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窈的「警告」是發自內心的, 畢竟周媽媽的憤怒,也是發自內心的。
當陳許澤試探著在白天經過周家門口的時候,意料之外又在預期之中地, 真的被周媽媽潑了一盆水。
好在他謹記周窈的話,貼著對面的牆走,身上沒被沾濕。那盆水也沒真的往他身上招呼, 只是一種「嫌棄」的表示。
周窈在廳裡, 陳許澤在門外, 門邊坐著一個洗菜的周媽媽,兩人隔門相望。
周窈︰「……」
陳許澤︰「……」
另一邊, 陳許澤每天晚上都會到周窈的窗戶下來和她「見面」, 昂著頭太久,脖子差點扭了。怕被周家夫婦聽見,他們兩個遙遙相望, 通電話的聲音壓得很低,不敢有一點紕漏。
但周麻時常會來關心周窈睡沒睡覺,有的時候見她沒睡, 周媽媽就會煮點東西, 一家三口吃吃夜宵, 邊吃邊談心, 那種時候,陳許澤連電話都沒得打, 只能安靜站在樓下喂蚊子。
周四這天, 周家三口正吃著飯, 陳許澤突然敲了敲門,然後推開虛掩的門自己就進來。周媽媽回頭一看,皺眉,生氣呵斥︰「你來幹什麼!」
「阿姨,我是來道歉的。」他說。
「不用你道歉,我們受不起!」周媽媽不接受,「走走走,趕緊出去。」
陳許澤拿出了牛皮糖的勁,怎麼趕都不走,在周媽媽動手推他出去的時候,他忽然一下就跪下了。
周家三人一驚。
「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好,有很多地方都有問題,我希望叔叔阿姨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陳許澤說得真誠。
周媽媽愣了半晌,怒道︰「你覺得我不敢打你是不是!在這耍什麼賴!」
「您是長輩,這麼多年對我一直很好,一直照顧我,也是⼳⼳的父母,您若是打我,那也是應該的。」
「嘿——」周媽媽一聽,轉身拿起面杖。
場面一時混亂起來。陳許澤跪得筆直,周媽媽只當他是在逼迫,真的下了手,然而打了幾下,他不動,亦沒半點表情,周媽媽反倒真的動了氣。
「你個小白眼狼!我們這麼多年是怎麼對你的?你自己想想?你爺爺奶奶在的時候,我們就把你當自己孩子,你爺爺奶奶走了,更是怕你吃不好穿不好,逢年過節什麼時候忘記過你?我對⼳⼳忽視了那麼多年,我自己的親生女兒都這樣,偏偏有好東西卻沒忘記過你,你呢?你和你的父母又是怎麼對我家⼳⼳的!你這是活生生在戳我心窩!」
「我呸!我要是把對你那點好,放一半在我自己女兒身上,我都不至於像現在這麼難受!」
「你把⼳⼳害得這麼苦!還敢瞞著我們!」
「說什麼補償!彌補!她這麼多年受的冷眼嘲諷,你能賠給她嗎!你賠呀!」
「我打死你個沒良心的……」
周麻和周窈愣過以後,趕忙上去阻攔。
周媽媽停下,喘著氣道︰「你少跟我妝模作樣!你以為苦肉計就有用是不是,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心軟!我不吃你這一套!」
面杖打在身上,哪有不疼的。又是夏天,衣衫薄,周媽媽向來力氣大,可陳許澤偏偏一動不動挨了那麼多下,愣是沒有皺半點眉頭,只固執地重復︰「請阿姨相信我。」
「我信你?我一直當你是個好孩子,乖孩子,信了你這麼多年,結果呢?從源頭開始你就在騙我們!你要我怎麼再信你?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她要是再出這種事,你上哪去賠個女兒給我們?!」
陳許澤正色道︰「叔叔,阿姨,我和⼳⼳談對象,我保證會對她很好。這一輩子我欠她的,我會用以後的時間來彌補。我們是很認真的,以將來結婚為目的在和她戀愛,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是心血來潮,請你們相信我。」
周媽媽又覺得氣,想動手,但打了那麼多下,手這麼也抬不起來。就那麼順勢被周麻和周窈拉著攔住,她看著陳許澤的臉,想起這些年也算是眼看著他長大成人,看著從蹣跚學步的孩童,成長到如今,高大俊朗,穩重可靠,眼裡不僅發酸。
和周窈一樣,他幾乎算是他們家半個孩子。
所以才會在知道周窈的腳傷是因為他而起的時候,那麼憤怒,那麼難過。而且還就這樣瞞了他們這麼多年,怎麼能教人不心寒?
