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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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他將她擁進懷裡。

良久, 魏景輕輕鬆開:「我們梳洗歇下?」

他大掌覆在她的臉上,大拇指輕輕摩挲眼下。

以防萬一,午間邵箐洗臉後就重新上了妝。這特製的妝粉遮瑕效果極佳,看不出她眼下是否有青痕。但她一雙清澈明亮的杏眼已微微泛紅, 明顯倦怠至極。

自己出門探聽消息,有涉險, 她肯定無法安睡的。

魏景前一刻尚冰寒冷硬的心, 變得溫熱柔軟, 又極心疼她,親了親她的眼睛, 溫聲道:「今夜我們卸了易容睡無妨。」

已將潛在的危險一一排除了。

邵箐高高興興應了,說實話臉上蓋著厚厚一層妝粉睡並不怎麼舒適,哪怕這妝粉是特製的並不會暈了花開。

洗漱的熱水抬來, 她翻出卸妝專用的褐色樹汁倒進銅盆來, 洗乾淨臉,接著痛痛快快地洗澡去了。

徹徹底底洗涮一遍,撲上床打了滾, 邵箐渾身舒泰,眼皮子打架, 要睜不開了。

「快睡吧。」

迷迷糊糊中,感覺一個柔軟的吻輕輕落在額際,邵箐嘟囔著「嗯」了一聲, 人已經睡過去了。

……

這一覺睡得極為舒暢, 再睜眼已是次日天色大亮, 邵箐自我感覺原地滿血復活。

十六七歲果然是精力充沛的年紀。

伸了個懶腰,她一骨碌爬起來,魏景已行至床沿坐下:「醒了?正好起來用早膳。」

邵箐瞅了一眼他,魏景衣著整齊,明顯早就起來處理事務了,精神奕奕,姿態從容。

得,還有個精力更充沛的。

比不過來就不比,邵箐拖長調子應了一聲,就著魏景披在身上的外衣,七手八腳打點妥當。

既然白日了,易容還是得到位的,畢竟這地兒是京城呢。

邵箐給二人整理妥當,用過早膳後,魏景出了一趟門。

他去的益州驛館。

回來後,他告訴邵箐,韓熙那邊一切如常,諸朝賀外臣明日一早即離京折返了。

如意料中一般無二,萬壽節結束後,馬上就該散了。

「那咱們還和韓熙匯合呢?」是一起回去呢?還是獨自上路?

魏景點點頭:「出京次日再匯合。」

等韓熙和密縣那數十隨屬匯合以後。

別忘了進京的時候,益州隨屬是被攔下一大半,其中就包括安陽郡的。這些人被暫時安置在數十里外的密縣,等洛京散了再各自領回去。

人一下子就多了,面孔也生,屆時匯合可保萬無一失。

跟著大部隊走,走的是特地開好的道路,比自己上路肯定要快。

魏景親自上黃河大堤觀察過,當時他就估計這大堤很可能撐不過淩汛。事實上也是,丁化臨死前說過,扶溝段河堤已隱隱有崩潰之兆。

大亂就在眼前,趕回安陽越快越好。

邵箐點點頭:「嗯,那就是明天夜間或者後天。」

如今只待出京,終於要離開敵人的地盤了,說實話她鬆了一口氣。

「終於要走了。」

眼看她神色就輕泛了起來,魏景握了握她的手,將她摟在懷裡。

他垂首,低聲道:「阿箐,今兒得空,正好和你去一趟東平侯府?」

東平侯府?

