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大家津津樂道了幾個小時後,終於散去了。
病房中此刻只剩下了莫塵軒與邵穎兩個人,兩個人肩並肩站在窗邊,都望着窗外保持着無言。
氣氛有些沉悶,不知已維持了多久。
終於,邵穎率先打破了沉默。
“塵軒,我可以這樣叫你麼?”
望着身旁這個淡漠而冰寒的男人,邵穎溫婉而親和地一笑,問道。
口吻中絕無冒犯之意,反而有幾許疼愛。
男人目光一沉,未置可否。
“塵軒,謝謝你救了我的侄女,我很愛她。我想,你也很愛她。”
邵穎將男人的沉默當做是同意了,笑意加深,又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終於,莫塵軒緩緩回過頭,望向邵穎。
“我用生命愛她。”
他聲線似泉,緩緩迴盪在午後寧靜的空氣中,深沉而又動聽。
一雙幽深的眸此刻漾着淺淺的柔情,卻是無比堅定。
邵穎再次一笑,這次是欣慰而會心的笑。
“我真的很高興,你可以放下上一輩的恩怨。”
重又望向窗外,邵穎的目光忽而變得悠遠,好似在回憶着什麼,側影又有股淡淡的傷懷。
就像她的聲音,此刻的她無比婉約。
莫塵軒緊緊凝視着她,許久沒有說話,目光愈發深沉。
“我代替我的哥哥,和我的嫂子,對你說一聲對不起,你能接受麼?”
片刻的沉默,邵穎重又開口。
雖然早與哥哥決裂,可是他與他的妻子,與莫家的恩恩怨怨,她都知道。
她也知道,爲了這些恩恩怨怨,身旁這個男人與自己的侄女,受了太多苦。
那時,她並沒有回過頭來,而是仍舊望着窗外。
今天的陽光並不燦爛,而有股淡淡的悠遠,從窗邊溢進彷彿泛着一層寧靜的光暈。
“不需要。”
莫塵軒仍舊緊緊凝視着邵穎,忽而吐出淡淡三個字,聽不出情緒。
一怔,邵穎終於回過頭望向他,剛想說什麼,只聽他繼續道:“我已經放下了那些恩怨與仇恨,所以,不需要你的道歉。”
說完,他回過頭去望向窗外。
一貫幽深的眸此刻映着淡淡的光暈,顯得柔和而又迷濛。
聞言,邵穎再次一怔,這次卻很快回過神,淡淡一笑。
“想喫什麼水果麼?我去買。”
不知沉默了多久,邵穎話鋒一轉,忽而這樣問道,望着莫塵軒的目光溫婉而憐愛。
一怔,莫塵軒回過頭來,不說話。
“對了,以後叫我姑姑就可以噢。”
邵穎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補充道。
莫塵軒目光一沉,仍舊不說話,幾秒鐘後,他將手從褲袋中伸了出來。
修長的手指間,夾着一張紙條,上面是他瀟灑的字跡。
沉吟半響,他將紙條遞給了邵穎。
“這是吉姆家的地址。”
邵穎愣愣地接過紙條,望着上面的字跡,忍不住眼眶一紅。
“謝謝你……”
——
“想喝點什麼麼?”
“拿鐵咖啡?”
“呵……我就知道……”
“嘿嘿。”
一段極爲簡單的對話,卻悄然緩解了持續已久的沉悶氣氛,邵安喬望着吉姆無奈卻又默契的笑容,忍不住嘿嘿一笑。
這裏是一棟酒店式公寓的頂層,吉姆在H市的家。
客廳中開着十足的冷氣,在盛夏裏無疑令人心曠神怡。
邵安喬坐在沙發上,吉姆坐在另一邊,此刻已經站起身朝廚房走去。
不一會兒,吉姆端着兩杯拿鐵咖啡回來了。
一杯遞給邵安喬,一杯放到自己脣邊喝了一口。
邵安喬再次笑笑,接過咖啡。
“吉姆啊,原來我們有着相同的口味,不是沒有理由的。”
邵安喬也喝了一口,滿意的微笑漸漸漾起,她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是啊……”
吉姆卻別開目光望向落地窗外,望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這個一貫開朗的中美混血兒,此刻是少有的落寞。
邵安喬自然察覺到了,一邊將杯子放到茶几上,一邊深呼吸一口,小心翼翼地問道:“還是不能接受麼?”
吉姆仍舊望着窗外,幾秒鐘後,淡淡開口。
“是不想接受。”
說着,吉姆緩緩站起了身,朝窗邊走去。今天的陽光並不燦爛,投射在落地窗上,有股深遠的寧靜。
淡淡一望,吉姆的背影竟孤獨得刺目。
爲此邵安喬眨了眨眸子,竭力想眨去眼角那股刺痛。
“爲什麼呢?”
