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分手(4300+)

發佈時間: 2024-10-13 16: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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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顧千禾總是反覆地想起那一年,想起那個糟糕的結局。
總是想,初語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他在那個夏天還沒結束的時候離開,孤身去往美國。
分離時在機場,他同所有人都說了再見,被妹妹攔腰緊抱著不肯放他走,最後還是沈初塵笑著把人拉開,對他說:“快進去吧,落地了發個信息。”

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伸出手去拽他的衣角,啞聲哀求:“哥哥你新年一定要回來,我今晚就喊舅舅給你買回家的機票……”
他心有不忍,準備走時,又回頭,默默抬手替嘉允拭淚。
迎著往來眾人的目光,他難得低聲勸哄道:“那我答應你新年回來,你不哭了好不好?”
“好……”

他離開時沒有回頭,好似沒有留戀。
只記得那天天很晴,雲很少,風是暖的,機場人聲嘈雜。
唯一的遺憾是,初語沒有來。
他走過長長的舷梯,抬頭看見溫煦湛藍的夏日天空,一瞬間,覺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挖空了似的,再也填不滿了。

距離會加深思念,也會加深那些無法可解的矛盾。
初入異國,心緒難以沉定。顧千禾那時總無端想起初語,想起她的好,想起往日相處的點點滴滴。

然而十二個小時的時差代表他們的生活中幾乎沒有任何可以重疊的時間線,初語醒時他那裡剛剛日落,他這邊開始忙碌時,初語卻已經入睡。
適應期分外難捱,他需要每時每刻都聽見初語的聲音,與她保持聯系。最嚴重時,他可以整夜不閉眼,只要初語願意和他通話,哪怕只是聽著她的呼吸,他都能夠得到滿足。
初語最開始的時候,是願意同顧千禾每時每刻都通著電話的,但漸漸的,可能是感到了厭煩,也可能是生活學習因此受到擾動,她開始拒接顧千禾的電話。

第一次是在某節周一的公開課上,早晨十點半,手機準時開始在課桌下的抽屜裡振動。
她掛斷後,給顧千禾發信息:「乖,我要上課,你早點睡。」
那頭每每都是秒回:「接嘛,就把電話掛在那裡,讓我聽聽你在上什麽課。」
初語無聲歎息,低頭在課桌下偷偷回復:「不能每次都這樣,你安心睡覺,不要養成這種壞習慣。」
「可是聽不見你那裡的聲音我睡不著」
無奈之下,她只能為這樣毫無意義的事情一再妥協。

起初,初語也和顧千禾商量過,平日在學校,他們盡量用短信代替通話,她希望他戒掉聽著自己這裡聲音入睡的壞習慣。
他一開始答應得很好。
可到了第二天,初語剛結束完一節課,他的電話就緊跟著打來。
初語看了眼時間,加州那裡是凌晨兩點半。
此類情況一再發生,無法斷絕。
他給自己找了個很多個笨拙的借口,可每每說完,都會很小聲地補上一句:“初語,你不在,聽不見你的聲音我睡不著。”

開始時初語常會感到心軟,會靜靜陪他入睡,然而這樣短促的溫情卻始終無法維持太長時間。
他愛得如此濃烈深重,絲毫無法割舍對她的依賴。
分離之下,那種如影隨形,日漸沉重的愛意,壓得初語徹底透不過氣來。

分隔世界兩端,每一場交錯而過的日落日出,只能讓她感受到無限的疲憊與倦煩。
於是他們開始爭吵,冷戰,和好。
如此這般循環往複。

有時候爭吵的緣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那時的他們看來,那些小事卻被時差和距離放大了千萬倍。
他是那般咄咄逼人不肯讓步的性子,而初語卻又是那樣的沉默。
漸漸的,顧千禾開始在這種錯異的失衡中變得尖銳惶惑,惴惴不安。

記憶中矛盾比較嚴重的一次,其實後面回想起來,也覺得很沒必要。
起因是初語的美簽被拒。
那時顧千禾等了近半個月,只等到初語那裡發來一條冷冰冰的消息:「簽證沒過」
他沉默著,短短片刻,心底所有的期待熱望全都消弭殆盡。

這條消息他沒回。
直至第二日,他打去電話,初語隔了許久才接。
一開口,便是極為冷靜的語氣:“怎麽了?”

