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青翟衛回稟, 他們是在擷城一處貧民聚居地找到孟氏母女的。孟氏母女以針黹為生,當時正在窄狹昏暗的房間裡借著天光埋頭挑線, 聽得來人見禮並稟明原委,人愣愣的。
哽咽了很久, 才大哭出聲。
有些事情青翟衛問就是僭越, 小心翼翼試探過, 確實只有兩人後,也不敢細問,只能先一步傳信回去,然後帶著孟氏母女正往平陽趕。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傅沛基本是沒了, 再不然走散拐子之類的, 反正再難把人找回來。
魏景展開信報一看,笑意揚了一半, 就凝住了。
不是他不在乎舅母表妹, 只在意表弟, 而是他本來抱著太大的期盼, 好歹能給舅舅留下一點香火的。
邵箐只能安慰:「日後給表妹招個贅婿,或者待表妹誕下幼子,過繼給舅舅當嗣孫, 也是可以的。」
其實還是不一樣的, 因為現在不流行這個。在時人眼中, 女兒所出的血脈和兒子的到底不同。
是太封建了, 但沒辦法, 世情如此,硬反駁沒用。
她歎。
「嗯,你說的是。」
魏景到底曆事多,黯然過後,很快就振奮了起來,「也是好消息。」
這世道亂哄哄的,孤兒寡母幾年顛簸,能剩下兩人已經很不錯了。
「我們明日回平城吧。」
孟氏母女正送往平城。
今天是魏景傷後的第二十天,傷已大愈,榆錢大小的傷痂不但很穩,而且已有了收縮的跡象,不用多久就能漸漸脫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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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上蒼白漸不見,一應舉止已恢復如常,也開始處理公務了,就是有嚴格的時間限制,邵箐可不允許他勞累。
騎馬有些顛簸,但乘車的話,墊厚實些緩緩徐行是沒問題的,就算沒有這消息,魏景也打算這兩日就啟程回平城。
如今不過略提早些許。
邵箐自然沒意見的,只是她親自去盯馬車,務必要墊得厚厚實實的,又怕他熱,馬車不好多放冰盆,她特地給鋪了一塊象牙涼席。
魏景這輩子就沒坐過這麼軟的馬車,胸腔裡那顆心比這車廂還要柔軟,摟著她親了親:「阿箐真好。」
他心裡甜絲絲,又心疼,掐了掐她的細腰,蹙眉:「瘦了。」
這大半月妻子照顧無微不至,歡喜甜蜜自然是有的,但也心疼得很,「我好得差不多了,回了平城,你可得好生歇歇。」
「嗯。」
瘦是略瘦了些許,但邵箐並不認為自己是累瘦的,炎炎夏日,瘦點不是很平常的麼?往年也一樣。
不過她沒反駁,笑吟吟應了他,摟著他的脖子,感受他的體溫,笑問:「舅母和表妹,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這二位是魏景僅有的親人了,又是女眷,她自然會好生照顧。不過日後總得相處,提前問一下有點底子。
魏景便道:「舅母端莊賢德,日常待我雖恭敬,卻不失慈和。」
呃,不多不少,和上回所說沒啥兩樣啊。
邵箐忍不住瞅了他一眼,會不會他根本也不十分熟悉?
