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發佈時間: 2024-09-10 04:3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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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韓熙的祈禱被老天爺聽見了。

事實上, 還在上林苑的密林中疾奔時,邵箐就對魏景道:「夫君, 咱們要不要回驛館一趟?」

處理處理,以防萬一呀。

魏景對她微微一笑:「嗯, 正該如此。」

夫妻倆想一塊去了。

尤帶春寒的風從山谷的另一邊灌進來,揚起她鬢邊一縷淩亂青絲, 他抬手替她掖在耳後, 將她往懷裡緊了緊:「我們立即趕回洛京。」

這風呼呼的確實有點冷,邵箐往他懷裡縮了縮,「嗯。」

出了上林苑,和餘下的青翟衛匯合,魏景令二人留下,遠遠盯著上林苑動靜,他則率眾折返。

一行人抵達洛京,早也入夜。

不過今兒是萬壽節,普天同慶,京城尤為甚也。免宵禁延長一夜,城門也不關,街上燈火輝煌, 人頭攢動, 通宵熱鬧不亞於前天的元宵燈節。

魏景等如今都是尋常人的打扮,大搖大擺入了洛京城, 直接往益州驛館方向去了。

等到了人少處, 他再次攜邵箐縱身而起, 飛快閃進空蕩蕩沒幾個人的益州驛館。

二人先去自己的房間,把妝粉衣裳等等物品收拾妥當。末了又仔細檢查一番,連同隔壁房間和韓熙住處也沒放過。確定無一絲紕漏後,悄無聲息離開。

他們在青翟衛們聯絡點落腳。

這是一個前店後宅的鋪子,開在接近北城門的巷口,外面大街很興旺,裡面巷子卻一般,不顯眼不忙碌,卻很利於打探市井消息。

這時已是三更尾聲,外面的喧鬧聲略小了些,兩人剛坐下,就有盯梢上林苑的青翟衛來報,安王夤夜進京,如今已趕往皇宮。

沒多久又得訊,有聖諭傳往上林苑,同時,禁衛軍搜查各州驛館。

「諸王侯官眷該解禁了,天亮前應該能啟程返回洛京。」魏景淡淡地道。

「人這麼多,查不了多久的,不過這搜查驛館,該是安王的意思吧?」

除了他,也沒旁人這麼迫切了。

邵箐慶倖,他們已把益州驛館收拾乾淨了。

到得天明,上林苑果然解禁,先頭部隊快回到京城了,而驛館搜查也已結束,益州驛館未見異常動靜。

一切順利。

邵箐剛鬆了口氣,又獲報,安王已出了宮門,正返回王府。

「回王府了?」

魏景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他立即站起:「阿箐,我去一趟安王府。」

這當口若潛入安王府,無需懷疑肯定能探聽到不少要緊訊息,只是低頭看邵箐,他卻有點犯難。

這洛京是敵人的地盤,獨留下妻子他其實不大安心。但帶著明顯更不合適,安王府此刻必是最高警戒狀態,普通人呼吸還重,也不知安王是否網羅到高手?

「你去就是,我等你回來。」

邵箐了然,很理智地替他做出選擇,又笑道:「這地方隱秘,還有陳密幾個,倒是你要小心些。」

魏景想了又想,最終還是點點頭:「好,你先睡會,我回來再喊你。」

邵箐這兩夜沒怎麼睡,昨夜更是一點沒闔眼。為防突發情況,兩人臉上的易容都沒洗去,看不見她眼下是否有青痕,但不用說肯定困倦的。

魏景臨行前,下了死命令一切以保全邵箐為先,又回頭看了她一眼,這才借著黎明時分的最後一絲朦朧,縱身離開。

除了照常開門營業其實旨在觀察環境的一人,親翟衛其餘人高度警戒,守在正房遠近。

邵箐心裡存著事其實睡不著,但真的很累了,而且清楚自己幹坐著也幫不上忙,於是和衣直接躺下,強迫自己放空思緒,閉目養神。

希望一切順利。

……

魏景一路往西。

東富西貴,南貧北賤。

安王府說是位於洛京城西,但其實有些水分,因為非常邊緣,多走幾步就到城北了。

這王府也建得非常符合規制。

為什麼要強調這一點呢?王府不是都得按規制建制的嗎?

