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還之彼身
在這個混亂的戰局裡,最清醒的人,除了厲致誠和林淺,大概就是旁觀者清的寧惟愷了。
陽光斑駁的下午,他站在寫字樓的落地玻璃前,望著窗外寧靜的城市,沉思。
當初與厲致誠達成聯盟,這位反收購戰統帥的原話是:“我來負責在消費者心中,建起一堵擋住外資品牌的牆。”
具體要怎麼做,他沒說,寧惟愷也沒問。因為彼此間的信任畢竟有限,他不會要求厲致誠將關乎身家性命的一步,都告訴自己。
但現在回想起來,越想越有意思。
可不是嗎?厲致誠說的是擋住“外資品牌”,而不是擋住“DG”。現在果然如此,他一手營造了魚龍混雜的市場,所有外資品牌都被擋在了消費者的心門外。
為了殺其中一個,厲致誠先殺了一片。
想到這裡,寧惟愷略微有點不舒服。
因為他發現,這種天馬行空出其不意的競爭思路,並非是他擅長的。如果他是DG的負責人,只怕也想不到這一步。
他端起手裡的咖啡,輕抿了一口。
將來東山再起,厲致誠依然是個強勁的對手啊。
或者始終跟他結盟,井水不犯河水,比競爭更好?
他兀自想得入神,門外卻有人在敲。
“咚咚、咚咚——”均勻的力道,是Lydia獨有的輕快節奏。
寧惟愷放下咖啡杯轉身:“進來。”
自從上次祝晗妤來的時候,Lydia誤闖進來,寧惟愷就給這位實習秘書下了禁令——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不請自入。
一室陽光通亮,Lydia推開門。黑色小西裝搭配淺藍短裙,長腿娉婷,踩著靴子走進來。粉黛未施的臉,乾淨得像鄰家少女。
儘管在與她的這段關係裡,寧惟愷的態度始終有點曖昧不清。但他不得不承認,每當Lydia這樣朝氣蓬勃地走進他的辦公室裡,整個視野仿佛都明亮起來。
她眨眨眼,迎上寧惟愷直勾勾的目光,忽的笑了:“喂,已經過下班時間了。”
寧惟愷也笑了,站在大班桌旁,不緊不慢地說:“怎麼?這位小姐,又有什麼事要差遣你的老闆?”
這話本身就帶著輕~佻,Lydia“哼”了一聲,說:“我是幫你放鬆,舒緩壓力。今晚我有個朋友在閩外街開畫展,想不想去看?先講清楚哦,我朋友挺窮的,晚上只能請我們吃擔擔麵。”
甯惟愷微抿薄唇,隔著幾步遠的距離看著她。
有的時候,他其實覺得看不清這個女孩。明明是名校優秀生,卻喜歡混跡於酒吧街頭。明明大大咧咧,可有的時候聰明通透得讓你側目。
譬如剛在酒吧結識時,那麼多人裡,這姑娘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落寞。
還譬如這幾天,箱包行業翻雲覆雨,但看起來跟他並沒有關係。她卻從哪裡看到了,他需要“舒緩壓力”?
他很快聯想到的是,昨晚在家裡,祝晗妤唯一關心的是,她做的兩道點心:馬卡龍和朗尼芝士蛋糕,哪種更合他口味。
寧惟愷抬眸看著Lydia。
四目凝視,似乎有種彼此都懂的暗湧在裡頭。
“晚上我去不了。”他說,“晗妤做了晚餐。”
Lydia沒說話。
她的眼神令他忽然有點不舒服。很平靜,也很安靜,黑漆漆的,好像沒有任何情緒。
然後她聳聳肩,好像若無其事地樣子:“好吧,那我就自個兒去啦。”
下班的時候,甯惟愷原本已開車出了停車場,駛上了環路。忽然又在岔路口掉了個頭,開向公司。
他的車遠遠停在路邊,看著公司樓下的公車站。很快,Lydia就出來了。已經脫了西裝,穿著件粉色的外套,整個人清麗跳脫,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公車來了,她連忙隨著人流湧上去。忽然腳下一崴,差點沒摔倒。寧惟愷這才發現,她今天穿的是雙很高的高跟鞋——
她平時並不喜歡穿不舒服的高跟。但每次跟他這個“朋友”出去玩時,總會換上高跟。用她的話說:“你太高了,我站在邊上變得太渺小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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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惟愷坐在原地沒動,一直看著她上了公交,公車的引擎沉悶響著開遠了,他才掉頭,駛向家的方位。
原來只不過把酒吧認識的她,當成個開心果,當成可以調節氣氛的小妹妹,放在身邊。
什麼時候開始改變了?