不過是也不奇怪,一個是皇子殿下,一個雖是舅母但更是臣婦;一個是外男,另一個則是女眷。二人圈子根本不一樣。
其實邵箐猜得也差不多了,侯府內外院門禁森嚴,孟氏平時也就迎接他時見見面,還有皇后宮裡請安偶爾碰上,沒什麼機會深入瞭解。
不過孟氏還算好的。魏景記憶這麼好的一個人,蹙著眉頭愣是想了好一會,都沒能想起表妹傅芸的模樣,想了想,最終道:「五表妹端莊敏慧,柔嘉淑順,故靖江侯世子三次登門求之。」
邵箐沒好氣,這明顯就是套話呀,讚揚名門貴女一般都能撿幾個安上去的溢美之詞。
得了,不用問了,他是沒印象的。
邵箐確信,他還沒自己知道的多。
原身京城頂級名門貴女,自然是見過平海侯夫人孟氏,和這行五的傅氏嫡女的。
邵箐記憶裡的孟氏,身材高挑豐腴,面如銀盤,五官秀美,是個儀態端方的大家貴婦。至於傅芸,長相明豔動人,據聞肖似傅太夫人年輕的模樣,身材則肖母,也是高個豐滿型。
邵家和平海侯府交情一般,原身和傅芸也沒啥特別交集,只混了個臉熟,深入瞭解沒有。
得了,不管什麼性情都實際存在了,合得來就多處處,一般的話就客客氣氣好了,反正她也有正事忙。
邵箐一點不糾結,很快拋開這問題,只一意照顧魏景。
這馬車不疾不徐,在第五天抵達平城,由於算得正好,孟氏母女也是今天到的,接報剛好前腳進了城。
……
久違的親人,僅存於世的親人,幾經艱難終於找回來了,即使穩重如魏景,一時也不禁激動。
馬車尚未停穩,他就站起要撩簾子。
邵箐忙道:「你慢些。」
她瞪了他一眼,上前扶住:「也不急這一時半會了,你傷沒好全呢。」
沒好全,也差不多了,她大概是忘了,當初在黔水畔時,他重傷第五天就動身從合鄉趕往平陶。
魏景此時面色已如常,武力也恢復了差不多了,也就動作大了傷口會有些許隱痛,不過很輕微,早不礙事了。不過妻子的緊張和關切,他還是很享受的,回頭笑笑:「好。」
夫妻攜手下了馬車,往前廳而去。
魏景的步伐還是很有些急,但邵箐這回也不說他了,她知道他心緒激蕩。
這種情緒很容易感染了邵箐,邵箐本來也很高興的,為他彌補遺憾而歡喜,真的很不容易,找了這麼久,才真把人找到了。
夫妻倆大步進了前廳,只是第一眼,二人俱吃了一驚。
孟氏和傅芸的現況,比想像中還要糟糕。
映入眼簾的是兩個瘦削的中青女人,一個看著年過五旬白髮早生,一個則看著有二十出頭,但邵箐知道她們才四十四和十九。
二人正拘謹坐在前廳,聞聲望來,臉色蠟黃,雙頰消陷,乾癟枯瘦得簡直脫了相,昔日面若銀盤的豐腴模樣已半絲不見。
傅芸還好些,雖憔悴,眉宇間鬱色明顯,但到底人年輕,五官仍有五六分舊日影子,略略收拾過後一眼就能把人認出來了。
孟氏卻連眼眶都凹下去,顴骨顯得尤其高,她消瘦得顯出一雙眼睛尤為大,卻無神,渾濁的眼珠子動了動,愣愣看著魏景,卻沒反應得過來。
與往昔簡直判若兩人,繃著身子坐著明顯不安,愣愣看著魏景半晌不敢相認,直到魏景啞聲喊「舅母」,孟氏才如夢初醒,「殿下!」
母女二人痛哭失聲,身軀一軟栽倒在地,本來下意識見禮,但撲倒在地已經起不來了,嚎啕大哭。
仿佛泣血般的悽楚感覺,這哭聲聽得邵箐心臟悶悶地難受。
她都如此,何況魏景?魏景雙拳攢得死緊,黑眸閃過一抹水意,他重重呼吸幾下,一個箭步上前,扶起孟氏。
他喉結急速滾動幾下:「舅母,我來晚了。」
邵箐也上前扶起傅芸,這姑娘摸上去一把骨頭,雙手很粗糙,顯然這幾年吃足大苦頭。
「回來了就好,以後會好起來了。」
只能這麼安慰了。
顯然見了魏景,母女二人才有落到實地的真切感覺,足足痛哭了半個時辰,才在魏景夫妻的安慰下漸漸停歇下來。
