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發佈時間: 2024-09-10 04:3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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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魏景的傷,是在攻陷上春城的最後一戰負的。

此戰相當激烈。周鵬雖平庸, 但其次子周英卻極驍勇善戰。漢中郡周鵬攜長子出征, 到了征伐宜梁郡時,這次子卻給魏景製造了好些障礙。

不過這一切, 都阻止不了魏景大軍推進的步伐。

激戰到最後,張雍率前鋒軍殺上城頭,與周英大戰在一起。二人也算棋逢敵手,正難分高下之時, 魏景忽發現有人瞄準張雍背心欲放冷箭。

他立即張弓搭箭, 欲射殺對方,誰知這時餘光見另一處又有銀芒閃動,冷箭的目標也有他。

魏景立即躲避的話, 張雍必重傷, 於是他手一鬆發箭後再急退, 有點晚了, 右肩被刮傷。

特製精鐵短箭撕破鎧甲,刮出一條血痕,本是輕傷, 但他立即就發現,這箭喂了毒。

魏景當機立斷, 立即抽出佩劍把沾了毒的那一塊皮肉剜下來。

為了儘量清除毒素, 他剜得很深, 登時血流如注, 另外加上餘毒, 很是折騰了一番。

如今餘毒已除,他正身處上春城,邊處理軍政二務,邊養傷。

……

永昌宜梁二郡位於益州東北,北毗鄰金牛道,南連接東臨安陽二郡,連成一條線,俯瞰益州中南,俯瞰谷城,戰略位置極佳。

除了東臨郡,其餘四郡的實際控制權已經落入魏景之手,益州十二郡,三分他得其一。

而東臨郡,明面上也是他們的,畢竟現在打的是二郡聯軍旗號。

魏景的動作,五郡的戰略位置,已到了無人不為之側目的地步了。所以他除了毒後半口氣不歇,立即就一邊安排二郡佈防,一邊再次去信何泓,告訴他這個「天大喜訊」。

「谷城情況如何了?」

負傷又失血不少,餘毒頗厲害,甫拔除就投身高強度公務中,魏景這傷養得真不算好,臉色泛白,但眉目一如既往肅然,召諸大將謀臣入帳議事,他腰背挺直端坐上首。

季桓拱手:「稟主公,剛接報,如今谷城已沸沸揚揚,何信一派怒斥何泓及主公呂澗心懷不軌,而何泓一派咬死蔡俞周鵬及其麾下私通楨泉軍,罪該當誅,刻不容緩。」

魏景頷首,一如所料。

目前還不是將他所圖徹底暴露的最佳時機,因此他剛率軍出了金牛道,就立即遣人送信給了何泓。

永昌宜梁二郡明面上是落到何泓手裡的,不過他也不算太驟不及防,應對何信沒落入下風。

能想像到谷城兩派的混戰是何等激烈。

魏景點了點楠木大案:「何允呢?」

「何允據說已病得極重,無力約束二子。」所以才會吵得這麼厲害。

季桓猜測:「據報州牧府醫者進出極頻繁,又張貼了告示公然納醫,何允大約是熬不了多少時日了。」

熬不了多少時日正合適,二位公子的爭鬥就會產生質變,已方正好趁勢而動,伺機謀取益州。

魏景現在比較感興趣的,是何泓是否一如既往地信重他。他後續是計畫,是得按照這個信重程度調整的。

正這般想罷,何泓的回信就到了,後腳來的,還有魏景放在谷城眼線的信報。

自從出了金牛道後,魏景傳令谷城,全力收集資訊,但凡涉及州牧府及兩派動向的,事無巨細,一一報來,因此每天都厚厚的一疊。

魏景先看了何泓的回信,何泓語氣一如既往地親近,信很驚喜,大大誇讚,並讓魏景儘快處置好戰後事宜,還有佈防等工作。

魏景表情並無變化,意料之中的回信,窺不見何泓半點想法。

反倒是眼線的信報,有一處引起了他的興趣。

「五月十三,谷城城防的夜間口號,」魏景玩味挑了挑唇:「為青狼。」

去年,何泓調任為兵曹從事,主軍事。當然他無法將一州軍事都握在手裡,但明面上,谷城城防是歸他管的,何允病中,這夜間口號必然是他定的。