周媽媽恨恨把面杖一丟,「漂亮話誰不會說!咱們先且看著!看看你能堅持多久!」她走出廳裡,還在氣,「這麼大點人,就滿口以後未來的,我信你,我不如信個白菜……!」
周窈趕緊把陳許澤拉起來,周麻咳了一聲,「我去麻將館看一下,下午也該來人了。」故意讓出空間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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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麻一走,陳許澤抱住周窈,頭深埋在她的脖頸。
周窈摸他的胳膊,「疼不疼?」
他搖頭。
「怎麼可能不疼!我媽打人都是實打實的,你真是的,幹嘛這個時候跑進來……」
「我忍不住了,真的。」陳許澤在她脖頸間閉眼,「再不讓我見你,我就要死了。」
「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周窈斥他。卻見陳許澤抬起頭,眼裡帶笑,沒有表情的臉上,終於彎了嘴脣。
他低下腦袋,和她額首相抵,閉著眼,無比滿足。
挨打無所謂。對於陳許澤來說,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最最開心的一天。
……
陳許澤的執拗和周媽媽的嘴硬心軟,在這場漫長的拉鋸戰裡,周窈算是感受得徹底。
不管周媽媽如何冷臉,態度怎樣惡劣,說話難聽或是沒有好臉色,陳許澤像是點卯般每天都會在下午的時候來他們家,美其名曰——和周阿姨叔叔聊天增進感情,順便幫忙。
「誰要和他增進感情!」
周媽媽一開始可嫌棄,陳許澤來搭手做家務的時候,她像趕蒼蠅一樣揮開他,「走走走,要你幫什麼忙,家務又不會做,等下把我家的碗摔了我還得找你賠……」
陳許澤默默聽她罵,仍舊伸手幫著做些事情。
有時候麻將館裡人多,忙不過來,他就會去前頭幫周麻,要麼客人倒茶,要麼幫忙上點心,話不多卻殷勤的很。
巷子裡誰不認識他,都開玩笑說︰「喲,咱們市狀元倒的茶,榮幸榮幸!我可得兩手端著喝!」
對於鄰裡眾人開的玩笑,陳許澤只淡淡抿脣便過去。
陳許澤時常出入周家,之後便又有人感慨︰「這兩家的孩子啊,那是再沒有更好的了。從小一起長大,你們說,青梅竹馬,知根知底,還一起當上了市狀元,出息都一樣有出息!這多般配啊!要我說,不如結個親家算了!」
「也是,周家的女兒漂漂亮亮,陳家的孩子端正好看,那叫一個養眼。上回在路口踫見他們說話,兩個小年輕站在一塊,我都看愣了!」
「他們不是早就有婚約嗎?以前陳老太在的時候,你們還記不記得?」
說到這裡,別扯出了那樁陳年舊事。
「當時啊,周麻他老婆和陳老太在一個麻將桌上,先是周麻他老婆,摸了個十三⼳!然後下一把,陳老太馬上也摸了個十三⼳!當場兩個人就說,以後啊要是有合適機會,一定要做親家!你們說這是不是緣分?」
麻將館裡都是愉悅善意的笑聲。
「緣分緣分……」
陳許澤被人打趣,卻面不改色,只是自此,出入麻將館越發勤快了。
就這樣,陳許澤堅持了大半個月,周麻方面對他和周窈談戀愛,已經沒有態度,由著孩子自己做主。周媽媽面上看著強硬,抗拒的態度似乎堅不可摧,實際上,心裡也早就消了氣。
正好這天陳許澤來的晚些,周媽媽聽見他進門叫人的聲音,話不多說,站起身拿了個乾淨的碗,盛了碗湯,往桌上一放。
三人都都看著她,而她看向陳許澤,「喝吧。」
陳許澤不明所以,「阿姨?」
「喝了這碗湯,我就認你是我⼳⼳的男朋友。但難聽的話我說在前頭,你要是以後對她不好,讓她難過,你從我門前過一次,我打你一次,你走這條巷子讓我瞧見一次,我揍你一次,我告訴你,我的面杖,不管什麼時候都拎得動!你給我小心著點!」
這番警告的話換做別人聽,怕是要覺得刺耳。然而在周窈和陳許澤聽來,確實再美妙不過的好消息。他們倆俱都一愣,過後,雙雙對視一眼,心底浮起喜意。
虎著臉的周媽媽不用正眼瞧陳許澤,還是那句話︰「你敢做這個保證,保證你會一直對我家⼳⼳好,這碗湯你就喝,以後我家的門,也讓你進。你要是沒那個底氣,現在就轉身出去!別耽誤我們一家吃飯!以後也別來現眼!」
默了默,陳許澤向前幾步,站在桌邊,端起那碗湯,一勺一勺認真喝下肚。
室內一片靜謐,待到湯見底,他仰頭喝了個乾淨。
陳許澤放下碗,碗底著落在桌面,輕輕發出聲響,他聲音肅然︰「阿姨,我向您保證,我一定會對⼳⼳好。」
為此,他願意付出所有努力。
雖然他自己也忘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一樣,
但後來,他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有一個人,在他心裡很特別,
他想和這個人,過很多天,很多年,
他想和周窈,一起過人間長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