俱因這安王府幾乎每一處,都只是僅僅達到規制而已,多一分俱無。在平民眼裡固然占地極廣,威儀赫赫,但比起魏景曾經的齊王府,實在相當寒酸。

上行下效,先帝對安王是否重視,由此可窺一斑。

不過現在對於魏景來說,卻不是沒有好處,他更容易找到空子,潛入安王府。

他剛進入一會,安王車駕就進府。

遠遠的,仍著昨日所見那一身湛藍王袍的安王下了車,面沉如水,疾步往裡。

魏景不遠不近尾隨。

安王並沒有去正殿,也沒去外書房,只是徑直去了一處臨水的偏殿。

早春尤寒,這處賞景的偏殿臨水一面卻隔扇門大開,遠遠望去,只見裡頭還有一名青年男子正臨窗垂目,靜看淙淙流水。

這名男子劍眉鳳目,鼻高唇紅,膚色白皙有光澤。他一襲雪白寬袍廣袖,烏黑亮澤的長髮並未束起,僅用一根銀色素緞束在腦後,俊美飄然,不沾凡塵仿若謫仙。

儀容出眾,不過魏景的關注點卻在另一方面。

安王推門,此人回身,也不見禮,直接緩步行至長案後坐下,隨意一倚,與安王說了句話。

姿態閒適,腰背卻挺直,行走間流水行雲般優雅,但落地每一點都很穩;落座後不過隨便一靠,肘關節略後曲,一只手自然擱在案上,而另一手垂在身側,已呈防禦狀態。

這是一種習慣性的動作,多年苦練,已深入骨髓。不管是站姿,行走,端坐,都下意識讓自己處以進可攻退可守的狀態。

只一眼,魏景就看出來了,這是一個高手。

身手未必遜色於他多少的高手。

這魏平從哪裡尋來這麼一個隱士般的高手?

這點自然不會有人回答他,但如今欲接近偏殿,卻需慎之又慎。

魏景打量偏殿片刻,又掃視左右,思索片刻有了主意,他借著水聲遮掩接近偏殿,選的下風位,無聲竄入廊道簷下。

屋頂延伸出來的廊道,簷下少不了各種梁枋。以往,魏景總直接就翻身上樑的,但這回他慎之又慎,兩足分別抵著左右梁枋的側面,懸空於兩者之間。這很費力,但卻沒在布了一層浮塵的梁枋留下半點痕跡。

這位置果然有一個巴掌大的氣窗,魏景無聲靠近,很好,偏殿帳幔不多,安王二人看得分明,說話聲也能辨清。

他視線從白衣青年上一掠而過,放在安王身上。

……

陰沉著臉進殿,白衣青年即衛詡,回頭,挑眉:「還沒頭緒?」

衛詡,安王宮的第一幕僚。

然此人並非單純的幕僚,他本荊州名士,安王慕名數顧,二人志趣相投,互為摯友,他方出山相助。

衛詡對萬壽節這等皇家盛事毫無興趣,因此並沒去上林苑,不過昨日他就得訊了。

「一點蛛絲馬跡俱無。」來人如同朝露遇晨光,消失得無影無蹤。

安王眉心緊鎖:「此人身手極高,或許已混出宮苑,從獵場遁去。」

只有這種解釋了,因為不管是宗室勳貴,還是內外臣工,所有人的隨衛都被仔細搜查過一遍,尤其是藍色衣裳和身材高大者,就差扒下一層皮。

可以確定,此人不在隨衛隊伍中。

正確的說法是,不在搜查時的隨衛隊伍中。

兩種可能,一種是那人自己偷偷潛入,自己盜取隨衛服飾換上;而另一種,本來就是聽命於上林苑內人,不知用何方法混了進來。

總而言之,少不了內應。

朝賀者必有心思叵測之人,這麼一個神秘人,不知會為未來局勢帶來什麼變化?也不知對方會如何利用丁化之事?