初語那裡剛入夜,秋日的加州天還未亮。
顧千禾不知為何要望著窗外,也冷下聲音:“沒什麽。”
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後,初語說:“沒事我就先掛了。”

“你在做什麽?”
“沒做什麽。”

即便早已察覺到初語的冷漠,他卻依舊為此感到氣悶:“沒做什麽為什麽不能陪我說話呢?你就那麽煩我麽?”
“……”
“簽證沒過你應該很開心吧,總想著推開我,這次終於如償所願了是麽。”
他說完那些言不由衷的話,心裡竟也難過起來,心跳悶在胸腔內,壓抑不住的慌亂。
然而初語卻沒有絲毫遲疑,淡淡說:“嗯。”

顧千禾許久沒作聲,心口卻逐漸變得冷澀僵痛。
隨著湧進窗台的冷風,聲調也一並降了溫:“你什麽意思?”

她依舊平靜如常:“我沒有什麽意思。”
此後有片刻的停滯,初語聽見他那頭驟停的聲息,緩緩開口:“簽證沒過我很開心,假期只想呆在家,根本不想去美國看你。我這樣回答,你滿意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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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雙方都不肯再開口了,氣氛悶得令人難過。
不知過了多久,他那邊迎來了日出。陽光從窗隙間透出來,是一陣能夠將人刺痛的柔煦。

“為什麽要這樣?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麽?”
初語沉默了一瞬,僅僅是很短暫的一瞬而已,可距離卻將沉默拉長到令人窒息的程度。
然而到了最後,她也只是說:“如果會難過,就不要總說那些試探我的話。”

後來的相處,日漸增多的爭執與冷戰使他們雙方都只能感受到疲憊。
第一次分手是顧千禾提的。
回想起那次,就更是離譜。

某日晨醒,顧千禾照常給初語打去電話。她沒接,他便一直打。
反覆不斷地聽著電話那頭的滴滴聲變成一串串短促忙音,他的心也像是沉入了未知的谷底,忽然間變得無措起來。
他記不清當時連撥了多少個電話過去,最後被接通的時候,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開口時帶著急亂的氣喘聲:“喂?”
他沉默,死攥著電話的那只手從掌根開始發麻,整個人都木了。
那頭的男子有些疑惑:“喂?”

話聲剛落,他切斷了通話。
腦海裡有片刻的昏悶,顧千禾重重閉上眼。
心口像是被重物狠狠擊撞。難以喘息,他卻感覺不到痛。
只能想起她的冷漠不耐,想起那些持續不斷的冷戰與爭吵。

不知過了多久。
初語忽然打來了電話,接通的那一霎,她也在喘,促亂的聲息混著夜間的風,還未開口,卻聽見他說:“我們分手吧。”

“啊?”初語頓默了幾秒,心跳一聲重過一聲。
“我們分手吧,這樣下去我真的受不了了,很累,我很累你知道麽,一點安全感也沒有。”十八歲的男孩子,語氣裡都是抑製不住的哽咽,一字一字地說出來。

晝夜交錯,遠隔萬水千山。
那天晚上的雨,是和她的眼淚一起落下來的。
她的沉默是茫然而無措的,過了很久,才曉得要抬起手去擦眼淚,聲音也不停地發顫:“千禾,你怎麽了?剛剛我的手機丟了,丟在操場上,我回到宿舍才發現,我過來的時候,手機是被一個夜跑的學長撿到還給我的……”
那頭沒有回音。
初語來不及平複呼吸,仍是哽咽而輕聲地說著:“不要分手好不好,阿仔,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分手……”

初語是在秋末的時候搬離的寢室,回到家住。
顧千禾問她原因,她只說是不習慣住校。
她總是把情緒藏得很深,念大學後性情變得愈發孤冷。

他們後來又有過幾次激烈爭吵,最嚴重時,鬧到他要退學回國的地步。
年少無知,思想稚拙。
總以為有無盡的情感可以消耗。

寒冬來臨時,貓貓的四肢與尾部出現多塊明顯的蘚瘢,本就凶狠的小家夥在那年冬日變得更加暴躁易怒。
它隨它的主人,性情孤冷古怪。可初語卻是如此愛惜它,那一年冬日,她把所有的耐心和溫柔都給了一只貓。

日益累積的矛盾使他們身心俱疲,經常通著電話,沉默幾小時,都不肯開口同對方說話。

初語只記得最後一次爭吵發生在某個清晨。
她抱著貓貓在庭院裡曬太陽,冬日輕散的陽光灑落下來,青藤的枝葉攀滿整面圍牆,樹下碎影斑駁,隨著晨風輕擺晃動。
那時貓貓的情緒早已不再暴躁,而是整日的低靡倦惰,由於貓蘚遲遲不好,貓貓的整個身體都開始變得驚心怵目起來,初語幫它剃光了尾部與背腹的毛發,每日都耐心替它上藥。

