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的機會很快就到來了。
在武朝和西戎還沒有劍拔弩張的時候,也曾有過一段熱戀期,當時皇上下令在西北開設榷場,允許商人與西戎互市。榷場內的貿易由官吏主持,商人須納稅、交牙錢、領得證明文件才能交易。榷場貿易受到官府嚴格控制,不僅在交易資格、交易方式上有嚴格的限制,對於交易的商品種類也有嚴格限制,如北方的戰馬,南方的銅鐵、硫黃、焰硝、箭笥之類軍用物資,一般都嚴禁出境。除了榷場貿易以外,禁止商人私下與西戎進行買賣。
當然,除了有這麼多限制之外,官府對老實做買賣的榷場商人也是有些優待政策的,一方面定向減稅,另一方面,允許商人蔘與官府採購和商品定價,對於採購和運銷軍馬、礦石等緊俏急需戰略物資,並以時令價轉售給官府的商人,官府會給予適當獎勵,以此調動商人協助官府調控緊缺物資供需,參與邊貿活動的積極性。
榷場商稅一度成爲官府的重要財政收入,不過隨着兩國開戰,西北的榷場早就關閉,而民間與西戎之間的私下買賣也一律遭到禁止。
武朝出售給西戎的貨物以茶葉、香藥、犀象、蘇木、繒帛、漆器、瓷器、杭稻爲大宗,但是奇怪的是,自從榷場關閉之後,這些貨物的產地銷量並沒有大幅度提升,這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有關官員懷疑西北仍然在進行着大量的走私貿易。
柳玉就是帶着徹查走私貿易的任務作爲欽差來到西北調查的,他所前往的雄州是武朝軍事上的門戶,就在姚寧谷駐兵之地附近。不過爲了避免打草驚蛇,他此行打的旗號是慰勉邊關將士。
帶着慰問物資不好走快,柳玉一行人晃晃悠悠大半個月才抵達目的地,雄州的地方官員早就接到消息,算好時間,在他們到達的當日就早早出城迎接,又準備了豐盛的宴席爲他們接風洗塵,禮數做得足足的。
雄州刺史王錚引着柳玉一行人前往住所安置下來,柳玉等人第一次來西北,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看這裏的風土人情與京城有哪些不一樣,誰知剛走到一半的時候,寬闊的街道上斜刺裏突然衝出一騎,揚起漫天的灰塵,衆人不得不以衣袖掩面,好半天才睜開眼。
“洛光,你這小子又在搞什麼鬼?衝撞了京城來的大人有你好看的!”王錚身後一個官員率先認出來人,兩人估計也曾有過齟齬,很不客氣地訓斥道。
來人正是洛小王爺洛光,不過他此時在西北也就是一個普通將領,並沒有人知道他是西南王之子,是以這個官員纔敢如此大膽。柳玉仔細打量洛光,他身騎一匹高頭大馬,一身輕甲威風凜凜,身高腿長,臉上的嬰兒肥早就消退,眉目間神采奕奕,任誰看了都無法把他與從前的那個混世魔王洛小王爺聯繫起來。
果然還是戰場歷練人。他在心底感嘆了一句,但臉上仍然面無表情。
洛光早就看到了柳玉,他故意裝作剛剛纔看到人,很無禮地自上而下把人打量了一番,挑了挑眉,輕蔑地笑了笑:“喲,這不是柳大人嗎!不好意思,我剛剛沒看到。”
既沒下馬,也沒行禮,出言還不敬。洛光此舉將雄州的官員和柳玉帶來的人都激怒了,剛剛那個開口的官員再次叫囂道:“洛光,你好大的膽子!既然認出了柳大人還不下馬對他賠禮道歉!否則我就讓你們將軍把你綁起來給柳大人賠罪!”
“你要讓我做什麼?”一個女子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在洛光背後響起。洛光本想再刺那人兩句,聞言打馬朝旁邊讓了讓,讓後面的人得以露出身形。
“姚、姚將軍。”剛纔還跟洛光叫板的官員見到來人立刻慫了,訕訕道。
柳玉眯起眼迎着日光擡頭望去,姚寧谷一身大紅色的騎裝,腰背挺直端坐於馬上,兩年的歷練令她看上去更加幹練,板着臉不說話的時候還頗有威嚴。如果說在北地的她還略顯青澀,在京城的她收斂了爪牙,那麼今日在西北的她就是真正地完全綻放出了她的光彩。僅僅是一人一騎立在那兒,就給人撲面而來的威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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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眼裏閃過一絲隱晦的波動,被他很好地掩飾住了。
“姚將軍,這是京城來的柳大人,特意來這裏巡視,並且慰問邊關將士的。剛纔是洛副將衝撞了柳大人,錢林訓斥了他兩句,並不是有意起衝突的。”見氣氛不對,王錚硬着頭皮站出來,把事情和姚寧谷解釋了一番。他心想再怎麼說他也是一方長官,姚寧谷不至於這點面子都不給他,況且就算不給他面子,也不能不給柳玉面子啊。
姚寧谷不爲所動,目光輕飄飄地從柳玉臉上掠過,然後直接將人無視,坐在馬上對王錚毫無誠意地說道:“那真是不好意思打擾王刺史待客了。我與洛光有事進城一趟,就不奉陪了。麻煩各位讓一讓路。”
這麼寬的路,王錚等人最多就佔了一半,但是姚寧谷偏偏直愣愣地就要從他們之中通過,經過柳玉的時候她手腕一用力,長鞭帶着風聲急速地從柳玉面前甩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鞭子險險擦過柳玉的鼻尖。
所有人一下子就被嚇激靈了,面面相覷地看着姚寧谷帶着洛光揚長而去。洛光臨走的時候還不忘朝剛剛那個名叫錢林的通判翻了個白眼。
這裏面的示威意味若是他們看不出來那就是傻子了!
