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綽是真的點了她的睡穴沒有錯,他不想冒著面對清醒的梁綢的風險。不管在軍隊、朝堂,他都可以呼風喚雨,可是面對她,他是被支配者,被她的一顰一笑所支配。
他還記得她進入冷宮的那一天的樣子。
那一天冷宮裡那些刻薄的婆子們忙碌的打掃著冷宮裡最完整的建築,冷宮本來也不是冷宮,之所以會變成圈禁罪人的地方,是因為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住在這座宮室的寵妃,居然私底下和護衛私通。 在奸情被揭開後,那個寵妃被迫看著愛人在庭院裡被千刀萬剮,她本人更是直接被扔進了井裡面。
從此以後只要住進這座宮室的妃嬪,都會榮寵一時,最後落魄死去。久而久之,人們都道是冤魂在作怪,所以這座清涼宮,最後就成了梁國的冷宮。
被關進來的人,有好幾個都瘋了,而且聲稱他們看到了渾身是血的侍衛,不然就是聲稱他們夢到自己在井裡淹死了。
冷宮裡面保持的最完整的建築,恰巧就是那個被投井的的妃子的寢殿,叫做月華殿。
月華殿被打掃得乾乾淨淨,修整得美輪美奐。 那時梁綽聽說,有一個帝姬要跟著被廢的母親住進來了。
那時梁綽懷疑,住進來的絕對是個腦子有毛病的帝姬!
雖然年紀小小,但是梁綽一直都很憤世嫉俗,他的語言發展不是很好,也沒有機會學習太多的東西,只能靠著一些老太監樓下來的不入流話本來認字,只能靠著冷宮裡這些犯了事的老閹人心情好的時候,教他一點東西。
多數的時間裡,他很孤獨,而且人人都可以踐踏他!
這一天,他真的很難得的對一個人產生了興趣,他就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會自願住進這個鬼地方,從外頭漂亮的宮室,住進這個荒涼可怖的地方!
梁綽小時候曾經從狗洞爬出冷宮,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冷宮外的世界,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繁華,原來人可以過著這麽舒適的生活! 那次偷跑的代價是被打到好幾天下不了床,然而他卻在那時暗暗立誓,有一天他也要過上那樣的好日子。
是什麽樣的人,會放棄那樣的好日子,跑來這種鬼地方?
他實在是太好奇了!
冷宮裡面幾乎所有的人都去看熱鬧了,梁綽太矮了,沒有辦法從人群中看到前方的景象,所以他爬到了一棵樹上。
他終於看清楚走進來的那對母女了,那個女人非常美麗,但是有點蒼白,身上穿著罪人的衣服。 和她手牽手的女孩兒乾乾淨淨的,還有奴仆跟著,有一張天真到讓人想毀滅的容孔。
那天晚上,梁綽潛進了梁綢的庭院,整個冷宮,也只有她的庭院到了晚上還有暖烘烘的黃光。他心中的不快加深了,心裡更加堅定要嚇一嚇她。
當他從背後無聲無息的靠近那個穿著粉色衣物的小女孩的時候,一股馨香的味道突然沁入他的感官,他遲疑了一下,那時屏退奴仆自己坐在院子裡面賞月的梁綢似乎感受到身後有什麽,正好轉了頭,就這麽和梁綽四目相交了。
他從來沒看過這麽精致、漂亮的人物,在樹上那遠遠一觀,他沒能看清楚她的全貌,現在看得清楚了,他卻愣住了。
“小哥哥,你怎麽會在這裡啊?”那小女孩不怕生,歪著頭問他,聲音好可愛。
“我……”他忘了自己本來的目的,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我叫梁綢,小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啊?”她眨著眼,然後笑了。
梁綽幾乎忘了怎麽呼吸,這輩子沒有人對他這麽親切地笑過,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間覺得無比的委屈,淚水就這麽留下來了,流過了他原本髒兮兮的臉蛋,留下了黑黑的水痕?
“哎呀!你怎麽了?”梁綢沒想到眼前的小哥哥居然哭了,整個人很驚惶,她很自然的走到他身邊間牽著他的手,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你別哭啊!是有人欺負你嗎?你可以跟我說喔,如果我可以幫得上忙,我幫你!”
第一次,有人對他釋出善意,在那之後,他不由自主的,天天來到梁綢的院落報到。
在梁綢那兒,他第一次洗到了熱水澡,第一次有屬於自己乾淨的衣物,第一次吃飽了,太多太多的第一次都是她給的。
“綢兒,你可以讓為夫第一次被人愛嗎?可以愛我嗎?……”他拿起她的手,放在頰邊蹭,很久很久不曾掉落的眼淚很努力地留在眶中,沒有掉下。
在梁綽離開後沒多久,梁綢就醒了,睜開眼以後,她總覺得梁綽還在自己身邊,她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手,總覺得剛剛手好像被緊緊握住過,在爬起身的時候,她真的渾身酸痛。
坐直了身子以後,錦被從她赤裸的身子滑了下來,她還是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手,這種緊緊被握住手的感覺讓她的思緒遠颺,很久以前,他曾經緊緊握住她的手,把她帶回梁國。
“契丹王已經被臣誅殺,請帝姬隨臣回朝吧!”