邵箐微愣,隨即爽快地點了點頭。

她本來也打算處理好所有要事後,就去一趟東平侯府的。

除了種種客觀原因以外,邵箐本來對原身的觀感就很好,她和這小姑娘有著世間最獨一無二的親密關係,她知曉她所有的喜怒哀樂。

如果可以,邵箐希望她所有愛的、在意的人都能好好的。

親娘,弟弟,表兄這些人,倘若遇上困難,她很願意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施以援手。

當然了,好比東平侯之流的人物就免了。這可是害死原身的罪魁之一,原身和他兩清了,邵箐對此人更是沒啥好感。

此事定下,但也不急著馬上動身,用過午膳消了食,魏景就催促妻子去午睡。

邵箐其實不困,被耐不住被連聲催促,挨著枕頭偎依在他暖烘烘的懷裡,她嘟囔幾句,很快就真睡了過去。

午覺醒來後,等到暮色四合,二人換了一身黑色紮袖胡服,這才動身。

既然都去東平侯府了,在這中間的空隙裡,邵箐就先給魏景普及一下這府裡的情況。

孫氏生女傷身,邵賀聘二房,孫氏後來又懷孕生子,這些就不需要太詳細提了。

唯一值得一說的是,這二房蔡氏夫人的身份。

這女人身份有點特殊,她是邵箐這輩子的祖母,也就東平侯府太夫人裘氏的舅家嫡女。

換而言之,蔡氏是太夫人的表侄女,是邵賀的表妹。

那為什麼,會聘蔡氏給邵賀當二房呢?這不是侮辱人嗎?

答案其實很簡單,蔡家沒有爵位,後來子孫平庸,家道中落,雖繼續在京中為官,但比起曾經的輝煌差之甚遠。

裘氏和舅家的關係一直親密,加上蔡氏雖大不如前,但也好歹是輝煌過的有底蘊人家,和尋常小門小戶不同。

孫氏被診出再難受孕後,她立即張羅給兒子聘二房。這庶女或者家世差太遠的,她看不上,於是很自然的,就看中了蔡氏表兄的嫡次女。

裘氏將情況說得明白,並承諾,蔡氏生了兒子可親自教養,日後即便放在正房名下,也不影響母子感情。

二房,比正房也就矮半頭,生的兒子繼承侯府,那就是大大的實惠。而且還是表姑母當婆婆,表兄當夫君,日子肯定舒心。說實話以蔡家的門戶,就算嫡女想嫁入世襲侯府當正房侯夫人那也是做夢。

蔡家人猶豫一陣子,答應了。

後來的的情況,也就不難猜測了。

邵箐歎了口氣道:「我弟弟滿十歲的時候,本來是要請封世子的,但蔡家人來鬧,拿當初聘二房時說過的話說事。」

人蔡氏和蔡家,本來就是奔世襲侯爵來的,怎肯甘休?

事實上,孫氏甫生下兒子,蔡氏就開始鬧騰了。

承諾怎麼辦?什麼小孩子養不大之類的,反正各種推諉拖延。後來邵箐的弟弟十歲了,立住了,要請封世子了,蔡氏急了。

蔡家人直接找上了裘氏還在世的親娘,各種哭訴要求兌現承諾,每天上裘府從早磨到晚。裘氏的親娘年紀很大了,實在撐不住,就對女兒外孫說,要不過兩年等她死了再說罷。

裘老娘確實很老了,走路沒人扶著都走不動,活也活不了幾年頭,果然,三年後就死了。

嫡子繼承家業,這是祖訓;有嫡子且嫡子無過錯的情況下改立庶子,哪怕是庶長子,朝廷也不會允許的。所以邵賀即使再憐惜表妹,心疼大兒子,他依舊請封邵箐弟弟為世子。

本來到這裡,長達十幾年的爭鬥該結束一階段了。可惜的是,立世子的聖旨還沒下來,老皇帝就中風了。

接著就不用說了。

邵箐歎了一口氣,不過後面一截她沒給魏景說,只說到十歲就為止了。

魏景冷哼一聲:「邵賀糊塗,嫡庶不分,縱容二房,乃亂家之源。」

什麼蔡家人鬧騰?什麼當初承諾?說得再多也掩飾不了這個事實。

此一時彼一時也,孫氏有無生下嫡子,情況自然不同。退一萬步即使孫氏真生不下嫡子,既然要將庶子放在她名下,就該按規矩來。即使不把庶子交給她養,那也不能給蔡氏親自養,太夫人呢?

