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悅沒有回答江也的問題,他也不急著要她立時就給答覆,替她洗完腳,把她的兩個腳丫子塞進被窩裡,而後端著水盆出去。沒有再提其餘話題。
去江也家過年,這句話很久之前他就說過,在老家的那個公園裡,那時候天冷,路燈還是壞的,他陪她過了一個異常沉悶、異常沮喪,但又難忘的除夕。
那時他便開玩笑地說過,可放到今天這個問題意義又不同了,去他家過年意味著什麼,從悅和他心裡都清楚。
卓書顏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都源於對下一個階段的思考,而她和江也,似乎也到了同樣的時候。
江也沒有逼從悅,給足時間讓她想,因為這個話題,睡前沒心情閑談,兩人都顯得有些沉默。
從悅在他懷裡沉沉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頭莫名昏沉。廚房裡傳來香味,江也在做早飯,這樣的場景,這段日子以來她已經不陌生。她坐在床上,撫著額頭呆坐好半晌。
洗漱後到餐廳坐下,江也面色無異,和以往一樣該是如何還是如何,他給她乘粥,將她喜歡的小菜放到她面前。
從悅坐著,需要微微抬頭才能看他,或許是昨日殘餘情緒浮現,又或是大清早還在懵然當中,她忽然問:「你會不會覺得很煩。」
「什麼?」
「就像這樣,每天平淡乏味,還要照顧我。」她問,「你會不會覺得煩?」
江也身上的圍裙是深色的,沒有一絲花紋,和女孩穿法不一樣,低低從腰腹以下開始圍著。這件圍裙是他們去超市採購食材的時候買的,從悅同樣有一件粉色帶圖案的。
以前還在校的時候,盛大計算機系大神名聲赫赫,後來江也進了叉院,在同齡人和同級生裡,更添了幾分光環。暴躁冷戾又不近人情的江也,早些時候誰能想到今天?他穿著圍裙下廚,溫柔體貼事事順從,即使換做現在,去跟從前認識他的人說,怕是也沒幾個相信。
江也凝視從悅足有十幾秒,默然將小平底鍋裡的煎蛋鏟到盤子裡,這才對她道:「你是不是沒睡好,一起床想什麼有的沒的。」
從悅怔怔坐著,江也擺好碗盤坐下,淡淡道:「昨晚的事你慢慢想,去不去都行,其他有的沒的不要再想。「
慢慢從早晨的不清醒狀態中回神,從悅總算沒再問蠢問題。兩人收拾好預備出門,江也去工作室,從悅打算再去卓書顏那看看。誰知還沒換鞋,卓書顏就先打來電話。
「怎麼了?我現在正準備過來。」從悅以為又有新情況,緊張得不行。
「沒什麼。」卓書顏的語氣聽起來頗為尷尬,她道,「你不用過來,我不去醫院了。「
「為什麼?!」
她咳了一聲:「……我來大姨媽了。」
這神奇的走向從悅著實沒想到,一時愣了,「那就是,沒懷孕咯?」半晌,她找回思緒發問。
卓書顏說是,嘆道:「那天測出兩條線的結果,應該是我早上起床測的方法不對。」
從悅不知說什麼好,「那,你和周嘉起談的如何?」
說到這,卓書顏那邊沉默了有一會兒,從悅又問兩遍,只聽那邊緩緩道:「我們決定訂婚了。」
從悅先是愣後是呆,最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訂、訂婚?!你們決定了?什麼時候決定的?就這樣決定了?昨天不是……」
昨天晚上還吵著架呢,吵到後來暫時休戰回了他們自己住的地方,怎麼就一個晚上,睡醒起來就要訂婚了?