在最不應該變的時候。
——
與此同時,DG中國的寫字樓裡,卻是一片愁雲慘澹。
頂層多功能會議廳。
查理斯正在召開全體高層的又一次戰略會議。經過這些日子的痛定思痛,這位性格開朗樂觀的澳洲商人,臉上也平添了很多陰霾。深深的眼袋,令他看起來非常像一只粗壯的熊貓。
陳錚坐在他的左手旁,林莫臣作為貴賓和朋友,坐在他的右手旁。長條形的會議桌,此刻鴉雀無聲。
儘管坐得很近,林莫臣始終沒看陳錚。
而陳錚這回也學乖了,壓根兒就沒往這位敵友難辨的男人身上望一眼。
查理斯翻開了手中的戰略報告,非常嚴肅地說:“經過與美國總部的溝通,以及與諸位中國管理者的討論,我們決定調整公司戰略。二、三線品牌暫時不做更大規模推廣,主力推進我們的一線品牌:ZAMON.”
在場包括陳錚在內的所有人,精神一振。
因為ZAMON是全球知名的頂級品牌,即使在中國,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個品牌,三年前DG就引入了中國,跟其他頂級品牌一樣,賣得也不錯。只不過奢侈品牌的市場畢竟有限,不可能成為公司主要盈利來源。
但現在查理斯卻說,要主力推進ZAMON。
一位戰略分析員開始播放PPT,向眾人解釋這次的戰略思路。
正中出現的,竟然首先是一行中國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原來,受中國商人攪亂市場的行為啟發,美國總部的戰略部,提出了非常有針對性的舉措——
既然他們用一堆爛品牌,埋掉了我們的二三線品牌。那我們也可以用我們最好的品牌,把其他幾個身陷泥沼的品牌給拖出來。
具體怎麼做呢?
因為ZAMON在全球都是家喻戶曉的,並且中國沒有一個品牌可以與之媲美,甚至都相差甚遠。只要打出ZAMON的名號,中國企業無論做什麼,都是無法匹敵的——
一個頂級奢侈品品牌,不是靠錢或者陰謀詭計能塑造出來的!
所以呢,這次DG中國會分兩手推進:一方面,加大ZAMON品牌在中國的推廣力度,強力佔有奢侈品品牌市場;另一方面,他們會製作一個新的企業宣傳片,主打ZAMON,同時將旗下其他幾個二三線品牌,全都打包亮出來。
因為ZAMON已經在消費者心中建立了非常牢固的高端形象,有了這樣的打包宣傳,消費者無論如何都不會把DG的子品牌,與其他亂七八糟的品牌,混在一起了。
當然,這樣做的投入,會非常非常龐大,幾乎壓上了DG中國的未來。
……
查理斯將這個市場戰術,命名為“碾壓”。
以ZAMON為巨型坦克,帶領旗下諸多品牌,一鼓作氣,碾壓過中國的箱包市場。
——
散會後,陳錚故意找幾個外國高管聊天,逗留著沒走。等看到查理斯將林莫臣送進了電梯,自己一個人走回辦公室,他才跟了上去。
“查理斯。”他敲開門,“我有個重要的資訊,想跟你彙報一下。”
迄今為止,查理斯對這位中國下屬,還是比較滿意的。笑著點點頭:“請坐。有什麼重要資訊要跟我分享呢?”
陳錚沉吟了一下,說:“林先生為什麼不接手對愛達的收購,這其中的主要原因,你知道嗎?”
