借黃河天險,還有希望。

「我們不但能順利脫身,更有甚者,我們未必不可大敗齊王!」

安王厲喝一聲,周洪心神大震:「大敗齊王?!」

「沒錯!」

安王倏地站起,環視一圈:「諸位,且隨我來。」

他疾步而行。

驚疑不定又心臟鼓噪的衆人對視一眼,緊隨其後。衛詡微微挑眉,也站起,跟了上去。

盟軍被殺得丟盔弃甲,輜重已悉數扔下,無法扎營帳,僅剩的軍資糧草堆放在北邊。

穿過存數不多的糧草,後頭赫然是一大片或立或臥的健牛,烏泱泱的,數目非常大的一群,起碼得有二三千。

「這牛?你……」

周洪知道這牛,當初安王弄來的,本來是東峪口設伏的其中一環,但奈何計劃落空了。不過到了最後遁逃,這些牛就用了來拖載軍資,大大减輕負擔,倒是讓他們此刻不至於立即捉襟見肘。

「莫非你,想用牛群開路?」

是個好法子,如果敵軍少一半的話,挺好使的,牛群開路後大軍掩殺下去,必能成功脫身。

可惜沒有如果。

齊軍足足六十萬,兵力足足勝己方一倍有餘。這牛群再能開路,它也只是一群普通的牛而已。內圍一瞬間的混亂完全是可以做到,但遠遠無法蔓延到外圍去。

外圍不亂,一等內圍控停牛群,迅速合攏包圍,同樣是包餃子般被圍住。

至於西邊兩條路,那就更別提了。道口狹守兵也不算多,挪移會很迅速,把狹道口讓開,放了牛群出去再圍攏就行了。更簡單便捷。

周洪滿懷希望而來,誰料安王讓他看的竟就是這群牛,他登時目露痛苦,大失所望。

但安王轉身,却一字一句道:「尋常牛群固然不足以大破敵軍,那火牛呢?」

「火牛?」

衆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倒是衛詡若有所思,須臾他抬目,餘光却瞥見牛群邊緣縮了一個瘦弱少年,他掃了一眼,淡淡收回視綫。

那邊周洪已急問:「什麽意思?什麽火牛?!」

「尋常牛群可控截,那如果是瘋牛呢?」

安王聲音冰冷:「用飽浸桐油之麻繩,纏繞於牛身,驅於道口,燃之。」

他厲聲道:「火牛之勢,誰可控截!」

是啊,被燃燒的犍牛痛苦瘋狂,誰還可控停?二三千頭犍牛數目龐大,自山道汹汹而下,只怕是不死不停的。

然渾身冒火的犍牛,又豈是能够輕易將其射殺的?况且,恐怕普通兵士被「怪獸」驚嚇的頃刻間已失去先機,瞬間被衝亂,又談何射殺?

火牛群,足足是尋常群牛的數十倍威力不止!

安王目光陰鷙:「再在牛角各縛一利刃長刀,其殺傷力,數倍長之。」

「火牛群一入齊營,齊營必破!」

安王最後一句話,振聾發聵,周洪等人目中光亮陡放。

「好,好!」

周洪激動狂喜,又切齒:「此計妙計,必能大破齊軍!」

安王深吸一口氣,諸如桐油麻繩的物事,東峪口時就早早備下了,他心存此念,寧丟弃一部分糧草也沒拋下二物,如今終派上了大用途。

士氣大振,群情激昂,立即折返商議細節。

安王冷冷瞥一眼牛群邊緣,衛詡剛才看那少年正是傅沛,他命送過來以備不時之需的,「來人,把他先押到前頭去。」

這傅沛,必要時很可能是張保命符,需就近羈押。

有親衛看守著傅沛,不過不用親衛驅趕,衛詡緩步上前,傅沛瘦弱,他不費吹灰之力將其提起,端詳片刻,淡淡一笑。

毫無溫度的微笑,和他的目光一樣,傅沛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垂首含胸,縮得更緊。

衛詡冷冷一嗤,提著人就走。

他慢了一步,待回到前頭,却見方才還氣氛熱烈的衆人神色大變,眉心蹙起,氣氛重新變得緊綳起來。

「怎麽回事?」

他扔下傅沛,微微挑眉。

難道是桐油麻繩出了什麽岔子?火牛陣弄不成了?

幷不是,但却是計劃的另一部分出了差錯。

安王面沉如水:「齊軍大營,駐扎在道口左側的丘底,且距道口足有二三百丈。」

斜斜駐扎,呈半包圍之勢。

在場諸人幷不知牛蹄印一事,齊王的扎營方式實在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正常這種戰况,該緊緊挨著道口扎營,採用層層包圍的方式,將通道徹底堵死,絕不會給疾衝而下的盟軍半絲衝鋒的餘地。

