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發生的一切像是一場鬧劇,張宜的哭聲、從盛的叱責,攪和在一起令人無比心煩。來參加卓書顏的訂婚宴本是喜事,來這麼一出,從悅的心情立時沉了幾分。她不想再理會他們,招呼江也三人回去。
從盛瞥見她離開的身影,撇開張宜,叫住她。
「有事?」從悅停步,淡淡問。
「你阿姨她……」從盛稍作停頓,改口,「張宜她說的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你大了生活裡也有自己的事,我理解,不忙的時候想回家儘管回來。」
張宜扶著牆站起來,臉上淚痕混亂,一聽這個都顧不上哭,怒不可遏地破口大罵。
從悅沒心情和他們任何一個交談——他們倆是夫妻,共為一體,在她眼裡從盛或是張宜,兩個人沒差多少。
不作回應,連哼一聲敷衍他都懶得,從悅平靜收回視線,對另三人道:「走吧。」
身後那對夫妻再度爭吵起來,他們一行四人離開,將煩人的吵雜拋在身後。期間碰上幾個卓書顏家裡的親友,詢問:「什麼情況,怎麼吵起來了?有沒有事?」
卓書顏顧及從悅,不欲宣揚出去,全都笑笑搪塞:「沒事沒事,都是別人家的事情,莫名其妙鬧到這一層來了,不用管他們,等會就走了!都回去坐,吃好喝好——」
安撫好親友,他們四人卻沒有回酒席上,卓書顏陪從悅去休息室休整。誰知一進去,門剛關上,從悅忽然蹲下,兩手捂著臉。
「怎麼了?」卓書顏忙蹲在她面前。
江也同樣蹲在她旁邊,搭上她的肩,輕擰的眉頭寫滿擔憂。周嘉起沒地方可蹲,微微俯身,又覺得不合適,只好直起背站在卓書顏身後。
從悅捂著臉搖了搖頭,卓書顏去拉她的手腕,「難過啊?」
「不是。」
「那你……」
卓書顏沒問完,就聽從悅將臉悶在掌心,吸了口氣,聲音滿是自責:「今天你訂婚,我還給你惹這麼多麻煩,差點把你的訂婚宴搞砸……」
「說什麼呢你。」卓書顏還沒說話,周嘉起先笑了,「從悅你越來越婆媽了,這有什麼!找麻煩的又不是你,你能管得了嗎?來就來唄,甭管她後媽後爹,敢往上撞就別怪咱們收拾他,對不對?倒是你,跟我們說這些見外的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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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卓書顏順勢把從悅擋臉的手挪開,對上她沮喪的眼神,「聽到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周嘉起最煩別人膩膩歪歪的。再說了,你那個後媽,我還怕沒機會碰上她呢!我跟你說,剛剛我都沒罵過癮!她欺負你那麼多年,就還她一巴掌,便宜她了還!」
卓書顏一番開解,從悅的情緒有所好轉,說到激動處,兩個女人抱在一塊,場面很是「感人」。然而苦了江也和周嘉起,上去抱吧,不合適,又不好打攪她們。兩個男人對視一眼,面面相覷,只得等她們感性完。
平復過後,四人在休息室裡坐下。從悅催促:「你們不用出去招待賓客嗎?酒席快散了,等會叔叔阿姨找你們找急了。」
「沒事,坐會兒。我剛好也累。」卓書顏懶懶靠著椅背,「你都不知道招待客人有多辛苦!」
江也給從悅遞了杯熱水,周嘉起忽得說起剛才的事,「從悅,我問個問題你彆氣啊。」
