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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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邵箐幾人心弦一緊, 立即先觀察有否出現危險。

須臾,王經搖了搖頭, 輕聲道:「附近並無我們的弟兄。」

負責密切監視的青翟衛們不見蹤影,意思就是說不論濮人還是袁鴻皆不在此範圍內,寇月身上也不帶毒。

邵箐不知他是怎麼確認的,但能說出這句話,那就肯定是真的。

她放了心,畢竟那些濮人善毒, 她完全沒有沾上分毫的打算。

「月娘,月娘?」

說話間寇月跑近, 掩面哭泣的她惹人側目, 但她並未留意其他,還是邵箐喚了兩句, 她才發現。

「夫人, 夫人!袁郎不見了!」

「袁鴻, 你什麼時候看見他的?!」

寇月哭泣間並未發現這問話有何不妥,反倒一下子情緒爆發了:「夫人你不知道!袁郎他沒有死!嗚嗚是大兄, 是大兄……」

「大兄他騙了我,袁郎沒死!」

人沒事就好,巷口隔壁就是縣衙正門, 邵箐直接腳下一拐,拉著她登上臺階, 一邊進門一邊蹙眉問:「怎麼回事你給我說說?」

「嗚嗚, 袁郎昨天找我了, 他……」

原來,昨夜天擦黑,鋪子該打烊了,寇月遂辭了掌櫃回縣衙。誰知剛走出一段,就聽見側邊小巷有人小聲喚:「月娘,月娘!」

這人正是被濮人送下山的袁鴻。寇月發現情郎未死,如何大喜過望不說,她正要攜他回去報喜,誰料袁鴻卻驚惶一扯衣襟露出結痂的傷口,說是寇玄不想將妹子嫁他,要取他的命。

寇月不信,但袁鴻將當初遇險詳情一一道來,合情合理。反倒是寇玄因當初沒能把袁鴻屍體帶回,說後者中箭跌入陡崖的說法出現了漏洞。

寇月心亂如麻,只能先答應了袁鴻不透露他還活著的消息,並先找個地方把他安置下來。

衣裳鋪子後院睡著繡娘,並不能安置袁鴻,而袁鴻現今沒有戶籍符卷,想入住尋常客店也登記不下來。正為難著,袁鴻適時提議,要不讓他入住汒水邊的鹽驛吧。

水路運輸十分發達的平陶,碼頭附近有大大小小的官驛,其中最大規模的要數平陶鹽驛。

官驛由驛丞打理,歸平陶縣衙管。鹽驛驛丞出入縣衙多次,和寇月也照過面。她是主薄胞妹,前者總十分熱情討好。

寇月並不愛這些,只是她若領人去,肯定無需符卷登記就能入住的。

只能這樣了。

果然,寇月甚至連想好的托詞都不用說,驛丞就很熱情迎了袁鴻進去,並安排了一間上房。

「我想了一夜,大兄肯定不會害袁郎的,這裡頭肯定有什麼誤會!我打算今兒仔細問清楚袁郎,誰知,誰知剛才驛丞說,他一大早就走了!」

只轉交寇月一封短信,說再留在平陶唯恐性命不保,不得不忍痛離開,此一別只怕今生無緣再見,望寇月勿要記掛。

「夫人,夫人你說,大兄他不會害袁郎的!我要把他找回來!」想儘快找到人,只能回縣衙求助。

「夫人,……」

「找什麼找!你知道袁鴻進鹽驛要幹什麼嗎?!」

邵箐厲聲打斷寇月的話,一聽袁鴻要入住鹽驛,她心頭當即一突。

她似乎隱隱明白濮人的陰謀了。

益州鹽鐵資源豐富,平陶三江匯流,是鹽船運輸的一個關鍵節點,過往鹽船必在此處停靠進行補給,其中包括開往高陵的鹽船。

這一停,長則數天,短則一夜。

而袁鴻恰恰想法設法要進入鹽驛,一夜後消失無蹤。

濮人善毒。

而鹽,能牽扯的範圍就太廣了。

邵箐雖知青翟衛一直盯著袁鴻,但她的心臟還是突突狂跳,仿佛要蹦出嗓子眼。

她顧不上其他,吩咐人看緊寇月,拔腿就跑,三步並作往裡衝。

邵箐抓住個人問了,魏景正在外書房,她馬不停蹄趕至。

……

「夫人讓我來的!」

「無主公之令,除夫人外任何人不得放行。」

原來春喜還在與最週邊的守衛糾纏著,青翟衛一絲不苟。邵箐眼見外書房守衛比之前足足多出幾倍,她神經繃得緊緊的,也顧不上廢話,腳下不停衝了過去。

通行無阻,在外書房前急急刹住車,邵箐推開外書房反手掩上,正要往裡。