兩個大家長態度沒擺正確,這才是亂家根本。

魏景對邵賀印象極不好,說話也很不客氣,但不得不說夠一針見血的。

邵箐沒有反駁,這是事實不是?但凡這母子二人有一個正經按規矩辦事,蔡氏說到底還是妾,如何能與正房打擂臺?

不可能的。

說話間,已經接近東平侯府,這府衛比起禁衛軍來說根本不是事,魏景略看兩眼,腳尖一點,就攜妻子無聲進入後院。

邵箐對這東平侯府的佈局,還是非常熟悉的,她指揮魏景穿過排房,往正院而去。

「快快,二夫人點的清蒸鱖魚,好了沒?這可是世子爺愛吃的!」

「好了好了!小心些,這魚不能悶不能冷,慢了滋味就差!」

……

途徑後院大廚房,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一聲「世子爺」,讓邵箐皺了皺眉。

很明顯,庶長子被請封世子了。

原身的無妄之災,終究是連累了弟弟,她臨終前心心念念的恐懼成了真。

其實不難明白邵賀的想法,他都第一時間和親閨女斷絕關係以保存自身了,自然不會繼續請封齊王妃的胞弟為世子,紮新帝的眼睛。

可是請封世子的奏摺已經遞上去了,怎麼辦?