「嗯?」
「你爸他好端端的為什麼突然變化這麼大?」周嘉起想不明白,「因為你後媽的兒子死了?所以受了刺激?那也不應該是這種反應啊。」
從悅哪裡曉得,聳肩,「他跑來找我,就說希望我回去,誰知道他突然哪根經搭錯了。」
「這還不簡單?」卓書顏嗤笑一聲,點出他們都沒想明白的一處,「以前他有三個孩子,悅悅只是三分之一,沒了悅悅他還有小女兒、小兒子,又嫌悅悅礙他的眼,所以一直不鹹不淡,各種不上心。現在兒子沒了,家裡就剩一個小女兒,你又離開他們家,一下子對比不就顯出來了?」
卓書顏抬指彈了彈手邊瓷杯的杯身,「叮」地一聲,「他只剩從嬌一個女兒——拜託,你們想想,這還不夠可怕?這簡直就是鬼故事了好吧!」
對於從嬌,卓書顏一向看不上眼。她因為從悅的緣故見過幾次那個小姑娘,人不大,方方面面卻都惹人嫌,也是一種十分了不得的本事。
從悅略一想,覺得從盛確實有可能是出於這般考慮才對她變了態度。畢竟張宜生從睿的時候傷了身體,當時醫生就說過她以後不能再生育。從盛只有他們三個孩子,現如今就剩她和從嬌。
自入學開始,從嬌一路念的都是重點學校,請的家教老師也是最好的,但她的成績一向平平,甚至不大穩定,時好時壞。課外學的那些才藝,從嬌不是一時興頭過了不想學就是嫌累中途放棄,唯一堅持下來的只有鋼琴,她學琴一節課的課時費用比從悅學畫畫貴得多,然而彈鋼琴的水平只能用一般來形容。
相比之下,從悅不僅藝考成績優異,高考文化分同樣過了一本線,畢竟是能念盛大美術系的人。以前不去想,不去比,如今兒子病逝,看著家裡當成花一樣嬌養的女兒那般不成器,而磕磕絆絆粗糙過活的另一個女兒卻成長得很好,從盛心裡難免會有想法。
「不過,管他怎麼想的呢。」聊了幾句,卓書顏微微翻了個白眼,「愛怎麼想怎麼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悅悅你也別想!」
從悅嗯了聲。
卓書顏休息夠了,起身整理衣服,周嘉起幫她理好領子,江也和從悅同他們一道出去。
後半程,沒人再來鬧事。雖然有不愉快的插曲,訂婚宴還是圓滿結束。
讓從悅頗覺窩心的是,隔天江媽媽無意聽到她和江也的談話,得知訂婚宴上發生的事情後,晚飯後找了個空,和她談心。
江媽媽拉住她的手,笑容一如她和江也到家的第一天,不同的是經過這些天的相處,眼裡多了初見時沒有的親近。
她說:「你家裡那些事情,江也跟我和他爸說過一些,但具體的我們不是很清楚。那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那些人都是你的親人,我們作為外人——即使將來會成為一家人——但在這種事上,還是沒有多少資格說什麼。」
不等從悅說話,江媽媽拍拍她的手背,「我知道我知道,我曉得你要說什麼。阿姨跟你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阿姨是想告訴你,你和你家裡的關係由你自己去處理,你自己做決定,或者可以和江也商量,不管怎麼樣我和江也他爸爸都不會有意見。以後不管是和他們往來還是不往來,我們都尊重你們。你放心。」
「阿姨今天要跟你說的是別的。」江媽媽看著從悅,笑容裡帶著長輩對小輩的憐惜,「你是個好孩子,阿姨很喜歡你。父母家人,這些都是你選擇不了的。」她抬手捋了捋從悅額前的碎發,「阿姨希望你不會因為這些不好的事情失去信心,你還年輕,將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的生活不會被他們擊垮,不會被他們破壞,只要你自己過得好,總有一天你會擺脫這些,徹徹底底地擺脫。」