「……主公!只要毒鹽流入市面爆發,董度鮑忠鷸蚌相爭,我們即可漁翁得利!」

清清楚楚,一聲膝蓋骨落地的清脆響聲,韓熙急聲勸道:「黃河大決堤必在明年,若失先機,恐時不再來。主公!」

邵箐心神巨震,失聲道:「夫君!」

……

*

袁鴻下山後直奔衣裳鋪子,利用寇月順利入住鹽驛,以及夜間發生的諸事,韓熙天濛濛亮就稟到魏景跟前。

彼時邵箐仍在藥力下沉睡,他輕手輕腳下床披衣,去了外書房。

「稟主公,袁鴻拿了秘毒,昨夜酉初住進平陶鹽驛。」

伽罕如何讓其就範的,青翟衛在週邊監視並不清楚,但想來不會難的。這孬種一離了帶路濮人,立即哭喪著臉摳挖喉嚨,想必是被喂了什麼東西。

「秘毒?」

魏景沉聲問:「毒性可已知?那納昂可有開口?」

蒙莫剛又傳了一次信,說濮族很可能利用族中秘毒設謀,但毒性和具體計策他不清楚。

至於納昂,濮族三長老的幼子。三長老,就是蒙莫曾提起的那個花紋男,專管族中毒劑。

魏景並不喜歡被動,更不喜歡一切都蒙在鼓裡,一旦確定濮人有陰謀,他立即下令尋找突破口。

青翟衛中有一支專司追蹤的,小心翼翼跟隨大敗的濮人,順利找到了他們位於大山深處的聚居地。嚴密監視自然不能少,仔細觀察了近半月後,終於尋到一個合適的破綻。

這就是納昂。

這位驕橫的少年人眷戀漢家繁華,漢女柔媚,他趁著族中關注袁鴻下山的時機,又一次偷偷溜下山眠花宿柳時,被尾隨的青翟衛逮住。

窩裡橫的孬種,昨夜受了些刑,就竹筒倒豆子般將秘毒毒性倒了個清楚明白。

「濮族秘毒煉製艱難,族中僅一瓶,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能出也。此毒劑量少,可用範圍卻廣,毒症如同瘟疫,凡食用者高熱不退,咽舌腫痛氣息惡臭,胸腹疼痛咳嗽劇烈。此毒無解,偏脈象無法診出。」

人造的偽瘟疫?

魏景當即憶起一事,在近日,濮族卻已在平陶鹽驛附近製造了幾起類似病症。

伽罕派心腹往鹽驛附近走了一趟,在一家小酒館用了飯就回去了,事後同時在店的人卻病了七八個,其中包括酒館掌櫃。

他眉心一蹙:「那袁鴻呢?他入住了鹽驛?昨夜幹了什麼?」

……

時間回溯到一個時辰前。

平陶鹽驛。

下半夜,烏雲遮住了冷月,淅瀝瀝下來小雨,一陣寒風從窗縫灌進來,袁鴻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他一整夜沒睡,都趴在這看著。摸了摸咽喉,毒丸滑過食道的冰涼感覺仿佛猶在,他不想死!

但他很害怕,鹽驛半夜也有兵卒巡邏,他始終沒敢邁出房門一步。

再不動手要天亮了,篩糠般抖了一陣,終於哆嗦著推開房門。

趴了一夜,也不是毫無作用,好歹弄清楚了兵卒巡邏的規律。他躲躲閃閃,繞過前捨區域,鹽驛後院就是大碼頭,一排十幾艘大鹽船靜靜停泊在岸邊。

五更的梆子已敲響,兩重圍牆外皆有兵卒巡邏,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袁鴻頭皮發麻,好在他已混進鹽驛,需要解決的只有通往碼頭一個崗哨裡的數個守卒。

濮人準備周全,他小心掏出一節類似香料的東西,掏出火摺子點燃扔過去。

半盞茶功夫,守卒趴下。

袁鴻心臟擂鼓般狂跳,他奔過去時被一個守卒絆了下,狠狠撲倒在地,懷裡一個藍色小瓷瓶摔了出來,重重跳了幾下。

袁鴻不敢喊疼也顧不上喊疼,他趕緊撲過去把瓷瓶撿起來。

萬幸,沒碎。

他鬆了口氣,這個之前仿佛長了針般的小瓷瓶被他緊緊捏著,袁鴻手腳並用爬起來,往鹽船躡手躡腳跑去。

船舷刷了棕漆的是高陵鹽船,他瞪大眼睛睃視一圈,發現左邊第三艘就是。

袁鴻小心翼翼順著跳板爬上船,船艙裡還有兩個正打瞌睡的守卒,他故技重施,放倒了對方。

他直奔一整排鹽艙,打開其中一間,堆疊得滿滿的官鹽,他連忙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和火折。