衆人面面相覷,眉心緊鎖。

若是尋常情况,齊王這種扎營方式是有利於他們的,但問題是,現在欲用火牛陣。

多出來二三百丈的距離,就成了齊軍的緩衝,明晃晃的火牛,瞎子都能發現,雖是短暫時間,但却給了齊兵辨清 「怪獸」的間隙。

另一個更重要的,火牛是不認人。這齊營斜駐道口數百丈外,吃痛的火牛狂衝而下,一出道口立即就會四散,齊營壓力能减輕一半。

百般籌謀,偏偏齊王不按常理出牌。

他這麽一來,就給己方計劃帶來了不少變數。

沉默良久,周洪道:「要不,我們就不進攻了。」

「火牛放出去後,就算效用减半,齊軍也必定大亂。我們從西邊二道口擇一,放出火牛同時,立即往西道口急退。」

哨兵已探明,西邊二道口只各駐扎了約七萬軍士,「七萬齊兵,留不住我們的。」

「而齊王有火牛羈絆,能率一半兵馬前來追截已是僥幸,且他還得繞道。」原路有四散的火牛阻擋了。

「我們占了先機,必定能成功突圍。」

這位置,距離黃河也不遠了,急行軍兩日內必至。周洪安王是給二人留了後路的,黃河南岸就有船,登船渡河,齊王就算追過來,也只能望河興嘆。

有了黃河阻隔,很可能齊王還得先攻伐司州,有了這麽些時間緩衝,他們加緊取下幷州,加征軍士,守住黃河北岸各渡口關隘,偏居一隅可能性也不小。

且日後的事誰也說不好,幷冀二州幷不小,往好的方面想,說不定以後還能反攻。

周洪一席話,有理有據,可行性百分百,說得諸人紛紛點頭。

保守且穩妥的策略。

但是於安王而言,機關算盡只差一步,他又如何甘心?

憤懣不甘!

恨恨喘了一口氣,他站起來回踱步,餘光瞥見有兵卒正清理聚居流民的起居污物,驟靈光一現。

「若這二三百丈口子被堵住了呢?」

周洪一詫:「如何堵?」

安王冷冷一笑:「掘盤水之堤,流民驚惶回奔,大批流民擁阻,擋齊軍視綫。」

崞嶺一帶,本聚居著大批流民,烏泱泱少說多達數萬。被突兀而至的大軍驚嚇而逃。大軍自東南而來,北有盤水,他們只能往西邊逃去。

夜路幷不好走,兩軍也沒交戰,流民們只有兩條腿,他們必定拉開一段距離就停在盤水南岸的較平坦開闊位置,先過一夜,明日再各自去留。

郭淮聞言雙目一亮,當即擊掌而起,「對!在再過去些許的上游,掘開河堤,夏訊滿漲的河水即汹涌而入!」

盤水河堤久不修繕,大决沒有,小决不斷,這段去年就决過,民衆自發修補起來的,用倒能用,但單純土石堆砌的堤壩也易掘。

這口子甚至不需要掘多大,意思意思就可以了。烏漆墨黑的,飽受當年黃河大决之苦的豫兗流民,早是驚弓之鳥,使人混進去吆喝幾把,他們必大驚往東邊高處狂奔而逃。

比起决堤洪水,沒有交戰的齊軍營寨,危險性反而要低太多。

驚慌失措的數萬流民狂奔而來,不但擋住齊軍通往西邊二道口的進軍近途,順勢也把那二三百丈的口子給填滿了。

流民剛至,火牛立即汹涌而下,有其遮擋視綫,齊軍普通兵卒就失去了辨清「怪獸」的間隙。

驚恐,驟不及防。

「攻敵不備,若敵軍呈大潰之勢,我等可率軍乘勝攻擊。若齊軍亂而不潰,我們即可直接從西道口而下,北上渡黃河返回冀州。」

流民除了遮擋視綫,還能不教火牛四散,殺傷力大增。破敵成功率將再次大大提升。

就算退一萬步,齊軍真亂而不潰,齊王還勉强能分兵。那兵力能有多少?還能截住盟軍嗎?這二點另說。單論增援的最近通道已被流民堵上了,齊王必得繞遠路,他大幾率趕不上。

盟軍早已從容離去。

郭淮拈須,冷道:「不過,某以爲,齊軍必呈大潰之勢!」

退兵只是後備選擇,他認爲,火牛陣一出,必大破齊軍!

「沒錯!」

安王倏地站起:「事不宜遲,王登張興,你二人立即點三千兵卒,褪下甲胄,佯作流民,穿密林四散而出,於盤水南堤集合。醜正前掘通河堤,驅嚇流民。」

「標下領命!」

王登張興,領命迅速而出。

火牛陣,則由安王率周洪郭淮等人親自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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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走了幾步,見衛詡立在原地未動,正垂目淡淡看著傅沛,他便道:「謹之無需擔憂,此人不可能脫逃。」

不過傅沛這最後保命符確實該謹慎,於是他又增點了幾名親兵負責看守。

衛詡抬頭,「嗯」了一聲,緩步上前,與等待的安王幷肩而行。

先驚擾幷仔細檢查一遍,確定道口附近已無敵軍哨探;釘栅欄,驅趕牛群至道口旁;道口最上端建築臨時工事,確定火牛無法往回跑。

最後,是將桐油浸透了麻繩,一圈又一圈地纏繞在犍牛身上,麻繩末端,和尾巴垂在一起;牛角捆上鋒利的長刃。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安王環視身邊衛詡郭淮等人及遠近已整裝待發的軍士一圈,緩緩行至山巒邊緣,遠遠下眺,望之不絕的星星點點火光,他目光變得陰冷。

齊王,魏景!