「千萬,千萬不能被不好的人和事影響,知道嗎?」
自從父母離婚後,從悅想象過很多次被溫柔慈祥的長輩呵護的感覺,這麼多年一直沒能體會,如今卻在江也母親這兒切實感受了一把。
她將江媽媽說的每一個字都聽進心裡,認真點頭。江媽媽嘆著氣笑,摟住她的肩膀,抱了抱她,「好孩子。」
談完心後,從悅和江媽媽越發親近,兩人時常一起出去買東西,或是在廚房做下午茶點心,氣氛融洽得江也無從插入她們之間。
沒多久,除夕到來,從悅在江家度過了非常開心的一天。晚上吃年夜飯,四個人圍坐在桌邊品嘗江媽媽的手藝。她不停給從悅夾菜,不等江也開口,自己先說:「我一年難得下廚幾回,你可要抓緊嘗,平時難得吃到的!」
因為從悅在場,江也爸爸收斂不少,但吃飯過程中仍習慣性找麻煩,激得江媽媽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你一句我一句嗆起來。多年夫妻的情趣,兩個小輩便只聽不打岔。
飯後聚在電視機前看聯歡晚會,從悅也在,江也曾經給她轉述過的那些內容,一一成真,而她不再是個無關的聽眾,她參與其中,是他們的一份子,在這個家裡感受著這一份真實的溫馨暖意。
江也父母還準備了紅包給從悅,她萬般推託,最終拗不過他們只能接下。江也早就過了拿紅包的年紀,好幾年不曾拿過,今年為了讓從悅不那麼尷尬,江媽媽在給從悅紅包的時候,意思意思隨手塞了一個給他。
江也捏著比從悅薄了數倍的紅包,再次確定了自己的地位——「撿來的兒子」。
過年的流程無非那些,只是和不同的人在一起,心境完全不一樣。守歲過了十二點,從悅和江家人一塊高高興興吃了湯圓和水餃,說完吉祥話,道過晚安才歇下。
因從悅曾在卓書顏家過春節,年初一之後,挑了個合適的時候和江也一塊去卓家拜年,正好遇上周嘉起也在,四個人陪長輩聊了一會兒便出門消遣找樂子。
年初七,江也父母去朋友鄉下的莊園做客,當晚不回家,江也和從悅兩人在家獨處。到了入睡的時候,江也拉著從悅不讓走。
從悅被他拽著掙脫不開,晃他的手臂,「幹什麼?我要回去睡覺了。」
「今晚在這睡。」江也把她拉到自己床上,這張床他睡了多年,無數個夜晚有無數個記憶,但都是他一個人的。自回家的第一天起,他就很想抱著從悅在這張床上睡覺試試。
從悅首先想到的就是江媽媽,「阿姨說……」
「我媽今天不在。」江也壓著她翻身,呼吸漸重,「你別管她說什麼,先管管我——」
……
在返回盛城工作之前,江也終於如願以償,拉著從悅在他房間的床上過了一夜。而後悠閑的假期結束,從悅四人一道動身,踏上重返工作崗位之路。還有幾個月,實習就要結束,屆時大家都要回校拿畢業證,走完流程後就將正式告別大學校園。
回了盛城的日子和以往無異,在這生活了幾年,這座城市相當於他們第二個故鄉,親切又熟悉。卓書顏和周嘉起訂婚後過得越發蜜裡調油,以前還會吵架,之後連吵都不吵。他們的婚禮決定安排在冬天,因為要忙工作上的事,婚禮事宜由兩家長輩代為操辦。
回去的第二個月,林禧談定一單,這個合作若是成了,整個工作室便更上一層。事情初步定下,一幫人連續辛苦二十多天,由江也請客,挑了個天清氣爽的日子外出慶祝。
從悅和卓書顏作為「家屬」自然同去,其他有對象的人也帶著自己的對象一塊來了。