「具體的見面說吧,你有事忙的話先忙,下班一起吃飯。我這邊今天要先跟我家裡溝通一下。」
三言兩語解釋不清,卓書顏說完,很快掛了電話。
不多時,江也也跟著接到周嘉起請假的電話,說辭大致無二。
從悅這回是真的懵了,還是江也淡定,揉揉她的頭髮,問:「去畫廊嗎?不去就在家再休息一天。」
從悅沒有消極怠工的愛好,這幾次請假都是事出有因,如今卓書顏那邊安定下來,暫時沒她什麼事兒,她甩甩頭,只好換上工作裝趕往畫廊。
……
卓書顏和周嘉起訂婚這事兒,說匆忙也匆忙,繼從悅和江也之後,工作室一乾人等接到周嘉起的通知,各個都反應不及。因訂婚酒宴安排在春節期間,大夥都得回家過年,周嘉起和卓書顏便以聚會名義提前請大家吃飯,彌補屆時他們不能參加的遺憾。
從悅確定這件事真正提上日程後,和卓書顏確認了許多回,約好一起去挑訂婚酒宴服裝的前一天還在問。
「你真的決定今年訂婚?」
卓書顏沒有猶豫,很肯定地答覆:「那天我和周嘉起談了一晚上,這個決定是我們想了很久決定的。我們都想清楚了。」
從悅無言半晌。他們二人都是她的好友,能走到一起並攜手步入最終殿堂,她當然發自內心為他們高興。只是……
「那天你說,你害怕,也懷疑,現在呢?已經想明白了嗎?」
「我決定和他訂婚,是因為我想通了我自己在怕什麼。」卓書顏直視從悅幾秒,緩緩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為什麼怕嗎?我怕我和周嘉起最後的結果跟我想的不一樣,怕到始終放不下心裡的惴惴不安,怕到和他吵架,甚至產生懷疑,這些都是因為……我希望我們能有好結果。」
她說:「因為想要,所以才怕最後沒有。」
從悅怔然看著她,愣了很久。
……
江也回到公寓已是晚上八點,他回來的晚,從悅自行解決了晚飯。
「晚上吃了什麼?」江也掛好外套,從晚飯起倒推著詢問她一天的動態。
從悅一一答了,忽地道:「今年春節,我跟你回家過吧。」
江也解領帶的動作一頓,「怎麼突然想起這個?」
卓書顏和周嘉起訂婚,從悅肯定是要去的,這就意味著今年春節她必定得和他們一塊回去。但去不去江也家,對於這一點兩人一直沒有做一個確切的決定。這陣子見她糾結如斯,江也不想逼得太緊,正準備找個合適的機會和她談這個,如果她不想太早定下,這件事作罷也無妨。
「我今天和書顏見面聊了一會兒,我想過了,今年春節我跟你回家。」她說。
從悅和從家已經不往來,從盛如今或許盼著她回去,但她沒有這個意願,如果沒有卓書顏訂婚一事,春節期間很有可能會獨自留在盛城。
現在她最好的兩個朋友要訂婚,她自然得回去,在一整個假期都住酒店和住江也家之間,她選了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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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是省事才如此?江也多少有這個猜測,慢條斯理抽出領帶放到茶幾上,在她身旁坐下。手撫過她的背,缺少肉感的背部讓他皺了皺眉,她太瘦了,得找機會多補補。
「你們聊了什麼?」他接上她的話題,「其實去不去都可以,住酒店也沒關係。我隨時都可以去找你。」他頓了下,「……跟我爸媽一起吃頓飯就行。」
從悅搖頭,「沒事,我想好了。」她笑問,「該不會是你後悔了,不想帶我去你家?」
江也嘴角一撇,表達對她這個猜測的不屑,「我說過的話從來不後悔。」
「那就成了。」她道,「到時候你記得提醒我,很多東西我都不太懂,要是你爸媽不喜歡我……」
「不可能。」江也摸她的頭髮,「我爸一天說不出幾句話,基本可以忽略,我媽——」他停頓,眼神輕垂落在她身上,摸著她頭髮,眼裡帶著幾分難言的熱忱,「我媽喜歡我喜歡的所有東西。你放心。」
談完,從悅放下心來,糾結了好些天的事情就此拍板,她顯得輕鬆不少。