安王漸行漸遠,衛詡淡淡看他背影隱沒在黑暗中,微微垂眸,忽聽身邊郭淮道:「諸位,我且去如厠。」

此時已是子夜,掘堤消息未歸,不過想來也快了,若有三急,當儘快解决。

諸人紛紛表示也去,各自鑽入密林,衛詡抬目,也尋了一個方向進了黑黝黝的林間。

約莫過了一刻鐘,郭淮等人陸續回來,這時一陣急促的脚步聲奔近,「啓禀殿下,河堤事成!流民狂奔而來,已將要接近崞嶺!」

時機已到,刻不容緩!

安王倏地轉身:「立即將犍牛趕至道口,點火!」

「讓陳昂幾個快一些。」

纏了油繩的犍牛都被蒙住眼睛堵住耳朵,第一批被驅趕道口前,蒙眼的布去掉,油繩的末端系了引綫,負責點火的兵卒一接令,立即將火把按在扎成一捆的引綫上。

「滋滋」引綫迅速燃燒,幽藍的火苗突兀從牛尾而起,一圈一圈飛速轉動,迅速點燃整條油繩。

火焰騰騰燃燒,「哞哞哞」痛苦地幾近變調的悲鳴,渾身冒火的犍牛狂性大發,撒開四蹄,「隆隆隆」瘋狂沿著山道竄下。

「下一批,快!」

眼看一大群火牛如同怪獸,汹涌而下,安王眉目陰鷙。

魏景該已接到决堤流民之訊了,怕也會覺得有异,可那又如何?誰能猜到火牛陣?

漫天遍野,火牛尖刃,潮水般汹涌而下,這回,且看你還能如何應戰?!

安王神色一戾,此次他必大破齊營!

……

夜半,魏景確實突然接到大批流民往這邊涌來的消息,他眉心一蹙,立即讓細探,回禀,是盤水突然决堤。

火牛陣,這等詭策,確實難以讓外人具體猜測。

但魏景的應變舉措,却比安王以爲的要更早一些。

「决堤?」

好端端的盤水怎麽會决堤?他當即感覺异常,已遣人飛馬去探了,但正狂奔而來的數萬流民,一種强烈預感,未知的巨變已迫在眉睫。

是什麽呢?

魏景眼皮子跳了幾下,不過一息,他立即下令:「傳令全軍,立即拔營,退往後方高地!」

齊軍大營,就駐扎在一緩緩的向上的丘陵根下,丘陵緩和但範圍很大,丘頂距離略遠但還算高。

决堤,洪水。

魏景直覺是安王折騰出來的,大軍做好準備幷再往上挪一下,既俯瞰崞嶺道口不怕安王使詐,倘若真遇洪水也能迅速上退。

做好兩手準備。

魏景一聲令下,全營迅速動作,拔營起寨往後急退。

魏景一撩簾帳。

漆黑夜空中,前方的崞嶺和雲翼山黑黝黝的,隱隱約約聽見微微騷動的聲浪,流民很快就該涌到這邊了。

「全軍戒備!」

有一種芒針在背的危機感,當年他對陣韃靼最凶險一戰前曾出現過,魏景連連下了幾道軍令,全軍精神抖擻嚴加警戒,但那種危機感幷沒因此消褪。

這時候,齊軍已迅速退上緩坡二百餘丈,刹住脚步。不能再退,再退若盟軍使詐,突然從崞嶺道口衝下,會失去合圍的最佳時機。

魏景已令召韓熙,韓熙飛速趕至,他立即道:「承平,你親自領人上去,探察盟軍動靜。」

「是!」

韓熙領命急急而去。

魏景眉目肅然,倏地抬目看向前方崞嶺。漆黑夜空下如凶獸蟄伏,那斜斜向上的開闊道口黑黝黝如同一張大嘴。

「主公?」

季桓戴光等人早急趕而至,連中了火箭引發高熱才退的範亞也披甲來了,衆人一臉肅然。

范亞面色還泛白,問:「怎麽回事?安王那厮又有何詭計?」

一而再,再而三,每每毒計總要牽扯大量無辜百姓,他對這安王,可謂印象尤深,异常不耻且痛恨。

季桓搖了搖頭:「未知,承平親去探了,如今只知道……」

「報!」

季桓話未說完,幷一聲高亢的急報聲打斷,本應身處前軍的小將梁丹飛奔而來。

「啓禀主公,有人送來了一封信!」

送信?

這時候。

季桓戴光等人對視一眼,立即想起那個送信者。

魏景已接過信,迅速打量啓封,展開,冷電般的目光已瞥至。

昏暗夜色中微微火光,只見其上數行潦草却遒勁的小字。

「三千火牛爲陣,六萬流民作遮擋,堵塞援道,齊營大潰則攻,亂而不潰則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