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
東南域邊界,七道身影背對著萬裡煙波,注視著自高空掠過的神鳥。
青鸞鳥乃西王母信使,這在人域近乎是家喻戶曉之事,更遑論是他們這一個比一個老的先天神了。
天宮第二次派來使團,談那七名先天神之事,比上次謹慎了許多,也聰明了許多。
謹慎在於,在那老態龍鍾的木神身旁,多了個身形魁梧、面容嚴肅的土神。
聰明在於……
他們這次前來,並沒有帶任何禮物。
完全不給吳妄打秋風的機會!
兩位強神身後還跟著兩位正神、三名小神,其中一名女神身著金色長裙,自是與吳妄結成了神界盟約的唯一正神——鏡。
此刻,土神口中喃喃著青鸞二字,目中流露出幾分恍然的意味。
木神卻是忍不住撫須輕吟,道一聲:“逢春神糊塗了。”
“哦?”
土神沉聲問:“木神何出此言?”
木神微微搖頭,不見他嘴唇開合,嗓音卻在幾神心底響起:
“此前西王母定下規矩,這天地間哪個女子若是能得逢春神垂青,與其一夕歡愉,贈對方不死藥一顆。
這不死藥何其珍貴,雖對吾等無用,但對生靈而言,無異於多一條性命。
更重要的,是西王母派出的青鸞鳥有莫名之神效,可令一方生靈得見,如此不就是光明正大地告之天地萬靈,逢春神已與女子有了夫妻之實。
唉,若是青鸞飛來的不是東南域,而是飛去天宮之中,到了少司命大人面前,天宮與人域之間,豈不是就能多一份緩和的機會?”
土神道:“若真如此,天宮怕是要有大戰了。”
“大司命?”
“不錯。”
土神點頭應了聲,木神卻是撫須大笑。
“木神為何發笑?”
“吾笑土神精於謀略,善於算計,有指揮千軍萬馬之能,如何卻不懂此間之事的彎彎繞繞,”木神笑道,“此時這無妄子才該擔心大司命對他出手。”
土神搖搖頭,對此表示有些不太理解。
木神並未多說,表情也恢復成了一貫的平和安然。
直至一束虹光劃過東南方向,化作吳妄的身影,土神、木神帶著五名先天神一同向前,與吳妄遠遠地行禮打招呼。
吳妄拱手做了個道揖,笑道:“土神與木神同來,當真是給那七個廢物面子。”
木神笑而不語,並不多說。
土神沉吟幾聲,面露為難之色,低聲道:“逢春神,吾等來此處,只有一個目的。”
“土神講就是。”
土神道:“能否將被人域捉住的神靈直接鎮殺?”
吳妄也不曾想到,土神竟能如此直接了當地開口,他本以為又需一陣彎彎繞繞、虛與委蛇。
他道:“土神可否給個能說服我的理由?”
土神沉默了一陣。
側旁木神開口,說的還是此前那一套,先說天宮眾神無比震怒,如此下去恐怕引起天地大戰,又說留著那七神對人域沒什麽好處,先天神被俘虜本就是奇恥大辱……
吳妄也沒仔細聽太多,畢竟這些話都沒啥分量。
等木神一口氣說了十多個殺或者放的理由,土神總算能插嘴:
“逢春神想要如何,才能了結此事。”
“不如何,”吳妄嘴角笑容漸漸隱去,面容變得有些陰沉,陰沉中醞釀著幾分怒意,“天宮神靈來偷襲我妻,還問我要如何,不覺得可笑嗎?”
土神目中綻出兩道土黃色神光,自身威勢緩緩而起:“莫非,逢春神想要叛出天宮?”
“從未歸順,如何叛出?”
吳妄閉目、睜開,土神的威勢雖強,卻已不能給他半點壓力。
他繼續道:
“我稱天帝為前輩而非陛下,稱各位為道友而非強神,去那天宮,我是為了調和秩序與生靈間的矛盾,並非是去為天宮賣命。”
土神道:“既然逢春神如此言說,那天宮神界如何解釋?”
吳妄默然。
土神聲音放緩,威壓也迅速淡去,緩聲道:“逢春神既是為了在秩序與生靈之間探尋某種平衡,今日就是良機。
逢春神何不將那七神押去天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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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既是給天宮立下大功,又能護持天宮顏面,畢竟這是天宮神靈抓回了七名不守天宮規矩的神靈。”
吳妄問:“我如果做到這些,天宮能做什麽?”
