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窈拉著行李,哪裡都沒去,直奔陳許澤的家門。
她只敲門不出聲,從貓眼裡看見是她,陳許澤打開門,一手接過她肩上的背包,連問都沒有多問,將她應進去。
進了屋,他才問:“餓不餓?我給你煮粥喝。”
週窈一臉剛哭過的樣子,疲憊得很,搖頭拒絕。“我去洗漱。”她說,徑直走向浴室。
待她洗淨臉出來,陳許澤已經將她的包放好,自己臥房裡,床邊也已經鋪好地舖。比冬天的不同,較之更薄些,算是第二會兒,要是周窈情緒好,這會說不定要笑話他已然有經驗了。
打好地舖,兩個人各自沉默躺下。但誰都沒睡著。
週窈盯著天花板:“你為什麼不問我?”
“因為我知道為什麼。”陳許澤猜得到,“週窈有自己的堅持,而你媽又一向霸道慣了,在志願上的分歧,肯定會令你們產生衝突。而且——”
“而且?”
“你想說的事,你自然會告訴我,你不想說就表示事情難受到讓你不想提,那麼,我也不想听,更不想問。 ”
週窈眼眶濕潤,忍住鼻尖的酸意。
許久,她說:“明早我想喝瘦肉粥。”
陳許澤說好。
週窈翻身向他那一面,閉著紅腫的眼,雖然愁雲綿綿,但很快睡著。陳許澤也翻身朝向她,如同上回,面對面,兩人隔著床和地板的距離,一高一低。
彼此呼吸綿長平穩,靜靜融合在一起。
月光下,兩顆心,一同走過經年長路,越來越靠近。
……
第二天陳許澤給周窈煮了粥,週窈說:“午飯我來做。”陳許澤沒有異議。到快煮飯的點,兩人從另一條巷子出去,躲開周家,去超市採購食材。
周家沒有來人,但陳許澤接到週麻的電話,週麻道:“你就當么么在你那散心,有什麼不對的,多擔待一些,叔叔先謝謝你。先讓她們母女兩個冷靜下來再談。哎……”
當時他們倆人在超市的冰櫃邊,陳許澤應下,週窈聽見卻只當沒聽見。
挑了一些菜和佐料,陳許澤結完賬,他拎著大袋,她拎著小袋,兩人一起回家。
從那條不是很熟的巷子回去,路上遇見一些半生不熟的面孔,也是這附近的住戶,都知道這兩個人是今年市裡的兩個狀元,長輩們和他們打過招呼後,在身後用當地方言閒談。
她們坐在搖椅上,搧著扇,悠悠地等時光溜走。
“這兩個孩子倒是蠻相配的,一起長大,又都這麼能幹。”
“是的哇,要是我家的孫子孫女能有一半這麼出色,我做夢都要笑醒了!”
“你們看那倆個,你一袋,我一袋,並肩走路,噢喲——”年紀大的一位奶奶笑呵呵,沒有惡意地開著玩笑,“多像一對小夫妻啊!”
“……”
阿姨和奶奶們嗓門大,她們自顧自聊著,殊不知周窈和陳許澤全都聽到了。
陳許澤見周窈臉上微赧,“聽到了?”
“……嗯。”
“還不躲到牆根去?”
週窈反詰:“我為什麼要躲到牆根去?”
陳許澤挑眉,“我記得,幾年前一起去買東西,我們也被人家這樣說過,你羞的臉都紅了,馬上離我遠遠地,貼著牆走。”
那時候才初三,聽到這種打趣,怎麼可能不臉紅。
週窈反擊,“那你還不是一樣,被青石板絆了一下,差點摔跤。”
“……”他皺眉,他皺眉,不承認自己有過那麼不穩重的表現,“沒有的事。”
“就有。”
“沒有。你編的。”
“還說!就有!你自己想!”週窈瞪他。
微風輕輕起的正好,掀動她的長裙,她抬手聊了一下髮鬢。
陳許澤看著,長腿走了兩步,邁過青石板石縫,忽地垂下頭,倏爾一笑,“好,我有。”
週窈被他突然的笑看呆了,“你笑什麼?”
“沒笑什麼。”他說,“反正她們說的也是事實。”
“什麼事實?”
“你看,我們你一袋我一袋的拎著——”他抬了抬手,第一次露出切實的微笑,甚至微微彎了那雙清冷的眼,“多像一對小夫妻。”
週窈一愣,臉微微紅了,“陳許澤——”
“小心看路。”他皺眉斥責,嗔她一眼,倒是很有威嚴,提前半步走在她先頭,不給她半點還嘴機會。
到了做飯的點,兩人洗菜準備煮飯,忽然有人敲門,是附近的一個阿嬤。
阿嬤探頭進來,“么么在不在啊?阿嬤跟你說點事。”
週窈放下活過去,被叫到門外。
“你呀,一直都是最乖的,怎麼跟媽媽吵架,一吵就這麼兇呢?”阿嬤張口,週窈這才知是來勸架的。
週窈抿了抿唇,“阿嬤,我……”
“我知道你乖,知道你最懂事,這裡哪個小孩有你聽話啊?阿嬤都恨不得你是自己家的囡囡,我們家要是有一個哦,我做夢都要笑醒的。”
阿嬤笑瞇瞇,溫柔說,“你媽媽她,是有些不該,你哥哥走了那麼久了,她天天看那個香爐,天天看天天看,我們都要說她的。但是沒辦法啊,孩子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肉,那一塊,跟她母子情分太短了,她心裡疼。”
“以前你哥哥在的時候你還很小很小,他對你也很好的,如果他能平安長大,我看你們現在肯定是很好的兄妹。”
阿嬤握起她的手,說:“你媽媽是做的過火了一點,但是你也不要這麼犟,聽阿嬤兩句,啊,你媽媽她在家一直哭,門都不出,躲在屋裡面,我們幾個相熟的進去看才知道。”
“么么乖啊,你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哪裡不對,你給她一個改正的機會好不好?”
