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姜寧並沒有在自由市場多留,因為她沒打算繼續做栗子糕之類的小吃食。
栗子糕,是以前局限於時勢、資金以及經驗等等的情況下,做出來的權宜選擇。
現在不但改革愈發深入,且還換了楊市這個更大的市場,原始資金也累計到一定程度,她當然不在小吃食這個累且賺錢不多的攤子上死磕。
她打算進攻服裝行業。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惜由於那場持續了接近十年的革命,生生將國人的審美觀給拗了一個大彎。
在剛過去是七十年代,人們最崇尚的服飾就是綠軍裝,街上屋裡,田間地頭,一律灰藍綠,豔麗的顏色沒人敢穿,也沒廠子敢生產。
但審美這玩意,真能徹底拗過去嗎?
不行的,壓抑越久,爆發力越強勁,從現在往後的十幾二十年,都是服裝行業的黃金時期,尤其開頭這幾年,幾近空白的市場,讓第一批下海者真正弄起了浪潮。
姜寧怎肯錯過。
至於為何選擇服裝,而不是半導體收音機等更加黃金的行業,那當然少不了人脈資源的約束了。
八十年代初期,個體戶很能賺錢,但要是想更進一步,沒有人脈等資源支撐,是根本不可能的。
布匹之類原材料,沒門路無法大批進貨。
且現在還是國營單位的天下,私人企業還不允許註冊呢,姜寧甚至記得,這幾年連雇工都是有限制的,“七上八下”爭論沒明確前,這出頭鳥一個不小心,就得成炮灰了。
所謂“七上八下”,是國內計劃經濟走向市場經濟的過程中,陣痛時期產生的一個特殊產物,社會主義國家,是否允許出現被視為帶有剝削意味的雇工?
雇工,這個後世看來最正常不過的舉止,在不久的將來會掀起滔天巨浪,但經濟建設勢不可擋,於是在上頭保守改革兩派的角力期間,出現了一個過渡標準,“七上八下”。
根據《資本論》,八人以下不算是雇工,算是幫手。
姜寧的上輩子,曾經聽過閨蜜的老父親遙想當年,就是賣紅聯起家那個,他說有段時期風聲特別緊,他恰好有幾個夥伴受不了高額利潤誘惑的,只是這幾個過界的人,卻基本成了典型填炮灰了。
老農民出身的他,一直十分謹慎,曾經被嘲笑過膽小,但事實證明,他才是正確的。
這一點,姜寧深以為然,她只是想乘著改革浪潮,給打好經濟基礎,讓小日子更加滋潤而已,如果為了錢冒大風險,那就本末倒置了。
以安穩為頭等要務,這行動方針肯定不能變的。只不過,若事業到了一定規模,還面對著求大於供的市場,雇工卻不能超過七人,這還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然而想要解決,卻不是沒有法子的。
找一個國營廠子掛靠即可。
給一些好處,將自家攤子掛在有關聯的國營單位名下,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可這掛靠也不是說掛就掛,說靠就靠的,一切的一切,都離不開人脈,要不你捧著錢,也沒地兒找關係去。
服裝行業的人脈,姜寧恰好有。
二哥姜紅兵的單位是林縣紡織廠,要知道這林縣紡織廠,它不是單打獨鬥的,它在楊市有一個上級單位紡織總廠。
紡織總廠在本省好些縣市都有下級單位,作為一個採購員,姜紅兵出差到處跑,外面的人都認識很多,更甭提自己廠子這條線的。
在老家的時候,姜寧就與二哥討論過這個問題,二哥很支持她,並給了她不少人名位址,還掛過電話打了招呼,讓她到了楊市有關係可用。
天時地利人和,姜寧當然是往這方向走的。
主意早已經定下了,只不過路要一步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眼下扯開工廠掛靠太遠了,還是實際點先找個門店,推開了攤子再說吧。
姜寧現在有點空閒,打算先逛逛鬧市區,看是否有合適的門店轉讓。
說做就做,她在自由市場觀察片刻,找了一個老大娘,詢問對方附近鬧市區。
“哎呀,小姑娘,你可算問對人了,我家在楊市住了幾輩子人,這地兒我最熟悉。”
大娘很健談,絮叨一番,手一指,“小姑娘,你從這邊過去一直走,到了河邊往左拐,沿著河堤走兩里路上下,馬路對面你能看見一個牌樓,上面寫了三個字,西河坊。”
“西河坊一百多年前就有了,啥鋪子都有很熱鬧,從前咱這片的人,買啥都愛往那邊去。”
大娘大力推薦,“現在那地兒國營鋪子不少,裁縫鋪也有一溜兒,很多人出入的,去年起吃食小攤也擺了很多,小姑娘想逛街往那地兒去,沒錯。”
“太謝謝您了,大娘。”說得那麼詳細,姜寧真的很感激。
“沒事,不就是說幾句話嘛?”大娘不以為然揮揮手。
兩人又說了幾句,就分開了,大娘繼續買菜,姜寧則直奔西河坊。
西河坊,作為一個繁華了一二百年商業坊市,它規劃頗為完善,坊間兩層青磚黛瓦老房子十分整齊,街面平整,兩邊一水兒門臉兒房,五六條筆直的長長街道組成一個大坊市。
就算計劃經濟大行其道多年,它依舊是這一片最繁華的地方。
姜寧沿著大娘指路,遠遠就看見了古老而巍峨的牌樓,這地兒確實很繁華,國營飯店豆腐坊油坊等,各種大大小小鋪面開門營業,還有街頭巷尾各色各樣的小攤販,吃的喝的用的,種類繁雜。
臨近過年,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姜寧環視一圈,目露喜色,這正是她想找的地方。
她希望,能在這地兒先租一個門臉兒房,先跨出第一步。
每個城市的商鋪都一個樣,有公家的有私人的,畢竟這些店面很多時候是商住一體,就算鬧革命,也不能硬把人家的房子奪了,哪裡來這麼多地方安置這些住戶?