再遞一個摺子,改請庶長子為世子,用事實抹去前事。

老摺子被打回來,新摺子被批復,庶長子封世子順理成章。

蔡氏多年孜孜以求,一朝心願得償,而且兒子也不用記在人家名下了。她日後是老封君,現在掌侯府後宅大權。

要是她沒掌權,她絕不敢直接在大廚房放心點菜,還是給兒子吃的。

邵箐輕歎一聲。

其實,這也算意料中事了。

離開大廚房,二人直奔正院。

對比起熱鬧輝煌,人人巴不得往上趕的西邊兒,這個曾經並不遜色的正院蕭條了很多。

院門隻坐了一個婆子,正房裡兩個侍女,沒見大廚房提膳來,隻小廚房燃了一點燈火,兩個廚娘在忙碌著。

非常冷清,邵箐一眼看過去,都是孫氏的陪房。

她剛蹙了蹙眉,卻見內巷盡頭拐過幾個人,當頭一個是身穿湖藍色紮袖袍服的少年人,十四五歲年紀,身量沒完全長開,皮膚白皙,眉眼間和邵箐有幾分神似。

這是原身的胞弟,邵柏。

……

從前出門前呼後擁,如今隻跟了兩三個心腹,邵柏神情平靜,一年時間,讓這個十五歲的小少年成熟了許多。

接近門房,就聽見裡頭興高采烈又羡慕:「上回大廚房老張頭整了清蒸鱖魚,很得世子爺喜愛,老張頭大大得了賞,這回還不鉚足了勁兒?」

「是呀,聽說足足賞了一錠雪花銀!」趴在門房外的幾人一臉豔羨,末了不忘說:「哎陳哥,你也不差呀,聽說前兒蔡大郎君才賞了你,……」

話未說完,一陣「踢踏」腳步聲接近,眾人回頭一看,原來是二公子。

眾人訕訕見禮,二公子面上不見喜怒,旁邊一心腹卻叱道:「聚在此處作甚?還敢擋二公子的道麼?」

這些人雖態度不復往日,行個禮都拖拉敷衍,但還真不敢擋路,有嘴皮子利索的打哈哈兩句,眾人退到一邊。

等邵柏等人過了,有人憤憤不平:「二公子如今呀,是世子位丟了,以後出仕也難。還棄文習武呢,有什麼用?文官當不得,難道武官就行啦?」

「就是……」

不過二公子再如何,也是侯爺膝下僅有的二子之一,敷衍可以,暗地裡動動嘴皮子可以,再過分些的卻沒人樂意當出頭鳥了。

說了幾句,自覺圓了面子,就換了話題繼續吹噓起來。

「公子?」

貼身小廝青鬆擔心地看了眼主子,他們沒走多遠,又順風,後面的話隱隱能聽見。

「無事。」

人情冷暖,這一年邵柏見得太多,不說當面說什麼,不提及他的母姐,這種程度閒話他早已不往心裡去。

他不能給西邊兒再有打擊他親娘的藉口。

青鬆憤憤回頭看了一眼:「若不是大姑奶奶那事,咱們主子封了世子,這群狗奴才必恨不得跪著舔過來!」

「住口!」

邵柏倏地站住,回頭肅著一張臉:「我今日把話放在這裡,誰要是說我阿姐半句不好,立即收拾收拾回家去罷,我留不住!」

牽扯不行,為他不平也不行。

青鬆也知主子一貫態度,方才一時氣憤略有涉及,忙跪下請罪:「是,奴才謹記!」

「切記日後不可再犯,起來罷。」

邵柏板著臉:「這世子他愛請封誰就請封誰,我總能供養起我阿娘。」

說完就走,邵柏快步穿過前院,回了母親院子。

孫氏一見他來,立即站起,兩個貼身丫鬟退下去守住房門。

「二郎,可有你阿姐的消息?」

在母親極期盼的目光中,邵柏低下頭,艱難道:「沒有。邵大家的已仔細探問過了,珙縣軍屯沒有阿姐。」

珙縣軍屯,邵氏流放的目的地。

其實從去年年初,邵氏被流放西南以後,孫氏和邵柏立即設法往西南探聽消息。

風口浪尖流放隊伍去自然不敢湊上去的,但總得確保她好好的,等風頭過去再設法打點一下軍屯卒長,給安排輕鬆的活,盡力多照顧她。

可惜通往珙縣軍屯的馳道偏僻,後半段路上就這麼一夥人,有人尾隨太顯眼了。

只能緩一緩。

誰知這麼一緩,就再無音訊。

反復探聽,孫氏的陪房最終回來報信,確定邵氏不在,齊王殿下也是,甚至當初一同流放的那幾十號人,都不見蹤影。

孫氏當場就愣住了,兩行眼淚刷刷落下來。

心如刀絞,閨女也是身上掉下來的肉,不心疼的是假的,想起姐姐從前告訴閨女的小女兒心思,她後悔極了,為何當初她沒有多疼女兒一點?

孫氏失聲痛哭。

女兒出事後,她才發現,十數年費盡心思,原來自己最期盼其實是一雙兒女平安康泰。

「阿娘,阿姐是不是……」

邵柏眼睛也紅紅的,小時候和姐姐吵架,不懂事故意氣她,如今想想都難受,他後悔極了。

只要阿姐好好的,他以後都聽她的。

「不會的,不會的,說不定是中途有什麼變故,她逃了出去。」

可即便是真的,一個柔弱女子,要往哪裡逃?

