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姜建設車開得不快不慢,穩穩的,通往軍區的大路很平整,他也不怕顛得小妹難受。
姜寧還不知道自己暈火車的偉大事蹟,已經通過親媽的嘴傳到大哥耳朵裡了,她正左顧右盼,同樣的風景,坐客車和坐貨車效果完全不同。
要知道客車一般擁擠,就算不擠也有揮之不去汽油味,坐著就沒多大心思欣賞沿途景色。
“咦?”
越往北,路上行人自行車越少,到了快到軍區大門的那段,已經少有人煙了,一拐過彎,姜寧遠遠見前面路肩上多了三個人影,不禁多看了幾眼。
之所以多瞟了兩眼,是因為這三人姿勢挺特別的。三個衣裳襤褸的高大男人緊緊並肩而行,兩個架著一個,中間那個似乎腿腳不大行,左腳跛得厲害,要是沒同伴架著他肯定走不動道。
貨車勻速前進,兩眼功夫就接近了許多,姜寧眨眨眼睛,她咋覺得這三個人背影有那麼一點兒熟悉呢?
“呀?!”
她驚呼一聲,猛地坐直身體,急急喊道:“大哥,大哥先停一停!”
“咋啦寧寧?!”
姜建設深踩一腳刹車,貨車猛地停了下來,他側頭見小妹面露異色,忙連聲追問。
“我沒事。”
姜寧見大哥緊張,忙先安撫一句,她隨後指著前方不遠聽到刹車聲停了停的三個男人,“這三個,好像是東哥的老戰友,我就見過一次也不知認沒認錯。”
沒錯,她看那三人恍惚是彭弘毅胡國川田斌,就是上次來過家屬區一次,還當了一回許衛國方涵離婚導火索的三人。
趙向東說過,彭弘毅腳是有舊傷的,復發不良於行也能對得上,就是僅僅見過一面,姜寧也不是十分肯定。
不過她馬上就能肯定了,因為前頭三人頓了頓後,其中一個回過頭來看看情況。
對方一側頭,姜寧就認出來了,這人正是田斌,“對,對對!大哥,他們真是東哥戰友呢!”
貨車高,她一個人無法利索下車,又急著招呼田斌他們,只得先打開車門,探手出去喊道:“前頭是田斌吧?還認得我嗎?”
當然認得!田斌定睛一看,連忙揮手道:“嫂子,就是我!”
他又驚又喜,晃了晃身伴的彭弘毅胡國川,“看,看,後面車上的是嫂子。”
彭弘毅胡國川慢一拍回頭,不過也看見了,面露喜色揮了揮手,喊兩聲打了招呼,連忙互相攙扶著往這邊趕。
這樣兩個架一個走,確實走得有些慢,姜建設見狀乾脆把小妹拉回來關上車門,往前開了一段,在三人身邊停下。
“快上車吧,咱們坐車過去。”
三男人往這方向走,顯然是去家屬區的,姜寧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但現在都得先安置上車再說。
貨車高難上下,但她還是打開車門小心翼翼跳下去,給打開雙排貨車的後座車門。
姜建設也跳了下車,他一邊叮囑小妹小心,一邊繞過來幫忙扶彭弘毅上車。
說實話,彭弘毅三人現在形象真相當狼狽,蓬頭垢面,衣裳不但多了幾處沒摞上補丁的破口子,而且占滿塵土,一點不復上次見到的雖陳舊但整潔的模樣。
三人的腳下的布鞋也很破了,鞋底子幾乎磨沒,鞋面破損隱約見肉,田斌甚至左腳能看見三只外露的腳指頭。
他們聽介紹說這是姜寧的大哥,都很有些窘迫,覺得給趙向東在岳家人面前丟臉了。
姜建設卻不見半點異色,熱情幫忙扶人,安置妥當後扶小妹上車,自己繞回駕駛座,開車前不忘關心三人小心坐穩。
他這麼坦誠自然加熱情的態度,彭弘毅幾個也不是過分敏感的人,於是很快就放鬆下來了。
“彭哥,胡哥,田哥,你們先喝口熱水吧。”
近距離照面,彭弘毅三人更顯困頓,高大的漢子們臉色青白,嘴唇微微發紫且乾得起皮開裂,說話時下意識舔了舔嘴唇,顯然既冷且渴得厲害。
姜寧一時也顧不上自己的小潔癖了,連忙拎起自己的軍用水壺遞給距離最近的田斌。這壺是趙向東給她帶的,回家前在店裡剛灌的熱水。
田斌確實渴得厲害,道了聲謝就接過壺,仰頭大喝了兩口,又遞給身邊的胡國川。
三人喝了熱水解了渴,胸膛也有口暖氣,一路行來的困頓疲憊才消了些,感覺終於活過來了。
“田哥,你們這是咋回事呢?”