倒是江也,歪歪靠在沙發角,臨了莫名開口:「你為什麼忽然同意,因為卓書顏和周嘉起的事?」
從悅去洗水果的腳步一頓,扭頭看他,過了幾秒才說:「不是,就是我想去。」
卓書顏說得很對。害怕,是因為怕跟期待的結果相反。
就像她。她怕江也照顧她久了會煩,因為她希望他不會煩,她怕他的喜歡始終不如她的多,因為她希望他的感情能有那麼多,她怕他們走不到下一個階段,因為她想有一起走下一段路的時候……
不安是必然的,但在擔心的壞事還沒有發生之前,不如遵循本心,去做內心裡想做的那些事。
……
心情不一樣了狀態也就不一樣,屋裡沉悶不再,又恢復以往輕鬆簡單的氛圍。
從悅吃了一盤草莓,越吃越餓,喊江也:「我的手機呢?你把我手機拿過來——」
「要手機幹什麼?」江也聞聲而出,手裡拿著她要的東西。
從悅接過,二話不說點開外賣,「想吃東西,我餓了。」
他皺眉,「你沒吃晚飯?你不是跟我說你吃了?」
「煮了點水餃隨便吃了下,現在又餓了……」從悅心虛,聲音輕緩,在他的注目下飛快點了幾樣東西。
江也板著臉,對她不好好吃飯的行為明顯不贊成,到底還是沒有說什麼。
半個小時後,從悅點的東西到了,江也洗澡,她一個人在餐桌邊吃東西。剛才點東西著急,沒仔細看,這送來的外賣味道有些奇怪,總覺得帶著股藥味,從悅吃了幾樣吃的進去的,其餘便不動。她喊江也:「你好了嗎?洗好了過來一下!」
江也穿著浴袍剛出浴室,頭髮還是濕的,用毛巾搡著發不急不緩走來,「怎麼了?」
「我吃不掉了,你幫我吃,別浪費。」從悅把面前一碗糊糊的東西推過去。
「什麼東西?」
「不知道,我隨便點的,好像是什麼羹。」她瞥了眼,「我就吃到了蝦肉。」她說,「我明天要陪書顏去挑訂婚穿的衣服,不好遲到,吃太撐等會睡不著,你吃。」
她又把外賣塑料碗往前推了點。
她不想吃又不想浪費,倒是想起家裡還有一個人。江也不是第一次做她的「垃圾桶」,在她的催促中坐下,一口一口吃完了整份。他本就不餓,沒嘗出什麼好味道,交差般解決,至於吃的什麼,他沒多問,他不是過敏體質沒有什麼忌諱。
而後收拾餐桌,兩人如往常一般洗漱,從悅念著隔天要早起,進被窩後沒聊多久就關了床頭燈。兩個小時後,她睡意越來越沉,漸漸沉入夢鄉,江也卻輾轉反側,一開始莫名覺得熱,到後來那股感覺越發強烈,手握成拳,掌心都是熱的。
他煩躁地呵出熱氣,試著靜心好多次,絲毫沒有效果。
最後,江也伸手一撈,翻身將從悅壓在身下。
「你……」從悅快要睡著,驀地被弄醒,兩眼惺忪,「怎麼了?」
江也看著她帶著安然睡意的臉,忍了忍道:「你把手機給我看看。」
從悅不明所以,還是照他說的,摸過床頭桌上的手機遞給他。江也打開她的外賣軟體,找到點單記錄,一看,氣得差點摁著她揍一頓。
「你點東西的時候看清楚了麽?」他皺眉,「老程家葯膳房,你好好的點葯膳吃幹什麼?」他將手機亮給她看,咬著牙根,「還有這個,海鮮壯陽煲……從悅,你故意的吧?」
從悅被他說愣了,看著屏幕中那一行菜名,眼睛都忘了眨。
江也揍她的心都有了,方才她還說吃到蝦肉,什麼蝦肉,食材怕是選的龍蝦肉才對,估計還有生蠔、乾扇貝一類的東西,以及那股奇怪的藥材味,也不知加了什麼。
他氣息粗沉,待從悅反應過來時,江也已經扔開手機沉沉壓住她。
「等一下,別……我明天還要陪書顏去挑……」
話沒說完,全被江也堵住。這陣子事情多,好的壞的一塊來湊熱鬧,就像前幾日,因為卓書顏和周嘉起鬧彆扭,顧及她的情緒,晚上他都只是抱著她睡,不做別的。
這下可倒好,身板硬得跟鐵板似得,周身溫度快趕上燒紅的碳,江也就是想冷靜也冷靜不了。
攔不住他,從悅趴在枕上,先是抱怨,再是求饒,最後實在不成揪著枕頭哭了起來。
江也聽她哭也心疼,奈何停又停不下來,氣得在她圓潤肩頭一咬,粗著氣在她耳邊道:「還哭!我真的服了你……什麼都……敢給我吃!」
寂靜長夜,屋裡的哭聲持續許久,直至後半夜,不知是累的還是睡著,那道聲音終於漸漸止住。