而在以前國營經濟未有解凍跡象的年代,像榨油坊豆腐坊裁縫鋪之類的手工藝店鋪,在以前也是開的。
經營者依舊是原主人,只不過併入公家,歸革委會管理,經營範圍雇工價格統統受公家約束,利潤公家占大頭,經營者占小頭。
這樣一直持續了很多年,直到改革開放伊始,革委會成了人民政府,經營者的春天才來了,店鋪的主權終於回到自己手上。
出租店鋪的權利有了,而且經過革委會多年折騰,跟不上趟導致經營不善者肯定有的。
因此,姜寧才會有此打算。
她人生路不熟,逛了一圈對坊市有了大致瞭解後,就直接找坊市的人打聽消息。
她找了個油坊夥計,這油坊看起來有些年月,生意不錯,門口有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在賣油換花生。
姜寧在供銷社稱了半斤水果糖,站在旁邊等了會,等油坊顧客散開,她才趁機湊上去,將水果糖塞過去。
“姑娘你可算問對人了。”
能派到外面張羅生意,這夥計肯定機靈,他立即接過水果糖塞進油缸旁邊的矮櫃中,樂呵呵地說:“我家就在西河坊邊上,我在附近長大,還在這油坊幹了七八年,這地兒的消息沒有我不知道的。”
既然收了好處,問的也不是什麼為難問題,夥計乾脆俐落,手一指,“那邊有個豆腐坊,他家就老兩口沒有孩子,年紀大了這做豆腐的活要幹不動了,現在房子能做主了,乾脆想租出去,拿租金養老。”
“不過他家放消息出來好些天,看鋪子的人來了好幾撥,也不知有沒有談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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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豆腐坊,裡面還有兩家,一個是裁縫鋪子,一個理髮鋪子,不過位置很靠裡,跟豆腐坊比差遠咯。”
姜寧道了謝,趕緊往豆腐坊趕去,豆腐坊就在牌樓不遠處,位置好地方大,希望沒有租出去。
可惜她失望了。
找到地兒的時候,見有一對頭髮花白的老夫婦在收拾石磨木框之類的東西,恐怕是捨不得用了多年的老家當,而一個中年男人則領著幾個人在四處打量,一邊不時側頭說話,一邊指揮底下人幫忙老房東搬石磨。
過去一問,鋪子果然被中年男人租了,有頭腦有眼光的人哪裡都不少。
姜寧籲了口氣,算了,既然沒緣分,就不要強求。
她轉個方向,往坊市深處走去。
裁縫鋪子跟理髮鋪子位置確實一般,很靠裡,不過它倆到底位於西河坊內,偏僻只是相對而言,人流還有的。
姜寧看了看理髮鋪子,空間非常狹長,門臉兒卻很小,不大適合售賣成衣,她沒進去問,打算先對比一下裁縫鋪子再說。
到了裁縫鋪子外一看,這地兒好多了,門臉有約摸有四米寬,深七八米,後面還有一個門,門後隔了個小院子似乎還有個房子連著。
嗯,除了位置有點兒偏,這鋪子確實很合適。
姜寧粗略掃了眼,還算滿意,於是就開始仔細打量店鋪裡的人以及內觀。
鋪子擺設很簡單,門口有個半新不舊的櫃面攔住,一個半米的活動翻板供人出入,兩邊牆壁各釘了兩個木架,上面各放了幾匹步,有勞動布有棉布,或藍或青,品質顏色都是大眾貨。
店裡就一個穿了件藍布棉襖的婦人,約摸三十出頭,相貌平凡但還算白淨,頭上包了條灰色頭巾,正在不緊不慢踩著唯一的一台縫紉機。
角落還有堆了兩個棉花袋子以及碎布頭,邊上拉了一個晾衣杆,上面掛了三五件做好的成衣,寬腰肥袖,樣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難怪想轉讓,看來這店生意很慘澹啊,在過年前這大旺季,才幾個人訂了衣服。
姜寧路上經過兩個裁縫鋪子,忙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
她心裡有了底,於是就直接上前,敲了敲櫃檯,“嫂子,耽擱你一下,聽說你這鋪子想轉讓?”