點燃火折打開布包,裡面是一個很古怪的器皿,一個細長的管子,連接著一疊褐色皮狀物事。

袁鴻打開,原來是個一個很大的牛皮囊,也不知匠人如何把它制得這般又輕又薄。

他奔出去給牛皮囊灌滿水,爬到鹽山頂部,然後小心翼翼掏出那個藍色小瓷瓶,拔開瓶塞,連瓶帶液體都扔了進去。

他腿軟,那水囊又重又冷,背著這囊毒.藥差點爬不起來,但終究是還小命戰勝了一切,他狼狽爬起來,管口朝下,開始擠按牛皮囊。

這個特製的噴灑器皿便噴出朦朧的傘狀水霧,借著火摺子的一點微光,無聲地灑在底下的鹽山上。

鹽山與船艙之間,有一條臂寬的通道,袁鴻把管子伸進通道噴了一遍。

一牛皮囊的毒水,他噴了半間鹽艙,即便一次一升,販售千餘次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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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袁鴻把牛皮囊扔在一個隱蔽的角落,連爬帶滾下來鹽山,悄悄離開。離開前,他不忘把兩個守卒擺成瞌睡模樣。

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了,他溜回下榻房捨,等鹽驛一開門,立即留信腳底抹油。

……

*

「主公,袁鴻已被拿下!」

至此,濮族人的陰謀水落石出。

瘟疫雖偽,不會傳染,但誰能知是鹽的問題?一旦爆發,不管在哪裡都是一件非常嚴峻的事情,高陵必會立即追溯「瘟疫」源頭。

平陶鹽驛附近出現過的瘟疫症狀,魏景這個平陶縣令卻沒有給予足夠重視,竟還讓來往鹽船正常補給。

他首當其衝,而鮑忠這提拔者也難辭其咎。董度肯定會拿住這個天賜良機,將安陽郡的何二公子一派徹底釘死,永不翻身。

伽罕成功複得大仇,在鮑忠和董度不能兼顧的情況下,他選擇了仇恨更大的鮑忠。

「主公,鮑忠恨毒董度久矣,毒鹽案前巨大足可先斬後奏。若是他下令之時,我們將消息透露給董度知曉,他二人必你死我活!」

董度和鮑忠各控制著安陽郡半數兵權,一旦爭鬥,利用得好,讓鮑忠落入險境急需召心腹諸縣來援時,屆時魏景即可光明正大奉命前往高陵。

以他主公的能耐,順利將高陵收歸囊中毫無疑問。

「如此,我們即可年內拿下安陽郡!」

韓熙僅以主公利益為先,其餘所有皆要倒退一射之地。魏景身負血海深仇,然黃河決堤絕不遠矣,他迫切需要拿下安陽郡。如今終於出現上佳時機,韓熙面露喜色。

「主公!」

他拱手,屏息等待書案後的魏景下令。

等待韓熙的,卻是久久的沉默。

天漸亮,室內卻未燃燈,僅一小片從窗紗濾進的黯淡天光,魏景的側臉陷入一大片昏暗之中。

他一直沒有說話,放在太師椅扶手上的一只大掌卻緩緩收緊,直至青筋畢現。

……

身負血海深仇,曾立誓必會竭盡一切努力為母兄復仇,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黃河決堤絕不遠矣,他迫切需要拿下安陽郡,面對這麼一個上佳時機,魏景以為,自己會毫不猶豫地下令的。

但實際上,他此刻心緒湧動如潮,捏著扶手的大掌指節泛白,用盡全身力氣,卻無法吐出一個音節。

他第一次率軍擊退韃靼凱旋的畫面驀地晃過眼前。邊鎮男女老少夾道歡迎,一張張被北風吹得皴裂的臉笑容燦爛,很多人熱淚盈眶,帶著淚的歡呼聲猶在耳邊。

魏景喉頭重重滾動了一下,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原來並沒有。

可是,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時過境遷,有誰還記得他的浴血奮戰?!

他遭遇血腥背叛,承受覆頂之災。在最艱難的那段日子裡,他曾用血肉之軀與生命保護的百姓們,卻樂此不疲地配合官兵圍捕他。

為了萬金懸賞,為了封侯。

那種灼燒心肺的苦痛憤然再次湧起,魏景仰首,急促喘息著。

你忘記了母兄是如何慘死的嗎?你忘記了血海深仇了嗎?一旦落入下風,很可能這輩子都無法手刃仇人了!

母兄血海深仇猶在眼前,他的仇人尚在意得志滿地俯瞰天下!

「主公!」

這時,韓熙的急聲響起:「黃河大決堤必在明年,若失先機,恐時不再來!主公!!」

魏景牙關緊咬,「咯咯」作響,他雙目通紅,「騰」一聲猛地站起。

他就要開口下令。

而在這一瞬間,一急促奔跑聲已至跟前,門扇開合,有一女子失聲驚呼:「夫君!」

他雙目赤紅,倏地轉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