他的聲音曾經無數次帶給她溫暖,那日她手裡緊緊握著要自裁用的利刃,一身黑色戰甲的他臉上有著一閃而逝的憤怒和那時她還看不出來的心痛,他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從已經蒼白僵直的手裡面把那把利刃移走。
“綢兒不需要擔心了,綽哥哥來了!”他的聲音不大,好像怕會嚇壞她。
她愣著愣著,看著眼前高大英挺的男人,他深邃好看的五官和她記憶中的綽哥哥有點相似,可是整個人都變了,變得更黑、更壯、更高大,也更有男子氣概了。
“綽哥哥,你活著活來了!”她有些鼻酸,有些傻愣。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她,那時候梁綢還不知道那個眼神是什麽意思,只知道梁綽一路護送著她。
在回到京城的前幾天,她在驛站的庭園仰頭看著月亮,內心惶惑不安,梁綽走到她身邊,彎下身直到兩人視線平齊。
“綢兒妹妹,你怎麽了?”他問。
“不知道回去以後,下一次會被送到哪兒?”就算這次躲過了,難保下一次會更好,左不過她都是一枚棄子。
“你放心,我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了。”他握住她的手,有點用力。
她看了一眼眼前堅定的男人。 心裡覺得有些不以為然,可是卻又不由自主的相信了他。
在回朝的那一天,她和梁綽一起去見了父皇,父皇端坐龍椅上,梁綢本來以為會被斥責,沒想到父皇僅是說了一句:”回來就好了。”
她又回到了她的宮室,被以帝姬的身份養著,她不免注意到宮裡的人對他越來越尊敬了,而且對她跟綱兒也十分妥善的照顧。
過了一陣子,她才知道原來梁綽在這幾年間已經累積了赫赫戰功,到了功高‘壓’主的地步了,連父皇在朝堂上都要聽他的話,所以他說她不必去和親,她就不必去了!
高懸的心終於放下來了,她一直以為她被這麽嬌養著,是把豬養肥了等著殺來吃的概念,保不定某一天就會被嫁給一個殘酷暴烈的男人。
如果可以都不要嫁人就好了! 梁綢從小就這麽覺得。
綽哥哥對她這麽好,如果她去求他,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她一輩子不要嫁人呢?
那時候梁綢還不知道梁綽的心思,就在梁綽第一次來看她的時候,兩人的想法正好天差地遠。
梁綽帶著興奮,這麽多年來,他終於成器了,他興致勃勃的來到鹹安宮,那時他是驃騎大將軍,理論上是不能來后宮的,但是那時候他已經是皇宮的地下主人了。
他帶著各式各樣的禮物,”憐柔帝姬,臣來看你了。”他笑著說。
“綽哥哥,你叫我綢兒就好了啦!”她報以微笑。
那一天,梁綽躊躇了很久以後,終於下定決心開口了,”綢兒,你願不願意嫁給綽哥哥?”少年裡上有著不安。
梁綢愣了一下,她正想問綽哥哥,可不可以讓她不要嫁人呢!
“綢兒,綽哥哥會待你很好,會一輩子照顧你,可好?”見她似乎沒有想要答應的意思,他又問。
梁綢愣了一陣子後,才說:”如果可以的話,綢兒不想嫁人的。”
在梁綢這麽回應的時候,梁綽的表情十分失落,但還是溫言道,”沒有關系,如果綢兒還沒準備好,綽哥哥可以等。”
這短短幾天,屬於兩人過往的回憶一幕一幕的浮現,梁綢總不免想起梁綽對她的好,總不免想到他在從琉璃珠拿出麝香丸的那一瞬間,臉上濃濃的痛意。
她一直好想跟他道歉,想告訴他,“綢兒以後會對綽哥哥很好的,綽哥哥不要傷心了好嗎?”
不知道為什麽,從很久以前,只要到綽哥哥失望的眼神她就會不安,只要看到他難過,她就會覺得愧疚,她很希望他可以快樂。
梁綢低下頭,下意識想要轉她的琉璃手串,卻發現手腕上空空如也了,她突然間覺得有些難過,淚水一滴一滴的滴在裙子上。
以前她一緊張就會轉珠子,尤其是梁綽不在身邊的時候,轉著轉著,她就會獲得勇氣,仿佛有人在支持著她一般。
會不會,綽哥哥一輩子都不理會她了呢?想著她就害怕了起來。
這一夜,梁綽一樣對梁綢一番虐愛,在處理善後過後,他無神地看著梁綢,前幾天她都在哭,蒙眼的布都是濕透的,但是她今天好像不哭了?