近慮,遠疑,安王眉心緊蹙。

「進京朝賀者,這幾日內必會散去,既然搜不到,那就該思慮如何應對。」

局勢什麼的以後再說,先解決眼前危機再說。

衛詡的話十分直接,殺丁化的秘密,不能廣而告之,而嫌疑人卻包含大楚朝內外所有勳貴官員,藉口刺客查一遍可以,但繼續查不可能的。

萬壽節結束了,赴京朝賀的外臣馬上就該散去了,屆時更如溪流入海,再無蹤跡。

他又問:「丁化如何了?」

「已收殮舉孝,毫無疑慮。」

安王事前準備充足,沒有出現一點紕漏,這也是他沒有考慮嫁禍藍衣人,借此加大搜索力度的原因。

臨時改變計畫很容易出現漏洞,丁化之死背後是黃河大堤,分量比之藍衣人及其背後的主子只重不輕。

不過順利解決丁化後,藍衣人危機也迫在眉睫了。

衛詡很客觀道:「若此人欲以此事興風作浪,必在近日。」

空口無憑,若想給予安王重重一擊,唯一方法是儘快掀開,讓皇帝下旨徹查。否則丁化死得久了,一切佐證都會被抹得乾乾淨淨。

說到佐證,衛詡將案上一個匣子推過去:「前夜,同慶送過來的。」

痕跡證據,其實安王已抹乾淨了,確定這一匣子書信到手後,他才動手滅口的。不怕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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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仔細翻了翻,數目對,都在這裡了。

他打開熏籠,拆開一封書信看過,確認無誤,扔進熏籠裡的炭盆中。

橘紅的火焰騰的燃燒,安王眯了眯眼:「通知儲竺,再偽造幾封書信,交給同慶佈置好。另外,先前他佈置下的痕跡暫不要急著抹去。」

儲竺?

氣窗外的魏景劍眉微挑,儲竺是安王的人?