照規矩,聚完餐接著第二攤,一群人去KTV唱歌。一坐下,江也給從悅倒了杯果汁。
「還好吧?」她近段時間胃口不大好,怕她再犯胃病,晚上吃飯江也沒讓她喝一口酒。
「沒事。」從悅笑他大驚小怪,「我又不是瓷娃娃,不會碎的。」
江也不置可否,將她面前的酒杯推得遠遠的。
包廂裡熱鬧非常,老A等人唱完歌,鬧著要江也獻唱一曲。江也板著臉不肯參與,眾人見拉不動他,圍到從悅身邊試圖讓她出馬。
江也正要讓他們別鬧從悅,林禧笑說:「你們還是別,聽江也唱歌你們會後悔。」
「為什麼?」老A不解。
林禧瞅一眼江也的臉色,笑道:「以前住宿舍的時候,有一回晚上我們出去玩,江也多喝了點,回去聽他唱了半宿,我差點沒命。」
老A等人詫異,「不能吧?」
從悅看看江也,怪道:「不會啊,我聽過江也唱歌,挺好聽的,都在調上。」
「唱的什麼?」周嘉起插話。
她道:「……兒歌。」那回在雪村,他唱兒歌當做搖籃曲哄她入睡。
「那我不知道。」林禧說,「反正我那天聽他唱了好多歌,流行曲啊什麼的,全都——」話點到為止,唇邊的笑意泄露了他要表達的意思。
老A一聽興奮了:「來來來!也哥,話筒給你趕緊來一首!」
從悅盯著江也,「真的假的?」
江也無視老A,只答從悅:「還好吧。」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從悅也生出興趣,「那你唱一首?唱嗎?」
其他人的視線江也全部過濾,眼裡只有她。她開口,這回他半點都沒抗拒,接過老A手裡的話筒,起身就去點歌台點了一首。
包廂裡安靜下來,大家都等著聽江也一展歌喉。二十幾秒的前奏音樂過去,江也開始唱——
「噗……!」
才第一句周嘉起就嗆到了,他慌忙放下酒杯,抽紙巾擦嘴。
江也面無表情地盯著屏幕,手握話筒沉著地唱,畫面亮光照在他身上,顯得他別樣淡定沉穩——若是那歌聲不那麼殺人,大概會更有氣質。
從悅聽得都愣了,她著實沒想到江也唱兒歌之外的歌能難聽成這樣。
其他人偷笑的偷笑,老A幾個忍著不發出聲音,肩膀抖動不停。林禧強忍笑意,沒比他們好多少。
那邊周嘉起嗆完,在江也的歌聲中滿臉都是難以言喻的表情,旁邊卓書顏的臉看起來像是被酸得倒牙了一般,揪緊了他的衣袖。
從悅沒笑,因為江也很認真地看著她。這是首情歌,他的聲音包含情感,奈何五音不全。她想叫停,想跟江也說如果不喜歡、真的不會唱,那就不唱了。但江也沒給她這個機會,他絲毫不為其他人的偷笑而怯場,只看著她,眼裡的誠摯洶湧得快要溢出來。
一瞬間,她的心柔軟得像是要化成一灘水。
好不容易一曲終了,對其他人來說大概是受難結束,包廂裡響起「劫後餘生」的熱烈掌聲。
老A等人膽肥打趣:「也哥,牛,真的牛!」
江也懶得理他們,平靜坐回從悅身邊。他握住從悅的手,將她杯裡的飲料添滿。
其他人見沒有熱鬧可湊,聚到點歌台前繼續點歌。江也捏了捏從悅的手:「好聽嗎?」
「唱的……」從悅揚起嘴角剛說兩個字,忽的面色一變。她捂著嘴猛地起身跑進包廂內的洗手間,吐了一陣。
江也擔心地跟在後頭,他剛才問的那句只是開玩笑,自己唱歌什麼水平他心裡有數。他不愛在KTV唱歌,一是因為以前小學時音樂老師非逼著他上台唱歌留下了陰影,另外也是因為他唱大部分歌,實在是不好聽。
江也到從悅身邊,輕拍她的背,見她彎腰吐得厲害,心疼地眉頭緊擰。他就那麼一問……還是說,他唱歌真的難聽到這種程度,竟然把她唱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