查理斯搖了搖頭:“他只說是個人原因。涉及隱私,我當然沒有問。”
陳錚就笑了。
“你和林先生都是公私分明的人,這一點我很敬佩。不過……”他略略壓低了聲音,“中國有句古話叫做:兵不厭詐。林先生之所以不接手愛達,是因為他的親妹妹林淺,在愛達做高層。愛達現在的總裁、給我們DG中國帶來很大麻煩的厲致誠,就是他的准妹夫。”
查理斯張大了嘴,他很意外:“原來是這樣!”
陳錚既然已將這個不是秘密的秘密,抖落出來。就理所當然認為,查理斯會很上道的明白要做什麼了。可等了一會兒,卻見查理斯皺著眉頭問:“Ben,你告訴我這個幹什麼呢?”
陳錚忽然有點厭煩他。
是故意的嗎?故意讓他說出來。
外國人都喜歡這麼裝天真嗎?偽善。
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還是如他心意,講出了計策:“我的意思是,現在我們跟厲致誠鬥得水深火熱,如果林淺跟林莫臣的這層關係抖出來,一定能對愛達的人心造成打擊。甚至我們可以放流言出去,說林淺就是投資公司專門安插在愛達的內應,這樣她至少會接受公安機關的調查。厲致誠不僅失去了這個幫手,又失了人心,賠了夫人又折兵。就算不能對他造成致命打擊,但此消彼長,對我們DG中國,肯定是有好處的……”
查理斯聽得入了神。
他似乎也有些心動,有些為難。但過了一會兒,他卻搖了搖頭:“不行,Ben,我不能這麼做。這違背了我的職業道德,也背叛了我和Jason的友誼。”
陳錚完全愣住了。他沒想到這個外國人居然這麼不開竅。
於是他脫口而出:“查理斯,你能確定Jason沒有在偏幫他妹妹?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們的二三線品牌推進得這麼吃力,說不定Jason從中作梗!”
抹黑人,是不需要成本的。況且林莫臣的確總讓他感到不可靠。
誰知這一次,查理斯更加不信他的話了。他甚至笑了,好像他說的是多麼荒謬的話。
“噢,Ben,你錯了。”查理斯說,“Jason是我最忠誠的朋友。而且,你也太小瞧了他。他的身家可不單單是個華爾街投資經理。一個小小的愛達,他根本不放在眼裡。有人估計過,他的身價是……”然後他說了數字,美元以億計算的數字。
陳錚倒吸了口涼氣,同時心裡罵了句操。
查理斯又說:“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就會對Jason放心了。幾天前,我就現在的市場情況,向他諮詢意見。他卻說自己只負責投資、身份敏感,不適合發言。
後來實在難以推辭,他就寫了一張紙條,折疊好遞給我,說等我詢問完總部的意見後,再打開看,跟他的意見是否一致。
你猜怎麼樣?在我得到總部的‘碾壓’戰術指示後,打開了他給我的紙條。上面寫的就是今天你看到的那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Ben,他給出的建議,居然跟總部的意見一樣。一開始我還拿不定主意,有他的建議,才更加堅定推進‘碾壓’戰術。
而且,難道總部還會害DG中國?所以對於他,你可以百分之百放心。”
——
幾分鐘後,陳錚從查理斯的辦公室告辭了。
想到他說的林莫臣的言行舉止,他也覺得一頭霧水——難道林莫臣真的心狠手辣,完全不管自己妹妹,站在DG這一邊?
可這麼巧,他剛要來跟查理斯“告密”,林莫臣就先一步獲得查理斯更深的信任,使得查理斯完全不願意加害他的妹妹?
為什麼他總感覺……被算計了?
只是他完全琢磨不出來,林莫臣到底是在算計防備他,還是在算計查理斯和DG?
作者有話要說:最後一卷,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會覺得相對平淡一點?因為所有的懸念前面都出得差不多了,最後這一卷基本是劇情,以及每個人物的收尾,反而不太好寫。
其實我一開始,是打算在男主向女主求婚那裡完結正文的。後面這卷,作為一個“後傳”來寫。為什麼呢?一方面是從感情戲考慮,到那裡基本成熟了;另一方面,外資並購在中國還是個很敏感的話題,都不知道出實體書的時候,最後一卷能不能出版。我現在沒時間跟出版社溝通,等完結了我再問問,到時候給大家一個準確說明。這個,你們理解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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