終於,她也站了起來,一邊朝他走去,一邊問道。
這次,吉姆卻沒有作答,一雙深棕色的瞳眸此刻泛着淡淡的光芒,並不耀眼,卻直入心底令人無法忽視。
不知過了多久,吉姆拾起目光,眺望着更遠的前方,終於薄脣微啓。
“我記得,我曾經生活在一個很富裕的家庭裏,要什麼有什麼,父母非常寵愛我,程度遠遠超出了溺愛。以至於我怎麼也沒想到,當後來破了產,我的父母會將我送到孤兒院。我記得,那是我六歲的時候。”
因回憶太過遙遠,吉姆似是努力回憶着,目光不自覺變得渙散而又恍惚。
這邊,邵安喬望着窗外不語,心底傳來一陣一陣鈍痛。
“不過那時,我沒有哭,也沒有鬧,因爲父母太過寵愛我,我早已厭煩了他們。他們過分的關愛使我厭倦,我巴不得與他們分開。”
一邊回憶着,吉姆又說出這樣一段話,口吻仍舊淡淡的。
“當我意識到我無法離開他們時,我已經無法再找到他們。爲了不讓我找到,他們好像是搬了家,知道這個事實後,我開始感到慌張、恐懼、悲傷……”
終於,說到這,吉姆的嗓音開始顫抖。
“我好想他們……可是,又有什麼用呢,他們後來再也沒有出現過。我在那個地獄般的地方生活了整整五年,五年後,來自莫氏紐約分公司的高層注意到了我,將我收養進莫氏。”
說着,吉姆深呼吸一口,似是努力保持着平靜。
“從那以後,我開始經受各種專業訓練,生活終於有了盼頭,不再那麼索然無味,不再那麼像是,在地獄中掙扎求生……或許正因心底沒什麼牽掛,我每日除了訓練還是訓練,如今纔會成爲出色的殺手。”
這樣一段話過後,吉姆的脣角漾着淡淡的笑。
那是一個有着淡淡得意的笑,仔細望去,卻有股令人心碎的哀傷。
似是說完了,他重又陷入了沉默,仍舊眺望着遠方。
換做邵安喬說了,開口前,她深呼吸一口也竭力保持着平靜。
“吉姆,你知道麼,其實拋棄你並不是姑姑的本意,而是姑父的意思。可是,如今姑父已經不在了,在破產幾年後,姑父自殺了……”
一怔,吉姆終於回過頭來望向邵安喬,神色有着難掩的驚訝。
原來,父親已經不在了……
“後來,姑姑有想過去找你,只是,已經找不到了,也許那時你已經被莫氏領養了。姑姑說,她曾經一度絕望,可每次都是想到你,堅持着活了下去。再難、再苦,也堅持着活了下去……就爲了,有朝一日還可以見到你……”
說着,邵安喬也回過頭來望向吉姆,與他對上目光,終於忍不住眼眶一紅。
“我想,沒有人比姑姑更愛你……”
那一霎,她終於看到,從那雙棕眸中淌出兩滴晶瑩的淚珠。
“如今姑姑已經重拾了事業,終於有了來挽回你,來照顧你的能力,你爲什麼要拒絕呢?我想,父母的疼愛,也是你長久以來所一直期盼的吧?”
邵安喬卻終究忍住了沒哭,而是擡起手來抹去了吉姆面上的淚珠,一邊笑着一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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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邵安喬,吉姆不再說話,再次淌出兩滴熱淚。
“你找到了自己的媽媽,而我找到了姑姑,我們都是幸福的,不是麼?我一直都覺得你很親近,如今看來,是有理由的。”
邵安喬再次笑笑,又說出這樣一段話,目光中滿是欣慰與疼愛。
沒錯,她從很早開始就一直覺得吉姆很親近,就好像,他們早就認識。
或者,他們應該認識。
如今她終於知道了,原來他們是表姐弟。
“安喬,以後……我是不是應該叫你表姐?”
緊緊凝視着邵安喬,吉姆忽而問出這樣一個問題,棕色瞳眸中有着難掩的落寞與哀傷。
話音未落,他輕輕伸出手,將邵安喬擁入了懷中。
邵安喬並未察覺到他的異樣,只輕輕枕着他結實的胸膛。
“要是叫不慣,可以不叫。”
目光一沉,吉姆泛白的脣角再次淌過兩行熱淚,滾燙而苦澀。
他真正抗拒的,究竟是母親的挽回,還是那一聲,表姐?
“叮咚!——”
就在這時,門鈴忽然響了。
吉姆倏地鬆開了雙臂,輕輕放開了邵安喬,去開了門。
看到門外那張身影,他愣住,喉嚨緊緊的發不出一絲聲音。
是他的母親,邵穎。
“媽。”
終於,他深呼吸一口,輕聲喚出那個稱呼。
“……”
那一霎,邵穎忍不住捂住嘴巴,潸然淚下。
吉姆身後,邵安喬也聽到了這一聲呼喚,笑容滿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