邵箐命人打水,親自照應二人梳洗換衣。孟氏母女顯然暫很不適應,不管是她還是丫鬟嬤嬤,但凡有陌生人接近,總會下意識繃緊一下身軀,回神後才放鬆。
「謝王妃娘娘。」
「都是一家子,何須言謝,舅母表妹若不嫌棄,喚我阿箐和嫂嫂就是。」
邵箐也沒辦法,戒心這點,只能慢慢適應回來了。
梳洗妥當,回到前廳。宣洩一番,眾人的情緒緩和了好些,魏景道:「舅母五表妹吃苦了,往後且安心住下,好生調養身體,有何不便的,與阿箐說就是,切莫拘謹。」
女眷的事,和他怕是不好開口,不過夫妻一體,告訴他妻子也沒什麼兩樣。溫言說了幾句,他頓了頓,問:「阿沛呢,還有六表妹?可是……」
這問題不問清楚不行,哪怕明知是個傷疤。
果然,孟氏眼淚刷刷下來了:「六娘在驛亭……她沒逃出來。至於阿沛……」
母失子,哭聲不撕心裂肺,孟氏掩面:「是我不好!我沒用,我該死!沒有拉緊阿沛的手,被人搶了去……」
魏景邵箐心下一沉,傅沛不是病死的,竟是被人販子搶走的。
這等亂世,做人口生意的多如牛毛,買的、偷的、搶的,男童比女童金貴,長得好的比醜的金貴。
魏景立即追問:「何時被搶走的?在何處?」
「……是在荊州曲陽郡的合邑。」
孟氏泣不成聲,傅芸也低頭緊緊攢著雙手掉淚,孟氏嗚咽:「已經兩年三月有餘了,我找了很久很久,可惜嗚嗚嗚……」
兩年多了,要找回來真如大海撈針,魏景心沉沉下墜,神色卻不變,道:「我立即派人去合邑。」
就算希望渺茫也得試著找一找,孟氏如溺亡之前抓住一塊浮木,聞聲立即抬頭:「真能找到嗎?」
她雙目亮光驟放,邵箐看得心酸,魏景沉聲道:「竭我之所能。」
這話大約給了孟氏母女一些期盼,二人哭聲漸漸低了,邵箐勸道:「舅母表妹舟車勞頓,也是累了,不若好生歇歇,改日再聚。」
孟氏母女狀態真的很糟糕,又哭得頭昏腦脹,是得休息調整。二人居住的院落早就備好了,是東路最好院落的流雲居,魏景和邵箐親自送了去,又囑咐僕婢們好生伺候,不得有誤。
回到屋裡,魏景情緒不高,邵箐握著他的手安慰道:「大夫不是診過脈了嗎?舅母表妹雖虧虛,但並無大恙,好生將養是能養回來的。」
重重吐出胸中一口濁氣,魏景回頭,握住妻子的手:「辛苦你了阿箐。」
女眷多有不便,不少事得她親自勞神。
邵箐嗔了他一眼:「要和我外道是麼?」
「自然不是的。」
……
*
流雲居內,正房。
孟氏母女倆不願意分開,暫同居正房。
躺在寬敞柔軟的大床上,身體一陣陣疲倦過度後獲得休憩的酸適感,傅芸蜷縮起身軀,伸手輕觸了觸嶄新的衾枕,「我們真的在平城了。」
觸手柔滑,一切都得真的,她們真被接來了,她喃喃問:「阿娘,殿下真能找到阿沛嗎?」
「我不知道。」
想起兒子,孟氏又落了淚:「我只盼他能好好的。」
想起幼弟,傅芸也抹了一把眼睛,她抱緊母親。
「會的,會的。」
……
孟氏母女私底下如何說話,邵箐自然是不知道的,不過她對二人卻很是費了一番心思。
略作休憩後,她就事無巨細將安排都看過一次,適當調整,又親自過問,並和魏景日日看望孟氏二人。
這般妥善周置,孟氏母女的心明顯定了很多,人也不如剛來時拘謹了,臉上豐盈了些許,蠟黃也褪了不少,孟氏開始有了笑容,傅芸眉宇間的鬱鬱也去了些。
「殿下,娘娘。」
孟氏聞魏景夫婦至,忙攜女應了出來,母女二人端正福了福身。
魏景虛扶:「不是說了麼?舅母無須多禮?」
「禮不可廢。」
分主次坐下後,和女眷沒有太多的話題,魏景循例問了幾句吃喝起居。
孟氏笑了笑:「都好,勞殿下記掛娘娘費心了。」
二人到底大家出身,言行舉止開始恢復昔日章法後,漸漸就能找到舊日影子了。