藍衣婦人叫常金蘭,聞聲咽下招呼客人的話,疑惑打量姜寧,“是有這個打算,姑娘你想租?”
面前是個俏麗小姑娘,十來歲最多不超過二十,她補充一句,“這是我家鋪子,確實想租出去,小姑娘讓你家大人來吧。”
“我家我就是大人。”
姜寧臉嫩,這話聽了不少也不在意,笑吟吟道:“我已經結婚了,就當著自己的家。”
常金蘭頗為詫異,不過回神後也沒多問,掀起起翻板請人進來,倒了杯水,才抿了抿唇,“我這鋪子租金要二十五塊錢。”
這位置這大小,實在是貴了,之前有兩個人問過,猶豫半響還是搖頭,說這租金快要趕上坊市口,不值這個價。
常金蘭也知道自己開價高,飛快補充道:“後面有院子有水井,還有一個兩層瓦蓋樓,不能再便宜了。”
這是她娘家祖傳的房子,祖傳的裁縫鋪子,她爹媽就一個女兒,去世後房子鋪面自然歸了她。
可惜她嘴笨不會來事,前些年歸公家管轄時折騰得厲害,鋪子生意早一落千丈,加上手藝又只算一般,主權還回來後,費盡心思生意也沒能起死回生。
折騰一年多心灰意冷,索性租出去收租金貼補家用算了。
她認為自家房子有兩座,值這個價,可惜問價的不這麼認為,一來二去,她也焦急起來了。
姜寧沉吟半響,“真不能減了嗎?”
她其實覺得二十五可以接受,畢竟後面那個房子很適合當個初期小加工場用,又有水井不用出門挑水,除了相對而言偏僻了些,其餘都很合意。
裡外逛了一圈,兩棟房子保養得很好,地方整潔井水清澈,姜寧已經打算拿下它了。
只不過,她還是得猶豫一下,不能答應得太暢快,“這院子有井挺好的,但就是貴了點,位置也偏。”
這回輪到常金蘭猶豫了,祖傳房子她還是很愛惜的,好不容易來了個愛潔的女租客,也是開做衣服的鋪子,她在減兩塊與不減中掙扎半響,最後一咬牙。
“減兩塊,每月二十三塊租金,不能再少了。”說完她緊緊盯著姜寧,“你當家也不幹,你一個女人,不用出門挑水能輕鬆很多。”
姜寧佯作猶豫,最後在常金蘭隱帶期盼的目光下點了點頭,“那好吧。”
“不過我們得簽契約,將商量好的條款都寫下去,你先生跟你,都要簽字。”
這是為了預防那種“媳婦陪嫁都跟我姓”的男人,兩口子都簽名同意,避免以後可能有的麻煩。
終於把鋪子租出去了,常金蘭松了口氣,露出笑臉,“那行,是要簽契約的。”
合同這玩意,古來有之,至於姜寧多點要求也不出奇,畢竟每月得二十多塊錢,誰不謹慎?
雙方達成共識,都很高興,常金蘭丈夫今天上班,於是兩人約定明天下午簽契約。
最後,常金蘭有些不好意思的問,租期能不能從年後再開始?
年前是裁縫鋪旺季,即使她生意冷淡也有能賺些的,加上前幾天訂了衣服的顧客還沒來拿,她也不好馬上走人。
姜寧同意了,她年前也沒空,創業計畫得年後再展開了,常金蘭開口更好,省得她空置浪費大半月的租金。
兩人都有好處,一拍即合,高高興興說了幾句,約定明天下午見才分開。
姜寧出了裁縫鋪子,抬起腕表看看,現在都十點多了,她得趕回去自由市場採購。
時間預計松點,總比卡得死死要好。
於是,她沿著原路匆匆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