三男人一看就知道是遭了禍,走投無路之下,暫時來投奔趙向東和許衛國兩個老戰友的,這話題說起來太沒臉,姜寧和他們不熟悉,問著其實也有點兒尷尬。
但人都坐在跟前,一句不問更不合適,她只能略略斟酌,選了個合適的話題挑開,“之前,你們不是說去南邊的岷縣工作嗎?”
田斌幾個倒不以為意,自己都落魄成這樣了,旁人一眼就知,姜寧待他們熱情盡心,她跟前沒啥好隱瞞的。
他苦笑一聲,“那工作沒幹了,後頭的工資也沒拿回來。”
身無分文,要不是沒辦法,他們真不想給老戰友添麻煩,丟不丟臉倒沒什麼,關鍵是照應三個大男人太累贅了,大家也不容易不是。
姜寧大吃一驚,忙追問:“活不幹就不幹了,咋能不給發工資呢?!”
這事兒,得從年後三人跟著胡國川那遠房表哥前往岷縣說起。
岷縣在楊市往南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是個三面環山一面臨水的縣城,不大也不小,因為往西還有延綿山脈林木茂盛,所以山林資源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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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吃山,各色山貨和木材是主要物產,這裡有著大大小小的林場。以前只有公家的,改革開放後出現私人承包,大小林場一起運轉,每天都有大批大批木料往外運送。
彭弘毅三個去的,就是一個掛靠在岷縣森林經營所底下的私人林場。
表哥說那活兒苦累,還真一點沒誇大的,這是一個非常苦非常累的工作。
岷縣環山,林木資源是豐富了,但還同時帶來了道路上的不便利,好在這地方得天獨厚,還有瀕臨一條大河融江。
融江環繞岷縣小半圈,更有幾條支流從縣城穿過,為沉重的木材運出岷縣提供了大大的便利。
彭弘毅三人去的那個林場,就是位於其中一個支流邊上,方便是方便了,就是河道中間深兩邊淺,運大木的船吃水很深,靠不到邊上來。
林場採用的方法就是將大木扔進水裡,由人在水裡推著往大船靠去,再由大船放下末端結了個圈的繩索,將木頭吊上去。
這個水中推木頭套繩索的工作異常辛苦,非身強體健,臂力過人,又水性不錯的壯年男人不可。
彭弘毅三人要幹的就是這個。
初春的河水冰涼刺骨,活計沉重,山上運下來的木頭還接連不斷,除了固定休息時間,就沒有閑下來的時候。
彭弘毅的腿受過傷,長期泡水不行,於是只能申請每隔兩天歇一天,工頭不大樂意,但眼見他個人條件確實優秀,這才勉強答應了。
三個人就這麼在林場幹下來了,很苦很累,但工資待遇很不錯,能解他們家裡燃眉之急。
家裡早捉襟見肘,第一次結算工資後,他們立即跑了趟郵局,把錢全部匯回去,才松了一口大氣。
苦點累點沒啥,家裡老人孩子能吃上飽飯就行。
然而天有不測之風雲,幹了一個多月,林場出了一件大事,有工人意外死了。
死的不是彭弘毅他們水裡那組的,而是從山上往下運木頭的工人,板車上捆木材的繩索不知為何松脫,一根成年男人無法環抱的圓木滾下來,當場砸死了在前面拉板車的工人。
事故就發生在河道不遠的地方,大夥兒看得真真的。
林場老闆馬上來封口了,一個人給了一百元,並以工作相要脅,要大家眾口一詞,說是那工人怠忽職守,導致木頭松脫砸下。
這樣的話,林場老闆不但賠償少很多,關鍵還避開了停產整頓的風波。
說實話能幹這份活計的,都是家境相當艱難的人,丟了這份工作,家裡立即又得陷入沒米下鍋的窘迫,於是絕大部分人都沉默了。
只除了彭弘毅三人。
瘦弱的寡婦抱著幼子,帶著一個瞎眼老娘,前來收斂男人屍體,一聽說是怠忽職守,當場就嚎哭起來了。
哭聲淒苦,聲聲泣血,失去頂樑柱已極其淒慘,要是只能拿到少得可憐的賠償款,恐怕一家人距離餓死也不遠了。
彭弘毅三人無法保持沉默,曾經是一名優秀解放軍的他們有著一腔熱血,報效祖國,服務人民,無法為個人利益,而對此視若不見。
他們出主動上前,給前來調查的公安同志說清楚一切。
死者家屬獲得應有的賠償,林場也勒令停產整頓,彭弘毅三人卻被捏造了一個錯誤,當晚就被解雇了,餘下那半月沒領的工資就直接賠償了“錯誤”造成的損失。
林場包吃包住,他們身上所有錢都寄回老家解困了,身無分文,工友也窮,好些人偷偷湊了湊,也就幾塊錢,別說回家的路費了,就算吃住多幾天也不夠。
屋漏又逢連夜雨,彭弘毅腿傷復發了,疼得厲害還沒處看病,不得已,他們只能往楊市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