顧千禾的電話打來時,初語正坐在院內的藤椅上替貓貓帶防咬圈。
接通後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直到貓貓低軟地叫了聲,那時的氣氛陡然凝滯了下來。
片刻之後,顧千禾冷聲問她:“貓貓還在家?”
“嗯。”
“我不是讓你把它送醫院麽?”
初語頓了幾秒,平靜道:“我又把它帶回來了。”她沒有辦法將貓貓丟在陌生孤單的環境裡,哪怕是寵物醫院,她都無法接受。

顧千禾聽著她那冷漠淡然的語氣,心底驟然湧起一陣火,可他開口前仍強抑著沒有爆發:“你現在立馬把它送到醫院去,不要自己給它上藥,貓蘚會傳染的,你體質那麽差,一定要離它遠一點。”
“我知道會傳染,醫生開了藥,帶回家養就可以,我不會把它丟去醫院的。”初語說到最後,語氣逐漸不耐,急欲結束通話。
顧千禾冷笑:“那我問你,你帶回家養了半個月,貓貓現在好了麽?要是沒好,你趁早把它送到醫院去。”
“不行。”

多可笑。
顧千禾承認,他嫉恨初語對貓貓的百般溫柔與耐心,嫉恨那不過是一只貓,卻從他那裡奪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位置,距離扭曲了這種嫉恨,使他變得面目全非。
最後爆發的劇烈爭吵令他們都喪失了理智,他第一次對著初語吼:“我要你把它送走,你他媽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十八歲的少年,對愛的渴求強烈,骨血中埋藏著極深的執拗,以及一顆時時刻刻都尖銳不安的心。
無數個爭吵冷戰的日子,他躺在漫長無盡的黑夜裡,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他開始變得不再馴順,不再溫和,他想要得到愛,卻又不知該如何得到愛。

柔情被碾碎,只剩一地將人刺痛的玻璃碎屑。
只記得那天他們那樣歇斯底裡地吵,像是從來沒有那麽恨過彼此,口不擇言,說盡傷人的話。
總當情愛無限,可以肆意揮霍。

那天的爭吵引來了同宿舍的美國室友,那人喝得爛醉回來,猛砸顧千禾的房門,嘴裡先是惡狠狠地咒罵著,後又倒在他門前醉醺醺地譏笑歧視。
顧千禾當時怒不可遏,走到門邊狠踹一腳,拎起那鬼佬的衣領,直接朝著那人的面門出拳將他鼻骨砸斷。
那天初語聽著他那頭打鬥咒罵的動靜,第一次徹徹底底地崩潰了,她蹲在地上,手心麻到毫無知覺,那種心腔都在止不住發顫的感覺幾乎快要將她逼瘋。

他本性中湧動不歇的蠻性與執拗壓得初語徹底無法呼吸,人是恍惚的,心神碎裂。
她第一次感知到,那樣錯異無常的情愛竟能讓人扭曲至此。

後來他回到臥室,重重將門摔上。
惡戰過後激增的腎上腺素壓迫著血管蔓延,他渾身低劣的血氣,腥濁難當。
等他拿起電話,卻只聽見初語的哭聲,聽見她在電話那頭說:“顧千禾,你到底想怎麽樣啊?”

冗長寂靜的冬夜,無盡無期的折磨,迷茫昏暗的未來。
初語再也承受不住了,崩潰大哭著說:“我也很累,我也很難過,我也感受不到任何安全感,不知道要等多久,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過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每次你打來電話,我都覺得抗拒難安,因為我永遠不知道你今天又要找什麽破事來和我吵。”
眼淚無聲無息地往下落,就像一場悶熱漫長的雨季,始終無法結束。
她的聲音已經很啞了,她從未一次說過那麽多的話:“顧千禾,當初是你自己選擇要出國的,你有更好的選擇我沒有,你還想要我怎麽做啊?”

他啞然無聲。那一刻終於明白,情感碎裂的開始,是那些無休無止的壓抑沉默。
他們本就走上了兩條截然不同的路徑。
故事總要結束,好壞不過如此。
世事大夢一場,情愛轉瞬而逝。如芸芸眾生中無數花開花謝,日落日出。
那些年少時的辰光,終是要消散的啊。

那個冬夜的最後,初語對他說:“顧千禾,我們分手吧,就算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