孫氏拒絕去想,喃喃道:「咱們再使人悄悄打探,多尋尋,會尋到的,……」

……

屋內母子抱頭痛哭,屋外邵箐悄悄抹了一把眼角濕潤。

看著難受。

尤其她有原身的所有記憶。

原身彌留之時,忘卻了所有委屈抱怨,隻惦記著親娘弟弟,唯恐自己拖累了他們。如果死能消弭影響,她願意死一千次一萬次。

孫氏和邵柏同樣如此,侯夫人尊嚴,世子之位,苦心追求了十幾年的東西,一旦與閨女姐姐的生命相比,都不再重要。

從前的執著,就這麼釋然了,如果能換,屋內二人必然會很樂意的。

唉。

這時,一隻大手覆在她的臉上,輕輕為她拭去淚水,魏景輕聲道:「阿箐,等到日後生變,我們就把他們接過來,可好?」

邵箐一怔。

原身愛母弟,她也希望這二人過得好的,如果對方遇上困難,力所能及她也很願意相助。

但立馬進去相認不可能,她和魏景尚在人世的消息何其要緊,絕不能走漏的。

不是說故意洩露什麼的,但激動下說漏嘴,甚至夢囈被人聽了去,這些都是風險。

更甭提什麼帶人走了,人家好歹還是侯府夫人公子,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未必就樂意離開。

但若對方一朝遭遇死劫,邵箐自然是要盡力營救的。

尤其是這死劫是自己帶來了。

日後魏景發展到一定程度,身份暴露怕是很難避免,她是魏景之妻,亦然。

那尚在洛京的東平侯府呢?

不提別人,孫氏和邵柏,她必然是要救出來的。

魏景顯然說的也是這個,他低聲道:「我在京城留了人,分出幾個專事東平侯府,提前佈置妥當,一旦生變,必能將你母親弟弟平安救出。」

「阿箐你相信我。到時候,你們三人必能團聚。」

他很認真,也很自責:「只是如今,怕是要委屈你了。」

「我如何不信你?」

這般處置,確實是最恰當的。

邵箐聽著魏景細細說自己的安排,他在東平侯本有二個眼線,可是如今似乎已另有打算,不能用了,他再安排幾個,日後裡應外合。

魏景認真道:「我親自挑人,都是好手,絕不會有閃失。」

事無巨細,樣樣妥帖,顯然不是臨時想的。今兒白日,就見他一直在琢磨事兒,原來是琢磨這個。

「嗯,我知道。」

邵箐含笑,這一刻她是感動,他真的很好。

她伏在他的懷裡,高興之餘,也忍不住歎,當初拜堂當真夫妻的決定雖匆忙且無奈,但今日她由衷感慨,這真是個非常正確的決定。

她大約不會找到比他對自己更好的丈夫了。

……

「夫君,你真好!」

回去的路上,她伏在自己的耳邊這般輕輕說著,很溫順,很認真,魏景簡直心花怒放。

唇角翹了又翹,他輕咳兩聲,俯身親了親她。

回到住處,夫妻進行了一次久違的深入交流,顧忌她許久不承.歡,敦倫又慢又磨人,他卻暢快極了,只覺得人世間最快樂一刻莫過此時。

「累嗎?」

完事後洗漱過,二人穿了衣裳,他把她抱著身上輕輕拍著,哄道:「睡了好不好?」

「嗯。」

邵箐昨夜和午覺睡得足,其實不怎麼困,應了一聲也沒睡著,聊著聊著反而突然想起一事。

「咦?你之前不是遣人打聽楊表兄的事嗎?有消息沒?」

原身在意的就這三人,母親弟弟完了,邵箐就想起楊舒表哥。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青梅竹馬四字在眼前晃了晃,魏景正在雲霄上的心緒立即「吧唧」一下掉回地面,他微笑滯了滯。

輕咳兩聲,他狀似不經意問:「怎麼突然就問起他了?」

第66章

這話問得。「你先前不知遣人查了麼?」

不突然吧?

「都七八天了, 還沒結果嗎?」

不能吧?青翟衛一向很有效率的。侯府嫡子離京離家這種八卦, 應該很讓人津津樂道才是, 打聽應不難。

魏景噎了噎, 確實已經有結果了, 之前在上林苑傳信不方便, 今早呈上來的。

妻子睜大眼睛瞅著自己等回答,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夜深了, 先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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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她順了順垂落的青絲, 親了親她的發頂,輕拍了拍她的背:「今早來的, 不急,明日再看不遲。」