王錚也被嚇傻了,開始他還爲姚寧谷對他隨意的態度而有些不滿,不過眼下來看,她不是衝自己來的,而是衝這位年輕的柳大人來的。
他看向柳玉,柳玉白玉一般的面龐上仍舊一點表情都沒有,面色淡然,他擡手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彷彿完全沒受到影響:“走吧。”
王錚一邊繼續引路一邊偷偷打量柳玉的神情,但是以他的功力,根本讀不出什麼來,繼而心中充滿了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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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記憶都是短暫的。很快,衆人就把剛剛的事情拋到腦後,來到王錚的太守府參加接風宴。柳玉當仁不讓地坐在上首,王錚一一爲他介紹了當地的官員,然後看向了柳玉身旁的另一位年輕人。
其他人他剛剛都已經差不多認識了,唯獨這位公子看穿着打扮並不像官員,但柳玉明顯對他很看重,偏偏看上去也沒有介紹的意思。
此人二十歲出頭的模樣,身穿一身白色錦袍,相貌俊秀,手裏執一把摺扇,一副書生文人的打扮,但一雙略顯精明的眼睛又破壞了這種儒雅的氣質。察覺到王錚探究的目光,他微微一笑,主動開口道:“王刺史有禮,小子名叫聶長清,是姑蘇聶家之人。”
王錚心中驚了一下。姑蘇聶家的名聲如雷貫耳,即便是身處邊關的他也有所耳聞。聶家是皇商,在全國各地都開有商號,可謂富可敵國,這位聶長清能被柳玉如此禮待,恐怕在聶家的地位也不低。
思及此,剛剛還有些漫不經心的王錚態度就恭敬了起來:“原來是聶公子,真是失敬失敬。”
“王刺史不必客氣,小子與柳大人是知交好友,此次也只是因爲對西北風光好奇才跟着一起前來,還要向您致歉,給您添麻煩了呢。”聶長清很擅長應對這樣的場面,很自然地接話。
“不麻煩不麻煩,老夫一定會好好招待,聶公子就把這裏當自己家便是。”王錚擺擺手,笑呵呵地說道,看上去就像一個普通的和藹長輩一般。
兩個人都是久經歷練的場面人,你來我往說了好一會兒纔在互相吹噓中結束了談話。
聶長清的另一邊坐的是通判錢林,他是王錚的得力助手,平時最會逢迎,這次大好的機會放在眼前自然不會放過。柳玉看上去高深莫測比較難接近,但是這位聶公子一直笑眯眯的很好說話,於是就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吹捧聶長清身上。
幾杯酒下肚後,大家漸漸放開了,感覺關係近了一些後,有些話也敢說了。餘光瞥見柳玉正在和王錚說話,錢林心思一轉,悄悄地拉了拉聶長清的衣袖問道:“在下有一事實在好奇,今日姚將軍與柳大人見面時頗有些劍拔弩張,敢問聶公子是否知道其中緣由?若是聶公子不方便告知的話那便算了。”
聶長清就在等他問這話呢,但是臉上裝作一副爲難的樣子,猶豫了一會兒才壓低聲音附到他耳邊道:“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啊,你有所不知,柳大人和姚將軍從前曾經定下過婚約,只不過後來姚家落罪,柳家就悔了婚。姚將軍被流放至北地,靠秦琅秦將軍的提拔一路升上來。她心中一直記恨此事,對柳大人也沒什麼好臉色。柳大人自覺心中有愧,對她一直退讓三分。”
錢林沒想到還能聽到這樣的八卦,一時也有些喫驚。
“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段淵源。”他瞪大眼睛,好不容易纔消化了事實。
“可不是嘛。”聶長清搖了搖摺扇,故作感慨地來了一句。
這事半真半假,他不怕錢林去查證,只要他信了,後面的事情就好辦了。聶長清打量着錢林的表情,勾了勾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