週窈沉默地聽阿嬤說了很久的話,直到阿嬤家來人叫她有事,她才又叮囑了兩句,拍拍週窈的手走了。
週窈回到屋裡,陳許澤問,“怎麼?”
“我媽的說客。”
她不多說,繼續洗菜,明顯沒有剛才高興了。洗著洗著,她把陳許澤趕到一邊,“都讓我來吧,你去房間看書。”
“又不用考試,我看書幹什麼。”
“那你別在這裡晃。”
她板著臉,像在自己的地盤,更像是個對自家男人生氣的當家女主人。
陳許澤知道她心裡此時亂的很,想了想,又覺得那張悶著氣的臉可愛,強忍著捏一把的衝動,老老實實離開廚房。
週窈干家事是老手,洗菜切菜炒菜,信手拈來。鍋裡的飯煮熟,待香味四溢盈滿室內的時候,兩菜一湯也已經煮好了。
週窈沒胃口吃,只給陳許澤盛了一碗,“你吃完,不許浪費。”
陳許澤皺眉,“你呢?”
“我等下再吃,有點累了,想去竹椅上躺一下。 ”她確實疲憊,卻是因為心事,掀開簾子,去了後院。
陳許澤一個人坐在桌邊,無奈,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送進嘴裡。
——咀嚼的動作頓住。
兩秒之後,陳許澤一口菜一口飯,將桌上所有菜全都一掃而光,連湯都沒給周窈留一口。
週窈想起肚子餓出來覓食,出來一看,呆怔了半天。
“你……”
陳許澤用紙巾擦拭嘴角,一本正經道:“有點餓,就全吃完了。”
讓他全部吃完他就全部吃完,真的不要太聽話!週窈先前的心煩意亂已經輕了很多,心裡得空,開始腹誹他的行徑。
“冰箱裡有水餃,我給你煮水餃。”他說。
沒得辦法,週窈點頭。吃什麼不是吃,她現在,吃什麼怕是都味同嚼蠟。
陳許澤去開冰箱,週窈去桌邊收拾碗筷,有一盤杏鮑菇炒肉還剩下一片菇肉,週窈正悶悶不樂,也沒想那麼多,順手拈起來送進嘴裡——反正盤子都光了,把這最後一點也吃掉,全都光溜溜的,乾淨得徹底不是更好。
誰知杏鮑菇入嘴,咬了兩下,週窈就停住,而後她快速咀嚼,轉身問陳許澤,驚訝:“這個怎麼一點味道都沒有啊?”
陳許澤拎著一袋水餃在冰箱前站直身,“什麼?”
週窈指著桌上的盤子,“那個杏鮑菇炒肉,一點味道都沒有。”
她吃完吞下去,想了想,拿起一雙筷子,去沾盤子裡剩下的菜湯,兩道菜都沒有味道,連同那碗湯,剩下的最後一口也淡得跟水似得。
週窈這才反應過來,看了陳許澤半天,深吸一口氣,想說什麼,又長長吐出一息。
“你幹嘛自虐?不好吃你直說啊,為什麼非得都吃掉?”
“不想浪費。”他拿著水餃走進廚房,去給她煮吃的。
週窈跟進去,“一點味道都沒有,難吃死了,你還吃了那麼多,還吃了一碗飯……”
“好了,不要念了。”他拍她的腦袋,“水餃要幾個?”
週窈被帶跑偏,“十八個。”
“……吃得完?”
“吃不完你吃。”
陳許澤無奈睨她,不說話。
週窈忽地一下紅了眼眶,撲過去抱住他的腰身。
陳許澤嚇了一跳,“怎麼了又?”
她嗚嗚哭出聲,抱著他不放,像是要宣洩所有的委屈和不平。
“你怎麼能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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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著指責他,就好像是炒菜煮湯不放鹽的人是他。
“你對我這麼好,把我慣成這樣,什麼都依著我,我做錯了事也從不罵我,不許別人欺負我,把我養得這麼壞。他們都說我脾氣好,可是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差勁……”
“誰說你壞?”陳許澤伸出一只手,反手抱住她,“么么好的很。”
週窈哭得更大聲了,一抽一噎。
“就只有你……”
“就只有你了……”
“就只有你會這樣……”
不問緣由,不分對錯,永遠站在她這一邊,給她支持。她對了,他替她撐腰,她錯了,他陪她承擔。
他話少沉默,向來都不多說。但那雙眼睛,這麼多年,她每一天都看得懂裡面的情緒。
他的眼裡對她從來只有四個字:開心就好。
她開心,他什麼都好。
就像那天晚上她不希望他被牽扯進去,有一點涉及壞事的可能,於是進行自我防衛,同樣的,他也能自斷皮肉和指骨,只為了替她徹底斷絕惡意糾纏。
再沒有人能夠為他們做到這樣了,
她只有陳許澤,而陳許澤只有她。
週窈抱著他哭得起勁,眼淚糊了陳許澤一胸膛,她也不管。他胸膛輕震,她聽到他的聲音:“週窈,你說,我們不早戀,對不對。”
她愣了一下,“嗯?……嗯。”
“那現在,我們都畢業了,不是高中生,不算早戀。”
週窈還沒反應過。
陳許澤扯過一張紙,輕柔地替她將臉擦得乾乾淨淨,她眨著眼,睫毛還是濕的。
“你……”
“上次你咬了我的下巴,這次我教你,咬人,得這樣咬——”
陳許澤扳起她的下巴,低頭俯就,親吻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