這是明顯正往好的方面發展。
魏景心終於放了下來,很高興,回屋後重重親了親妻子的臉頰:「阿箐你真好。」
他眉目舒展,邵箐含笑:「不過就是多說兩句話的事罷了。」
她捏了捏他的臉頰:「擦身了好不好?」
當然好。
魏景最愛妻子溫柔地給他擦拭身體,那種疼惜珍愛的感覺每每讓他沉溺其中,流連忘返。
「嗯,今兒天熱,身上很有些黏膩。」他這般說道。
邵箐忙命人端了水來,兌好又給他解衣,魏景十分配合,兩三下解得赤.條條,大喇喇等著他妻子來服侍。
這人。
邵箐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絞了帕子過來,使勁擦著:「合適不?」
這力道對魏景來說並沒什麼,他忙道:「合適。」
邵箐好氣又好笑,行吧,你說合適就行。
不過她到底還是心疼他,刷了幾把就緩下來了,尤其擦完背轉到前面,傷痂附近她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魏景傷痂已脫了一些,剩中間那一點,不用敷藥,但目前還是能不碰水就碰。他胸腹腿腳三處傷痂,邵箐自然不許他洗澡的。
擦身,魏景是相當樂意的,他妻子十分仔細擦得可清爽了。但是吧,煩惱也不是沒有的。
這不,邵箐柔軟的手輕輕揩著他的胸腹,熟悉的馨香縈繞,他一下子就起了反應。
他年輕力健,身體恢復飛快,隨著傷勢大好,顏明還開始加藥膳給他補益氣血,效果十分好,他反應也格外大,一下子就硬如鐵杵。
邵箐眼神好得很,立即就瞄到了,啐了他一口,每次都這樣。
魏景也沒遮掩的意思,手上靈活得很,一下就把人撈進懷裡,手探進前襟,薄唇貼了上去。
他動作太快了,邵箐被吻得氣喘吁吁,也不敢亂推,好不容易略分了分,她連忙把他的毛手撥拉出來,掩上衣襟,「還不行呢?」
顏明隱晦表示了,傷癒前不得行房。
她粉面泛紅,目含春水,神色去嚴肅得很,明顯沒得商量。
「這不是都好全了麼?」
魏景試了幾次,都被妻子堅決拒絕了,他捨不得硬來,偏火一拱一拱的,憋得極難受。
痛苦地往後一仰,他鬱悶地轉身面朝裡,不再吭聲。
這是發脾氣了?
邵箐好氣又好笑,又心疼他難受,摟著他哄道:「還差一點呢,再等幾天,大夫這麼說總是有道理的,咱們可不能自作主張。」
「等好全了,都聽你的。」
妻子溫言軟語,摟著他的背附在他耳邊哄著,魏景熨帖又歡喜,氣也氣不住,轉身抱住她。
「你說的,到時可得都聽我的。」
「嗯。」
邵箐親了親他:「我們先擦身好不好。」
其實魏景如今看著已與平常無異,但心裡重視,總是會慎之又慎的。哄著他重新坐起擦洗,見他蹙了眉頭忍著,邵箐連忙加快速度。
好不容易擦完,給穿好衣服,夫妻倆摟著睡下,那玩意還戳人得厲害,她不得不設法轉移他主意力了。
想了想,忽然憶起一正事,邵箐連忙道:「夫君,表妹是年末生的吧,都快二十了,可要相看夫家?」
這事還真是正事,只魏景大男人一個,之前還真沒往這方面想過,他一愣後忙道:「正該如此。」
「你母親不是和各家夫人處得不錯麼?舅母初來乍到不熟悉,正好讓她先幫著物色一下。」
如今魏景常駐益州外,諸大將臣吏也是,自然而然的,不少人便接了家眷出來。孫氏是大家夫人出身,又是邵箐之母,雖只來了幾月,但和各家都處得很不錯。
邵箐專注外務,孫氏算是變相把女眷間聯絡感情的任務接過去了。
魏景這法子不錯,孟氏母女不熟悉人不說,目前還需要調養。
她點點頭:「好,我明兒就給我阿娘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