「不嘛, 我還不困。」

憶起楊舒,邵箐感慨, 這表哥挺不易的。

原身姨母三年前病逝,但其實姨夫去得更早一點。姨母就是因為夫君去世大慟, 又逢三九寒冬守靈,寒氣入體一病不起, 緊隨姨夫腳步而去的。

表兄楊舒一下子就父母雙亡。

偌大的都陽侯府,子孫繁茂,濟濟一堂, 可惜他父母情深膝下只有他一子嗣, 也無旁的嫡出庶出兄弟姐妹, 二房就孤零零剩他一個人。

二房一脈就一獨苗了,照理說他祖父都陽侯怎麼也得多多關照,給好生安排鋪路。不可能讓他出京的,更不可能讓他投在濟王麾下當個小小的謀士。

「唉,楊表兄肯定是出了什麼變故了。」

邵箐皺眉:「可是那都陽侯府不是還好好的麼?」

怎麼回事?

她分析得很對,對這楊舒也極為瞭解,魏景聽得卻不大舒坦。想起妻子曾經對這姓楊的誇讚,先前暫被壓下卻未曾消散過的那一口悶氣又重新翻湧,堵在胸臆之間進退不得。

他面無表情:「都是已及冠的人了,難道還不能處理好身邊諸事麼?」

尚需表妹操心?

沒用的傢伙!

他板著臉似有不快,語氣也不大好。怎麼回事?怎麼好端端就變臉了呢?

邵箐不明所以:「這不是表兄麼?姨母待我如親女,我待表兄如親兄,多關心關心,不是常事麼?」於原身而言確實是這樣。

親兄啊?