其實在目睹安王殺丁化之時,他隱隱有所猜測了,果然沒錯。

嫁禍濟王,確實是一個非常實用的方法,濟王即將反了,根本無法自辯。

其實魏景不知道的是,滅丁化的口,安王其實有兩套計畫,第一套正是讓丁化被刺殺身亡,然後將髒水潑在濟王身上。

影影倬倬,沒確鑿證據,讓皇帝猜忌濟王,逼反濟王。只是後來濟王先一步決定反了,這計畫才用不上。

用不上歸用不上,但已經準備就緒了,安王如今略作改動,正好用作應對藍衣人可能有的發難。

濟王這幾日即返回封地,若事發後皇帝遣人問罪或召他進京自辨,他肯定不來直接反了,坐實罪名,這事也就結了。

衛詡略略沉吟,頷首:「不錯,只是皇帝多疑……」

安王終究是被提過名的。簡在帝心,要知道後續他們的計畫,很大程度是建立在皇帝的信任和重用之上。

如果出現紕漏,計畫就得大幅度調整了,很麻煩,而且將會失去非常多的便利。

安王緩緩道:「皇帝不會輕易疑心我,若真有,屆時設法打消就是。」

他在皇帝和太后身邊都有眼線,不是最心腹,但也屬貼身,伺候了多年的老人了,刻意打探總能窺得端倪。

而且安王自信,皇帝即使有了些許疑慮,要打消也不會很難。

畢竟他和他的母妃多年隱忍寄人籬下,可不是毫無功益的。

想起這個,安王嘴角緊抿,眼神不可抑制地冰冷下來。

……

安王魏平,母妃朱美人,出身極低,為先帝身邊打小伺候的宮女。

嗯,沒錯,和麗妃即當今皇太后一樣,兩人是曾經多年共事,後同被主子收進房,並生子得份位。

人人都說,他的母妃是幸運兒,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

但只有魏平知道不是,他的母妃只是一個被先帝挑選出來擋箭牌,專門為麗妃吸引火力。

麗妃容貌其實只算清秀,但偏偏就入了主子的眼,早在還未被選出來繼任皇帝位之前,主僕二人就十分親密。

後來先帝被選出繼承大寶,後又聘傅氏女為後,他欲拉攏傅氏拔除權臣權宦,「摯愛」傅皇后足足二十年,那麼期間自然不能出來一個寵妃的。

所以麗妃一直不得寵。

但怎麼說呢?在前期貴女雲集的先帝後宮,一個出身卑賤到極點的有子低階嬪妃,那就明晃晃靶子,這母子倆能不能活命都是個問題。

於是,先帝就給麗妃準備一個幫手,同時也立起一個更顯眼靶子。

麗妃生得小家碧玉;而朱美人妍麗,姿色為先帝身邊一眾宮女之最,又忠心沉默,還是家生子。

同為自幼伺候主子的宮人,朱美人心知肚明,但她無法反抗,唯有裝聾作啞,一直以麗妃馬首是瞻,吸引火力從不敢流露怨恨,只竭力保存自己和兒子。

可惜百密總有一疏,朱美人終究還是死了。死在她好不容易熬成中階嬪妃,不用再處處挨打之時。

淩妃,連失二胎後驚聞娘家傾覆滿門抄斬,這瘋瘋癲癲的女人突然出現在御花園,死死瞪著麗妃恨道,死也拉著她下地獄。

先帝並不樂意添一個流淌著淩氏血脈的兒子,於是授意麗妃動手腳,當然事成後這是意外。

手持金釵衝過來的淩妃狀若瘋虎,麗妃驚惶之下往旁邊朱美人的身後一縮。她躲過一劫,可惜朱美人不但被戳了一釵,還被推下臺階,狠狠磕了一下頭部。

朱美人死了。

求生欲極強的她,掙扎了幾個晝夜後,還是香消玉殞了。

咽氣前,她附在兒子的耳邊將實情告知他,目的並不是讓他報仇,而是囑咐他多多謹慎,務必小心保存自己。

當時形勢比人強,兒子又小,想順利長大只能靠麗妃保護。她斷斷續續道,不要報仇,不要怨恨,熬得長大封王去了封地,就好了。

可憑什麼呢?!

魏平面容猙獰一瞬,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他裝糊塗裝孝順,認賊做母多年,真的只能苟且偷生嗎?!

不,不可能的。

他怎麼可能不怨恨?他怎麼可能不復仇?

他必得將那母子二人偽善的笑臉撕了個粉碎,讓她嘗一嘗被金釵反復刺穿身體,被重物反復敲擊頭腦,長久纏綿病榻卻無法死去的痛苦。

魏平重重喘了一口氣,閉目平復情緒,片刻後方重新睜開。

不過他的屈辱隱忍十餘年,唯唯諾諾以養母庶兄馬首是瞻,指東從不猶豫往西,也不是沒有成效的。

最起碼皇帝深信已將自己完全掌握在手中,起不了異心,也沒能耐起異心,不是嗎?

魏平諷刺一笑,緩了緩情緒,對衛詡道:「只不過,我們還是得多做些準備才是。」

以免屆時真生變,計畫趕不上變化。

衛詡點頭:「確實如此,不過此事急不得,需……」從長計議。

一句話尚未說完,他聲音卻陡然一頓,倏地抬頭,往前方的氣窗望去。

衛詡來了洛京後就住在這個偏殿,每日天未亮即起從不例外,行功賞景之後便端坐此案後品茗,魏平來了一起,不來就獨自一人。

白日他不愛在室內燃燭,而東邊有幾處氣窗,清晨之時,總幾塊巴掌大的光斑透進室內,有一塊還正正好投在他案前。有時候是陽光,沒陽光就是天光。

衛詡方才說話時,視線隨意移動,掃過案前時他卻一頓。

光斑沒有了。

有人?

他倏地抬頭,直直看向上方氣窗。

沒見人,巴掌大的氣窗可窺見一塊灰白色的天空,有枝葉一晃而過。

他手一撐椅背,人已縱身出殿,瞬息間飛掠至氣窗之外的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