土神道:
“第一,陛下會廢掉反春聯盟,抓三到六名神靈懲戒,以示天宮威嚴。
第二,陛下會順勢下命,讓天宮眾神不可擅自對人域出手,違者重懲。
第三,天宮正式給人域賠禮。”
他話語停頓了下,土神觀察著吳妄的反應,似乎想從吳妄面部的微小細節,推測出自己扔出來的這些籌碼,是否壓動了吳妄心底的天平。
吳妄突然笑了聲,淡然道:“第三條換了吧,這般收買人心之舉,還是勿做的好。”
土神微微頷首,問:“逢春神欲如何?”
“我要權。”
此三字一出,土神若有所思,鏡神和跟著來瞎逛的先天神齊齊瞪眼。
那木神胡子不斷哆嗦。
現在的年輕神都這麽不講規矩嗎?
直言不諱地說要權,他們在前面幾個神代的時候,那都是偷摸博弈、暗中搞權的!
“權?”土神問,“具體是指?”
吳妄朗聲道:“天宮四輔神,土神掌天宮兵馬,大司命掌天宮政事,我掌生靈姻緣,少司命卻無具體執掌之權。
我在天宮根基太淺,又非先天神,乃生靈修行得道……”
【用‘奪回本該屬於星神的一切’為理由。】
雲中君老哥的叮囑自吳妄心頭浮現。
吳妄淡然道:“罷了,與各位直說也無妨,我能有現如今的實力,小半是靠自身修行,其余盡皆星神大人所賜。
星神大人厭惡天宮,故我也不會在天宮中多顯星神大人的威儀。
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
但這次,我要權,我要天帝賦予少司命監察天宮眾神之權。”
土神沉吟一二,緩聲道:“此事需請示陛下。”
吳妄拱了拱手:“那,我在此地等候諸位佳音。”
“可,”土神答應了聲,對隨行神靈傳聲說了幾句,其余幾神各自點頭,與土神一同化作流光消失在此地。
吳妄微微撇嘴。
討價還價的感覺當真不爽利;
土神這家夥也著實難對付。
他開出了條件,看天宮是否有松口的跡象,若對方願意繼續談,那自己再順勢退兩步。
略微思量,吳妄抬手一點,周遭靈氣匯聚,在此地留下了一道虛影、寄存了自己少許神念,以免土神他們回來的太快無人招待。
他轉身趕回了鎮壓七名先天神之處,招來人域眾人。
泠小嵐雖然此時羞的不行,只想躲在營帳中等風頭過去,但一聽吳妄傳聲說他可能今日就要回返天宮,趕忙前來相聚。
只可惜,大帳中都是人影,泠小嵐也不敢與吳妄離得太近,只能站在角落注視著吳妄的身影。
“……今日我就帶走那七名先天神。
各位道友還請放心,我定會讓這七名先天神發揮他們應有的價值,並將這些價值反饋在人域。
我在天宮,一為化解天宮對人域的攻勢,二為修正如今的天地秩序,讓天地秩序朝有利於生靈、有利於天宮的方向發展。
我不會勸任何道友放下對天宮的仇恨,但這仇恨定會有化解或者宣泄的辦法。”
眾道者或是點頭,或是沉思,大帳內的氛圍略有些壓抑。
季默在後面抬手示意,得了應允方才開口:“其實,去天宮始終是凶險之事,就沒有其他法子了嗎?”
“有,”吳妄笑道,“但我如今走的這條路若能走通,人域不必有太多傷亡。”
一老者道:“先賢有言,不可做不流血就得勝之幻想,不然全盤皆輸。”
吳妄道:“我給自己定下了一個幾百年的期限。”
大半道者面色稍緩。
吳妄言下之意,他會在這條路上努力前行,直到神農炎帝壽元耗盡前,若無法實現自己的構想,就會回歸人域,做好與天宮決一死戰的準備。
有這般許諾,眾道者自是放心了些。
霄劍道人笑道:“年輕總該去闖闖,無妄大人能有這般胸懷,也是咱們難以企及的。”
於是開口稱讚者甚眾,帳內流淌著馬後門廢氣的味道。
吳妄與眾人簡單叮囑幾句,主動走去了泠小嵐面前;眾道者見吳妄並未避諱,也就將目光盡數投了過來。
泠小嵐戴著面紗,那雙杏眼蘊著星光,凝神注視著吳妄。
吳妄輕笑了聲,溫聲問:“那不死藥長啥樣?”
她眨眨眼,道:“那並非丹藥,我只是觸碰了它一下,它就鑽入了我元神旁。”
言說中,泠小嵐張開左手,一股玄妙的道韻流轉開來,她掌心冒出了一只小巧的靈芝,一股清香自各處彌漫。
吳妄仔細感應了下,只覺這不死藥頗為不凡,卻參不透這不死藥為何能號稱不死藥。
此物若是給神農會如何?