這一瞬如撥開烏雲見皓月,魏景通體舒泰,遂點了點頭,他贊同:「這倒也是。」

他話罷起身,直接去了多寶閣前,拉開左邊第一個木屜,取了一疊紙箋回來。

挺厚一疊,邵箐接過,乾脆卷著被子翻身坐起。

魏景倚在床頭將她摟過來,他的懷抱暖烘烘,她回頭衝他一笑,索性盤腿撿著舒服姿勢靠著。

邵箐低頭細看。

翻了兩頁,呃,這楊舒的遭遇,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激烈一些。

涉及人命了。

死的人她的表嫂,楊舒的妻子。

……

楊舒之妻姚氏,楊姨夫摯友姚望之女,也是他臨終前給獨子親自定下的。

姚氏世代簪纓,名門清流,姚望任太僕卿,姚氏為其嫡長女。

原身也認識她,姚楊二人交好,來往甚多,楊舒沒有姐妹,作為小姐姐的姚氏,自然要多照顧新來的小表妹的。

兩人關係很好的。

在邵箐看來,這姚氏溫和婉約,人自然很不錯的,但她待原身主動熱情照顧,未嘗沒有楊舒的原因。

只要有楊舒出現的地方,小姑娘總顧盼頻頻,眉目燦然生輝。

而楊舒也是對姚氏有意,韶光少年,微笑如沐春風。

這一對少年男女目光交匯之時,總有一種原身說不出的感覺,小姑娘不懂,邵箐懂,這簡直都要冒粉紅泡泡了。

郎有情,妾有意。

等到楊舒年齡差不多要定親的時候,姨母已經打消了親上加親的念頭,問兒子可有看中哪家姑娘?楊舒略有羞澀地對母親說,他看姚氏就不錯,嫻淑溫良,必能孝順母親。

兩家長輩一交流,覺得非常好,於是兩家交換了信物,只待姚氏及笄就定親成婚。

然而可惜的是,不等姚氏及笄,楊姨夫就出意外去世了。

因為上面還有父母親在,而母親歷來對妻子有微詞,他唯恐自己去後獨子婚事生變,於是撐著一口氣求了父母,說想看著兒子定親,並希望出孝後二人就成婚。

這當口,都陽侯夫妻自然沒有不應的。

楊舒父母相繼逝亡,他的傷痛最終是一年後進門的妻子撫平。

本來吧,這樣下去也不錯的,然可惜禍不單行。

姚望為東宮鐵杆心腹,皇太子傅氏傾覆新帝即位後,姚家正是頭一批被清洗的人家。一府男丁盡數斬首,女眷幼童流西北一千二百里。

這種情況,按律禍不及姚家外嫁女,然很可惜的是,這些外嫁女往往逃不出被休和「病故」的下場。

這些伎倆,生在勳貴世家的楊舒很清楚,所以在姚氏事發的當天,他一接訊立即馬不停蹄以最快速度趕回家。

可惜已經晚了,姚氏已亡故。

被生生勒死了的。

彼時,她身懷有孕,剛滿三月。

一屍兩命。

「怎麼可以這樣?!」

邵箐再忍不住,「啪」一聲將紙箋拍在床上。

殺人和殺雞似的,乾脆俐落毫不猶豫,這還是個孕婦啊!

祖父母就是知道他會阻攔,這才先下手為強,楊舒悲憤之下,直接帶著妻兒的屍身,離京遠去,不知所蹤。

後續的事都陽侯府不知曉,邵箐卻知道的,楊舒投在濟王門下了。

回憶在陳留那驚鴻一瞥,昔日笑意和熙若春風的清雋少年,如今神色清冷,氣質淡漠疏離。

邵箐長歎一聲,真是作孽。

「既然此事已不可挽回,多想無益,楊舒亦未曾哀毀傷身,罔顧父母之恩,你亦無需擔憂太過。」

「嗯。」邵箐點點頭,都一年過去了,楊舒熬了過來,確實沒什麼好擔心的。

只是……

唉。

「怎麼了?」

妻子不是鑽牛角尖的性子,魏景仔細勸了一陣,她言語間也不再糾結,本按平常她該漸釋然的,只是她今日卻一直還在長籲短歎。

他問:「楊舒喪妻雖悲,但如今看著也無礙。你不是說不擔憂麼?」

邵箐搖頭:「不是這個。」

她歎息的,其實不僅僅是楊表兄的遭遇,更多的,是在失落這一段被迫消逝的完美愛情。

一生一世一雙人,楊舒和姚氏,是她在此間所知的唯一一對。

姨父姨母勉強算一對,但也差了點,姨父從前有過通房的,婚後和姨母逐漸心意相通,這才主動遣散。

「你不知道,表兄主動拒了通房,一意等姚家阿姐過門。」

通房是都陽侯夫人安排的,她最見不得兒孫獨守著一個女人,尤其是有了二兒子這麼一個先例,二話不說直接選了人送過來。

這老太太性情霸道,輩分地位又尊,那個小輩敢拒絕她?

但楊舒拒了,這事當時鬧了好大一場風波,他咬牙頂住了,在祖母膝下跪了一整天請罪,也堅持不收。

當時的楊家人簡直無法理解,不過就是個玩意兒,用過不喜歡擱著就是,為何冒著不孝的風險硬要頂撞祖母?!

是不是傻?

他們不懂,姚氏懂,邵箐也懂,甚至連原身這個本來十分懵懂的小姑娘也懂了。

「楊表兄也不納妾,他主動在婚書上添上的。」都陽侯夫婦臉都黑了。

這古代固然絕大部分都是三妻四妾樂在其中的男人,但也是有真摯容不下第二人的愛情,不管身心。

多難得呀,現代都少的。

懵懂生憧憬,少艾兩相許,你我傾心相戀,一朝結為夫妻,攜手共曆風雨晴天,並將一直延續下去。

這種如詩如畫般的愛情,最完美無瑕,現代有,其實古代也有,可惜一直存在在傳說中,自己始終沒遇上過。

性格使然,邵箐認為自己就算再活幾輩子,大約也不會有這種童話般經歷。不過吧,這並不妨礙她憧憬美好的事物。

其實她挺希望這一對能白頭偕老,就這麼一直走下去的,和原身一樣。

可惜了,這世途多艱,童話被迫腰斬,比翼痛失愛侶,如何不叫人惋惜嗟歎?