夜間口號,巡夜軍士碰見必先互問,為的是防止外敵混入。作用很重要,但制定卻可信手撚來,不拒天上地下,隨口一個,每夜一換。

五月十三,正好是魏景密信入谷城的當天,報喜的,他攻下上春城,徹底拿下二郡。

「青狼?」

張雍正要問,季桓卻皺眉道:「狼者,兇悍卻難馴也,養之易噬其主。」

魏景冷嗤一聲,扔下信報。

「楊澤」驚人的統軍能力和戰鬥力,看來讓何泓心生忌憚了,因為「救命之恩」而打消的猜忌重新冒了頭。

大約何泓鬥垮何信上位之後,就了剷除「楊澤」之時。

不過也沒關係,何泓是上不了位的。

表面和諧沒有打破就好。

魏景不甚在意。

「諸位,今日到此為止。」

事議得差不多了,他揉了揉了眉心,便吩咐眾人散去。

魏景傷養得不好,仍有些虛弱,精力略遜於平時,一整天下來,難免疲憊,臉色比方才還要白一些。

「主公傷勢未愈,又公務繁忙,身邊無人照顧,不妥。」

季桓道:「不如請夫人南下上春,正好為主公分憂,又能仔細照應。」

魏景一愣,唇抿了抿:「不必,些許小傷,何須勞師動眾。」

「呃,有一事,桓公務纏身一時竟忘記稟告主公,請主公恕罪。」

「何事?」

季桓吞吞吐吐:「那日取下上春城後,捷報立即發回漢中。主公受傷中毒,桓不敢隱瞞夫人,只又逢主公正拔毒治傷,不能稟報,於是桓便擅作主張,去信一封告知夫人。」

「夫人接信啟程,想必這二日便至。」

季桓拱手:「公務纏身,事後竟未曾稟主公,請主公恕罪。」

他話罷,偷偷往上覬了眼,只見自家主公眼瞼微垂,「……既如此,罷。」

季桓和張雍對視一眼,二人默契低下頭。

……

這次出征,季桓等人有點不好過,倒不是戰事不順利,而是中帳氣氛太緊繃。

魏景一貫是個穩重自持的人,尤其出征,更是肅然。只不過這回,可不僅僅是肅然。寒霜罩面,眉目含冰,極為嚴厲,季桓等人犯錯倒不會,但天天待在這種大氣不敢喘的氛圍當中,壓力也很大呀。

張雍偷偷說,他寧願一口氣不歇繼續殺敵去也。

究其原因,還不是兩口子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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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帳守衛嘴巴極嚴,倒不會漏出消息,只是季桓剛好趕上了個尾巴。而張雍卻清楚主公是因何氣怒回營的,這轉一圈就黑著臉出來,冰得能凍死人,沒費多少力氣就猜到了。

且除了夫人,誰還有這本領?

屏氣凝神熬了一個月,好了,夫人來了肯定得沒事的。

應喏一聲,剛轉過身,張雍悄悄給季桓比了個大拇指。

……

心腹們的小動作,魏景是不知道的,他現在占滿思緒的是,妻子要來了。

馬上就該到了。

乍聞消息那一瞬,他一喜,隨即又壓下了。

來了又怎麼樣?

他負氣地想,她也沒多歡喜他。

剛爭執時是氣得真的狠,但禁不住還是想,一個月時間過去了,被怒焰充斥的頭腦已經冷靜下來。

更想。

若要問還氣嗎?

氣是氣的,只是剛才一句負氣話想罷,心裡卻酸澀極了,像被什麼絞動心肺,慢慢地收緊,一陣陣鈍痛難忍。

他忍不住捂了捂心臟位置。

即使她不願意敞開心扉,即使她不信他,他還是愛著她,不減半分。

魏景忽又氣了起來。

哼,說不定,她未必會來,她不是不甚歡喜他的麼?

這般一想,他一愣。

她會不會真不來?

再不管他死活了?

這麼一想,魏景徹底坐不住了,「霍」一聲猛地站起。

案上宗卷被帶倒一疊,「嘩啦啦」灑了一地。他唇角緊抿,欲舉步卻不知去往何方。就在此時,卻聽見有一陣喧嘩聲和急促的腳步聲隱隱而起,沿著廊道正由遠至近往他外書房快速而來。