吳妄看向泠小嵐,後者也對吳妄眨了下眼,倒是頗為默契,已是懂了對方的意思。
泠小嵐柔聲道:“還有其它幾件寶物。”
“收著就好,”吳妄抬起左手,本想觸碰她那吹彈可破的臉蛋,目中滿是憐惜之意,但周圍這麽多身影,他也略有些不好意思,最後只是抬手落在了她肩頭。
泠小嵐卻主動向前,低頭在吳妄懷中依偎著。
“一切當以自身珍重為是。”
“放心就好,”吳妄笑了笑,目光透過大帳的縫隙注視著天宮的方向,雙瞳變得無比深邃。
此次一去,怕就是天崩地裂。
此次一別,再見或就要許久之後。
吳妄已隱隱預感到了,天宮將有大變,而這大變的引爆點,就在於他這個生靈神發出了謀奪監察之權的信號。
……
半天后。
天宮最深處,那空曠的神殿中。
帝夋斜坐於寶座中,蛇尾輕輕晃動,其上那一只只暗金色的鱗片,仿佛蘊了能碾碎天地的威力。
他凝視著下方低頭行禮的大司命、土神、木神,不由得沉吟幾聲。
“土神覺得,無妄想做什麽?”
“陛下,”土神道,“臣不知。”
帝夋無奈一笑,歎道:“土神你當真是沉穩,怎麽,此事之中,你只想做個傳信玉符?”
土神看了眼側旁那大司命的身影,道:
“陛下,逢春神請陛下給予少司命監察天宮眾神之權,此事大有深意。”
帝夋悠然問:“哪般深意呀?”
土神沉吟幾聲,面露無奈之色,抬頭看了眼帝夋,又立刻低頭道:“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所知其一也無比淺薄。”
“說來。”
“逢春神此舉,未嘗不是為自保,”土神道,“反春聯盟此次敢直接去東南域,還用偷襲之法,去抓那天衍聖女,此舉荒唐、可笑,卻又讓逢春神心生警惕。”
說到此,土神瞅了眼大司命,卻見大司命此刻表情陰沉如水、眼瞼微微低垂,似乎在醞釀著一場暴怒。
帝夋點點頭,道:“講下去,你看大司命作甚?”
“是,”土神道,“眾所周知,逢春神有兩名紅顏知己,一為人域人皇之女精衛,一為人域天衍聖女……”
“哼!”
大司命摔了下衣袖,罵道:“登徒浪子!何等無恥!”
“就是。”木神在旁略帶氣憤地附和了句。
土神繼續道:
“無妄子——逢春神來天宮後,精衛就被神農招去了身旁修行,天衍聖女就成了他的破綻。
逢春神想讓陛下賜予少司命監察天宮神靈之權,未嘗不是想保護自身這些破綻。”
帝夋笑道:“土神似是覺得,給少司命這般監察之權也無妨?”
“陛下,”土神道,“臣不知此事,只是擅排兵布陣罷了。”
“木神覺得呢?”帝夋將目光挪去了側旁。
木神面露思索之色,很快就道:“給、有給的好處,不給也有不給的理由,老神年老糊塗,不擅長處置此事,請陛下恕罪。”
帝夋嘴角抽搐了幾下,看向了大司命:“大司命覺得如何?”
“陛下,”大司命道,“少司命是吾妹,吾不好對此事開口,但這逢春神張嘴就是神靈監察之權,未免有些獅子大開口。”
帝夋提醒道:“他是想將這般神權落在少司命身上,並非自己拿。”
“他若自己拿,天宮眾神自不會服他,”大司命道,“但他將神權給吾妹,就是借著吾妹在天宮的威信,以及吾妹對他的信任,將這般權柄把持於自己掌中。”
“大司命的意思,是不給?”
“給或者不給, 全憑陛下決斷,”大司命低頭道,“但臣以為,切不可如此輕易放權,或許給吾妹‘監察神靈是否對人域出手’之權,更為妥當。”
帝夋凝視著大司命,大殿中安靜了一陣。
很快,帝夋輕笑了聲:“大司命所言有理,就這般去做吧,土神,勞煩你……哦?倒是不必你跑一趟了。”
帝夋身下蛇尾綻出淡淡金光,已化作了身著長袍的先天道軀模樣。
他道:“逢春神已至中山邊境,你們做些準備,去迎他一下,給足他面子,大司命去擬旨,給少司命賜監察神靈對人域之權。”
三強神齊齊低頭稱是。
但不等土神和木神轉身,大司命突然轉身,只留下了兩道殘影隨風消散,身形已衝出此處神殿,化作一束流光,朝東南方向激射而去。
怒氣勃發,大道震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