「記得有一年春季踏青,去的是西郊桃花林,楊表哥和姚家阿姐牽手要趟過溪水,小溪湍急略深,阿姐說唯恐沾濕衫裙,表兄但凡遇水,我背你就是。……」

少女抱怨溪水要沾濕衫裙,少年說我背你一輩子,桃花紛紛如雨,二人含笑而視,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定格。

借著原身的眼睛,邵箐都能感受到那種水潑不入的感覺,漫天桃花緋粉,卻再容不下旁人。

「很美很美的。」

邵箐不禁微笑,那雙清澄明澈的杏仁大眼微彎,燦然生輝。

魏景從沒見過妻子有這種眼神,那雙晶晶亮的眸子仿佛會發光,盛滿了星光。

他怔住了。

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心跳漏了一拍,接著就「砰砰」快速跳動起來。剛散去的那口悶氣又回來,在胸臆間堵著,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憋悶。

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和自己想像中似乎不大一樣,很要緊的,但具體是什麼,他又說不出來。

和楊舒有關,但卻並非因為楊舒,妻子說視其如親兄,他是相信的。

室內靜謐半晌,定定看著妻子側臉,魏景很不想她沉浸在這種狀態,抿了抿唇,道:「我也不納妾。」

他的聲音有點啞,話說得很急,有點高,沒頭沒尾非常突兀。

怎麼了這是?

邵箐瞬間回神,斜睨了他一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哼道:「你當然不許。」

魏景盯著她的眼睛,很認真道:「我只有你就夠了,我從不看第二人一眼,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必不會比那楊舒差!

無法辨清那種奇怪的感覺是什麼,魏景覺得有點不安,他敏感察覺妻子誇楊舒的重要一點,很固執地又重複了一遍。

氣氛已被破壞殆盡,文藝的感覺徹底找不回來了,邵箐丟開感歎,回身摟著他的脖子,重重地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一眼。

不知他為何突然就說起這個,但這話非常值得表揚,給了兩個大大的親吻以作鼓勵,她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記住了,你可不能騙我。」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她含笑看著自己,一雙明眸在燭光映照下熠熠生輝,眼裡也只有自己,魏景胸臆間那種憋悶感這才散了些,他摟著她纖細的腰肢,回親了她。

他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我必不會騙你。」

夫妻倆膩歪了一陣,邵箐困意上湧,揉揉眼睛,嘟囔:「算了,咱們先不管了,以後再說。若他有難處,咱們斟酌著相幫一二就是。」

說的是楊舒,都成年人,既然自己選擇離京遠走投奔濟王,那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我們睡吧。」

邵箐拉魏景躺下,扯過被子給二人蓋上。

童話般的愛情固然讓人嚮往,但也不是人人都能適用的。自己目前的生活就非常不錯,丈夫雖說是強迫中獎,但卻很合適自己,她大約不會找到比魏景對自己更好的丈夫了。

這就很好了。

不是嗎?

在這個該死的古代,童話很容易水土不服的,和鴛鴦折翼相比,她還是覺得生命更寶貴。

所以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什麼的,偶爾仰望一下就得了。

睡了吧,夜深了。

「我們睡吧,明兒還得早起趕路呢。」

邵箐蹭了蹭找個合適位置,衝魏景一笑,乖乖地伏在他懷裡,很快睡了過去。

魏景「嗯」了一聲。

耳邊的呼吸聲呼吸清淺綿長,一切與平時無異,但方才那種奇怪的感覺他沒忘,他直覺,真有哪裡和自己想像中不大一樣的。

非常重要。

是什麼呢?

只是蹙眉沉思良久,卻始終找不到關竅所在。

魏景收緊手臂,將妻子牢牢收攏在自己懷裡,很緊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