……

邵箐一接了信,立即就打馬往南,一路疾行,穿過金牛道,永昌郡,抵達宜梁治所上春城。

古樸城池巍峨雄偉,她心有牽掛半眼不多看,一意直奔位於城中央的郡守府。

即便沒有季桓悄悄叮囑,親近守衛就沒有不認識她的,一路暢行無阻,直奔外書房。

匆匆推門一看,宗卷公文傾瀉一地,亂哄哄的,她一抬眼,只看見立在書案後的高大男人。

劍眉長目,英氣逼人,只這一張萬分熟悉的面龐如今卻泛著蒼白,唇色也淡了些,比離別前添了虛弱。

邵箐心一下子就疼起來了,除卻一開始那段逃亡時光,何曾還見過他這般模樣?他一貫都是矯健有力的,給人憑添一種無堅不摧屹立不倒的信心。

「怎麼就受傷了呢?」

她上前握住他的手,雖清楚戰場刀劍無眼,但她還是喃喃問道。

邵箐仔細打量了他的臉色,又伸手輕觸他右肩。薄薄夏衣之下,裹著層層細麻布,觸手厚實,可見傷勢不輕。

她皺了皺眉,還傷得這般重。

「可得好生補養回來,不然日後要吃虧。」

她一臉疼惜,柔聲細語一如舊日。魏景見了人,一顆心落回去,鬱氣就上來了。

他蹙眉:「些許小傷,有何妨礙?伯言自作主張,該罰。」

不是他讓她來的,魏景繃著一張臉,語氣也硬邦邦的。

邵箐將他按坐在身後太師椅上,太師椅寬敞,她挨著坐在他身側,也蹙眉。

「季先生不寫信,難不成你就不告訴我了?」

此前,夫妻形影不離,偶有分離也時日短暫,用不著寫信。這首次離得久,偏又逢爭執,邵箐怕他戰場分神,他則負氣,也無通訊。

魏景抿了抿唇,沒吭聲。

他傷著,邵箐心疼他也不追問,只道:「可用了晚膳?」

右肩傷重事事不方便,文書啥得還能讓人代筆,但吃飯他肯定會不讓人伺候的。

邵箐道:「還有要緊公務麼?用了膳我給你梳洗梳洗?天兒熱得很呢。」

魏景傷口沾不得水,洗浴大約也匆匆了事,她來了,正好能仔細照顧。

魏景還是沒吭聲。

邵箐喚了膳來,他左手拿的筷子,雖慢點,但也穩,她遂放了心,仔細給他布菜,魚肉先撿了魚刺,再夾進他跟前的小碟子裡。

他依舊繃著臉,一聲不吭,慢慢地把碗裡的菜吃了。

邵箐輕歎,她知道他心裡存著氣,氣不消哄了也無用,先緩緩吧,待收拾好,晚點二人好好談談。

用罷膳,她寫了藥膳單子,囑咐先拿給軍醫看了,不衝突的話廚房明日按單子做了端來,又吩咐提水。

水用的是溫水,魏景用慣冷水微蹙了蹙眉,邵箐笑道:「你身上有傷,先用溫的。」

魏景道:「不過些許小傷,何用這許多顧忌?」

他態度挺強硬的,但邵箐沒隨他,只多給添了涼水,微微有點溫,不涼就是。

魏景薄唇抿得緊緊的,不過邵箐過來解他腰帶,他到底沒拒絕。

只是也不配合,推一下走一步的。

仔細給他洗浴換了乾淨寢衣,邵箐一頭汗,一路風塵僕僕的,身上很黏膩,她將他推出去,重新喚了熱水來。

魏景一個人,也沒閒心思另外找個屋睡,吃住都在外書房,外面辦公,裡頭小間休息。

這外書房是沒有專門浴房的,只架了一扇屏風將就。

屏風後傳來衣裳摩擦的窸窣之聲,接著是水聲,魏景立在前頭定定盯著屏風,好半晌,才擰眉往床榻行去。

怕人不來時坐不住,人來了,心放回肚子裡又氣上了,妻子一臉關切,動作輕柔,他心裡愈發氣悶。

她神態舉止和舊日一個模樣,跟個沒事人似的,仿佛一個月前那事就是他的臆想,她已全然忘了個乾淨。

魏景越想越氣。

以致於邵箐梳洗完畢出來,坐在他身前握住他的手,認真地說:「夫君,我們談一談可好?」

「談什麼?還有什麼可談的?」

他語氣極嗆人,邵箐愣了愣,擰眉,一直是這個態度還真沒得談。

他們之間這問題,得彼此心平氣和,開誠佈公才能談出結果。

魏景偏過頭,冷著臉,下頜繃得緊緊的,明顯不是一時半會能勸好的。

邵箐揉了揉眉心,其實一路疾趕她還挺累的,這段日子她忙碌公務之餘都在考慮如何談話才是最好的,一時頗有些身心倦怠。

唉,算了,那改天再找機會吧。

邵箐閉了閉眼,站起欲轉回屏風後,漱口解發。

誰知她一站起,魏景卻一把拽住她。

「你去哪裡?」

魏景餘光正見她舉步似向房門方向,一時又急又怒,不是說要談話的麼?說了一句卻起身要走,這算怎麼一回事?

他愛極了她,她不願意敞開心扉接納他;他生了氣,她卻若無其事;眼下主動說談話,一言不合卻轉身要走!

氣死他了。

他怒:「你不是要談話的麼?不好好說話還要往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