梁綽伸出手,突然很想看看她的眼,他還在遲疑是否要把蒙眼布拿下來的時候,梁綢突然伸出手,她看不見,所以小手在空中四處摸索,梁綽還沒有時間好好思考,就已經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不握還好,握了心就更軟了,梁綢反握他的手,讓他心裡一陣酸澀。他歎了口氣,替她取下了眼罩,梁綢的眼神和他交流的一瞬間,他明白了她似乎有話想說。
“綢兒,待會想好再說話好嗎?”梁綽的聲音裡面有著悲傷跟壓抑,”不要惹為夫生氣。”不知道梁綢想說什麽,他想聽,又不想聽。
梁綢眨了眨美麗的眸子,點了點頭表示她知道了。
解開了梁綢的啞穴後,他移開了目光,”妳有什麽想說的?”面對她,他總是不自覺的矮一截。
梁綢伸出雙手捧著他的臉,把他的頭擺正,湊近他“綽哥哥,對不起。”她望進他的眼,很認真的道歉,兩人靠得無比近。
梁綽無數次的覺得自己無可救藥,果然就不應該讓她開口的,被她這麽軟軟道了歉,他的心已經軟了八成,不管她的道歉是真是假,他都會盲目的當真。
“綽哥哥……嫁給你之前,我很害怕。”她的手掌撫過了他堅毅的臉龐,在這幾天,一開始她是害怕、憤怒的,可是也慢慢從他身上讀到了痛苦,在無聲的世界裡,她開始品嘗他傳來的痛苦,進而慢慢的感到心痛。她總是覺得自己被他傷害,可是自己又何嘗不是恣意的在接受他的好意,然後最後又狠狠的傷害了他。她很討厭這樣的自己,所以她覺得自己應該道歉。
“為什麽?”他的綢兒從來不對他說內心的話,難得她開口了,梁綽已經忘了方才的心煩意亂,表情逐漸認真了起來。
“因為……我很怕婚姻,我從來沒有看過任何一樁好的婚姻。”梁綢說的是實話,她不僅沒看過任何一樁美好的婚姻,她所看到的全都是女人婚後所受的罪。
“綢兒……”想起她的生長環境,他居然無法反駁她。
“我很怕我沒辦法保護自己,更不能保護孩子,我母妃總說,男人都是禽獸,不可相信。”她從來不敢把心中的害怕說出來,可是梁綽真的讓她開始懷疑自己以前偏執的想法是錯的。
梁綽或許有很多缺點,可是梁綽真的非常疼愛她,即便她犯了滔天大錯,他也沒想過對她下狠手。這幾天他雖然過分了點,但是每一次的歡愛,他都充分顧慮到了她的感受……也沒有虐待她。
梁綽的心口一疼,想起了在冷宮的那些日子,當皇帝折辱她的母妃的時候,她會躲在他旁邊瑟瑟發抖,他不怪她母親這麽消極,也不怪她會害怕,反而有些恨自己沒有早點發現她會害怕。
“我真的沒有想很多,只覺得手串是唯一有辦法讓我藏東西的地方,我沒有想過會傷到你的心,我很抱歉。”她勇敢的直視他的眼睛,在裡面看到了滿滿的疼愛,這份情意,讓她的心口微微發疼,眼眶也浮現了澀意,可是她沒有哭,她覺得梁綽都沒有哭了,她就沒資格哭。
“綢兒,為夫的絕對不會傷害你,為夫會保護你跟你跟孩子,你信我。”有再多的怨氣,面對自己最心愛的人,哪還能再怨下去。
而她的字字句句,確實也勾起了他的惻隱之心,他才知道綢兒原來對於婚姻,心中有這麽多的恐懼。
“我信綽哥哥了……”她咬了咬下唇,“其實我本來已經打算把琉璃珠換回來了,不料卻先被綽哥哥揭穿了。”她那時是真的下定決心要為他生子了,即便她心裡真的很害怕。”我很抱歉我選擇了說謊,我不想讓你失望。” 而面對他的質問,她又沒勇氣說出真相。
梁綽的心一震,如果她本來就打算把珠子換回來了,那不是代表,其實她是願意為自己生兒育女的,自己卻沒有給她辯駁的機會?
“綢兒……”內心的憐惜瞬間蓋過了所有的憤懣。梁綽認了,確實只有梁綢。可以讓他放棄一切的原則,在梁綢面前,原則一點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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